第十七章
然而诗歌、群星、秀目、百花,
月亮的清辉和太阳的光华,
无论使人多么赏心悦目,
他们可远远没组成世界的全部。
————德国·海涅
一
隆务寺的经历让若洁更倾向于在青海沉下心来做一番深思,她对那里的僧人们在那么艰苦条件下还在坚韧不拔的潜心学经为六道祈祷的精神很是佩服。若洁并不是正宗的佛教弟子,也无意于礼佛拜神,她对民间宗教,有一些了解,但不完全信服,其态度还不如蓝姨来的虔诚,但她对宗教这种在人类前进过程中的文化现象很感兴趣,通过隆务寺的一游,她对佛教的仁心有了更进一步了解,这一段经历也让她将开始所持有的暂住山上一段时间的想法,演变成坚持长期留住此地潜心修持自己心灵的意念。以后在山上的静思,使她的思维上升到了对所有宗教真谛的探索研求,心灵也有了更进一步的升华,对人生的意义有了更深刻的认识。蓝姨经过这一段时间不停的礼佛拜寺,也对这里的山山水水滋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忆念感情,继续在山里待下去的意愿逐渐充实。只有建飞的心中还存有一些圪芥,他总认为在这个山里待着是把若洁和自己两个大学生给耽误了,心里有一些排斥的想法,只是碍于对若洁的感情,不便明白的说出来,只有暂时隐忍。
那天他们从隆务寺回来后,把从中途在西宁停留时给小央金买的电动狗狗拿给婶子。旺堆爷爷咧着大嘴笑说:“看你们出了两天远门,还给孩子买了这些东西,花这个钱干什么?”婶子也笑得合不拢嘴,说:“这让央金的爹妈见了不知该有多高兴呢,只可惜他们目下还在山上,一时还见不着自己丫头手里拿的这个能满地乱跑的洋气玩艺。”她这一说,又勾起了若洁想到山上放牧点去看一看的想法,她想既然决心要在这里长久的待下去,那么上山去体验一下放牧生活也是必须的,说不定哪天一高兴,还要在山上再安个家。她把这个意思说出来,老旺堆和婶子没有一个人同意,老旺堆说:“山上那么高,每天都要赶牛上山,我们能受得了,你不行,就是要去,也得过上一段时间,等你们在这里待习惯了再说。”婶子更是说:“村里还有个房子住,山上吃不好,住的地方也没有,你们总不能像我们这里的女人一样挤到帐篷里去住吧?”建飞则是一听要上山,举双手赞同,这些天他在村子周围转转,四处看看,村子里的男人全在山上,只有和旺堆爷爷说说话,没法与村里的小孩子和为数不多的妇女们聊天,这让他很觉无趣,很快就厌烦了这种轻闲的日子,就想着到更高更远的山上去,看看高天流云、绿地雪峰。于是他就接茬说:“帐篷咋了?你们能住,我们为啥不能住?像这样整天在村里闷着,我实在是受不了。”蓝姨没去过山上,不知是个什么情况,但一听老旺堆和婶子说的那么恐怖,也不同意若洁上去,她说建飞:“你这个楞小子,帐篷你能住,我家洁丫头能住吗?她能和你一样?”蓝姨这么一说,建飞想一想,嘿嘿一笑,说:“还真是的,我是个男的。”若洁说:“我们在这里要长住,不上山来这里做什么来了?实在不行了,我们先上去一趟,看一看山上的情况,难不成大家都能在山上吃山上住,我们就哪么娇气,还真要窝在山下不成?”
蓝姨还是不愿意若洁上山,旺堆爷爷看劝不下她们,反倒劝说蓝姨说:“要在这里长住,不到山上也确实不行,雄鹰要想在天空上飞,就一定要先把自个的窝建在峭岩上。”蓝姨了听了这才无话。
若洁的脾气是说到一定要做到,决不打折扣,加上建飞撺掇,两人定好明天一早就上山去,在山上待一天下晚再回来。婶子听说她俩要上去,也要跟着去给叔叔带些东西,央金更是要上去见见自己的父母和姐姐,把自己的洋玩艺给他们尤其是姐姐小卓玛显示显示。他们把旺堆爷爷交给蓝姨让帮着照料一天。蓝姨说:“行,不就是一天两顿饭吗,一定做好,只是我不会做你们藏族的饮食,只好委屈老爷爷吃我们的饭菜了。”旺堆爷爷说:“啥委屈不委屈,我这些年大米白面也吃了不少,馒头、米饭早就吃习惯了,家里还有糌巴,想吃了我自己侍弄,你给我把馍馍熘上,做个菜就成。”
一大早他们出发,车走了近两个小时,一直过了祁连山脊,向下拐了几道弯,就到了一大片草木蓊蔚的绿原上。这里是建飞、若洁上次回凤城时和卓玛一起经过的那个放牧点,当时还是卓玛带的路,但那时急匆匆的赶路,只看见路从祁连山的脊峰穿垭口下来,突然就绕到了一片无边无沿的平坦草甸上,上面绿草茵茵,山花烂漫,中间一条浅白的土道直延向远方,没想到时隔一个多月后,这里竟然还是面貌依旧,只是山花谢了不少。在草甸子上行了约半个多小时后,车前面的草原更加平阔,只见路边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帐篷,远近的帐篷旁边都有人在忙碌,看到他们的车过来,众人都伸直腰,目光聚了过来,看车过去,又弯下身子自顾自忙去了。
建飞识路的本事特别强,一到这里,他就把车开得飞快,直向卓玛哥哥才让家的帐篷驰去。婶子惊奇的说:“你道路一点也不生啊。”若洁笑着接说:“他上次来过这里。”
到了才让家的帐篷前,婶子让建飞把车停下,自己下来,帐篷前拴着两条狗,一齐扑了过来,看婶子下车,是认得的,又退了回去。帐篷里卓玛的嫂子听到狗的狺狺低吼,走了出来,看到婶子她们,她十分高兴,先上来一把把小央金揽在自己的怀里,又抬头问婶子咋有空上来。婶子赶快把若洁和建飞拉到前面,这两人嫂子上次见过,无须介绍,几人寒喧了一阵,又把车上带的东西拿下来,放到帐篷里。
进到帐篷里,嫂子低笑着对若洁和建飞说:“山上太简陋了,帐篷也小,实在挤的不成样子。”俩人说没事,就在床沿上坐下,喝着嫂子倒上的酥油菜。婶子问才让村长,嫂子说上山放牧去了,又说叔叔也在山上,上午的饭已经让小卓玛一起给送上去了,晚上一般没事大家就一起聚在这个帐篷里吃饭,吃完了后再各自休息。婶子先把这次上山的原由简单说了说,嫂子说是要等才让他们回来得到下傍晚以后,要是光想转一转看看四周现在都可以出去。
婶子回头征求了若洁的意见,就让嫂子带他俩一起出去走走,说自己还要给叔叔放些东西,自个就上叔叔帐篷去了。央金满心要让姐姐小卓玛看自己带来的电动狗狗,看姐姐不在,很是懊丧,不想再走动,也不愿跟婶子上她家去,就自己待在帐篷里,好在山里的孩子放养惯了,嫂子也没拿她当回事,就把她单独扔下了。
刚才若洁一进来,觉得才让家的帐篷从外面看,在一众帐篷中显的是个较大的格局,后来进去一看,就觉里面空间还是太小,长宽约十来平方米见方的屋面,一张两个大人睡觉的大床就基本占满了,再加一个孩子睡觉的小床,临门口放置个小桌子和一把小炉子,来了人只能坐在床沿上。
出去又走了走另外几家的帐篷,还不如才让家的,空间仄逼的只能供吃饭和睡觉,再做些别的事就连转个身都不能够。她想到这山上的条件确实不行,光这个住人的地方就能把人逼疯,上来时还想着要是方便了就留一宿,现在看来连个待的地方都困难,不禁对以前紫菡说得话有了些亲身体会,对上山居住也生了些怯意。
走了几家,大体上都一样,若洁说不用再走了,回到才让的帐篷里她坐着发了一阵闷,嫂子给她端上了奶茶,她也无心喝,坐了一会,想起要帮着嫂子做些活计,嫂子一连声的说没有啥事要忙,让她坐着就成。再看建飞,一刻也待不住,早就领着央金,抱着电动玩具一起跑到帐篷外去逗狗去了。
中午了,嫂子给她们准备了搅合好的糌巴,加上了白糖,又拿出几个白面馒头给若洁和建飞吃,若洁吃惊山上还有馒头?嫂子说是从山下带来的,山上天气凉,能存放住,一次多带一些,每次吃完了再从山下带。正吃着,婶子也过来了,边和他们吃饭,边问他们看好地方没有?听若洁说看过了,就是有一些狭窄。她就说:“我早就说山上你们来待着不行,光这个住就是个事,这个地方我们咋住都行,你们的身子金贵着呢,上来怕是一天都住不惯。”说着哈哈大笑,咬一口馒头,接说:“还有吃的,你们也还没想过呢?我们是吃啥都行,你们吃的那些东西可要从外面去买,怕是专门给你们派上个人每天往回拉都不够你们吃用的。”若洁笑了笑,没有啃声。
吃过饭,问才让他们啥时回来,嫂子说要到天黑后才能随大家赶着牲畜一起下来回到营地,各个帐篷里现在都只剩些上不了山的娃娃和老人,一边忙着给上山的人准备晚饭,再就是收拾各家在营地里杂七拉八的事情。
若洁问婶子还上不上去看看叔叔?婶子说:“老掉牙的老夫妻了还见个啥?把东西带到了,再让才让家的给带个话,就说我上来过了就成,还见什么?”央金说她的电动小狗狗还没有让姐姐看过呐,要上去一趟。婶子说:“车上不去山,人跑一趟半天才能下来,时间一长怕是天就晚了,你若洁姨姨咋回家?”嫂子也过来呵斥,央金这才算完。
几人收拾利索,告别嫂子,车又向回开。
走在回去的路上,若洁坐在前排,眼睛看着窗外的景物,一声不啃,建飞看车里的空气有点憋闷,就开口逗她说话,她也不回答,坐在那里尽想心事。直到车从山脊穿过驶下,快到他们上次在那里对着深崖放声高喊的地方,若洁突然向建飞说:“把车开过去。”她用手指指路东边谷地的中央,建飞楞了一下,按她说的把车向东边拐下道路,走了约有五百米,若洁让他把车停下,说要下去看一看,婶子在车后座上咕哝道:“下去干什么?这里有啥好看的。”若洁没理她,自己跳了下去,建飞也跟着下来,两人一齐走到一处地势平坦的山坡上,向东面的谷地那边遥遥瞭望。
站在坡上,若洁看着远方,十个手指头绞在一起上下摩挲,有一阵子没有说一句话,建飞逗了两句闲话她也不作答,只是眼睛向四周上下瞅望,然后又东南西北各个方向来回掂量。建飞只好自己走到一边,点根烟,看着天上的白云飘来飘去,自个儿烟瘾过得正感惬意时,忽然听得若洁口中自言自语的念叨,就转过身子,还没等他问,若洁突然轻拍额头:“对啊,盖个房不就成了。”建飞接过话来道:“盖个啥房,不是有房吗?”若洁转过身来,对他说:“我说的是在这山上盖个房。”说着,手向谷地东面远处以前牧民们搭建帐篷的地方一指。建飞笑道:“你疯了,在这山上盖房,做什么?”若洁说:“我们来住呗。省得山上山下的来回跑。”建飞又说:“这老远的没个住家,也没材料,咋盖?”若洁说:“只要村上不反对,我们盖个房又有何难。”她接着说:“这个山谷正好在山下村子和山上最远处的放牧点中间,距村里约有一百多里路,行人上来得走一天,再上去还得走大半天,自下而上就要起早摸黑的走上一天半的时间,要想休息非得赶夜路不可,要不就得宿在露天野外,很不方便。但这里地势很平阔,我们在这里盖个房住人,既可以让我们有个在山上的据点,省去住帐篷的不便,又能给牧民上下山建个休息的中转站,一举两得,岂不是好?”建飞一转身说:“真是个好主意,亏你想得出。不过现在是夏秋天,山上可以待得下人,十月份以后怎么办?不是说这里每年十月到来年的五月前山上天寒地冻,人待不住吗?”若洁说:“我们每年五月以后村里牧民上山放牧时就随上来,等他们下山时我们也跟着下去,夏上山,冬住村,那该是多么的舒心。”建飞说:“这个方案好你觉得好!只是不知村里才让他们能不能答应让我们这么做?”若洁说:“事在人为,只要我们有这个想法了,慢慢做工作,他们早晚也会同意,何况我还有一个理由,到时一说出来他们非但不能拒绝,还要鼓掌欢迎我们在山上盖房。”建飞问她:“是个啥理由,能让人家非同意不成?”若洁偏要买关子,只说:“到时自然给你说明,现在保密。”建飞再追问,她也不回话,转身就走。建飞心里痒痒,又拗不过她,只好随她回到车上。
二
“我们华热部落是从果洛的阿尼玛卿雪山脚下来的,那还是吐蕃时代,我们的祖先是赞普管辖的华热军旅,我们就是华热军旅的后人,‘西面的峰如明月,秀丽壮观;南面的峰如群龙飞舞,蜿蜒起伏;北面的峰如天宫白玉,璀璨夺目;东面的峰如水晶玻璃,与蓝天赛碧;中间的峰如帝释天,镇立世间。’这就是传说中的我们华热藏族刚到门源时看到的情景。”老旺堆坐在院子里,右手举着酒碗对建飞侃侃而谈。从山上下来后,建飞待得无聊,就整日里缠着旺堆爷爷给他讲门源华热藏族的历史,老旺堆爱喝酒,他就时不时到村头的小卖部里买上一瓶青稞酒,每次给旺堆爷爷倒上一碗,让婶子抓上一把牦牛肉干,让旺堆爷爷过过酒瘾,给他讲上一段古话,他心烦了或高兴了也都会陪着旺堆爷爷喝上几口。旺堆爷爷把酒碗送到唇边,抿了一口酒,又说:“我们华热部落的节日有僧有俗,有藏族自己的,还有从汉族那里学来的,我们也按汉族老历排自己的节日,每年正月初一都过春节,正月十五日设法会,四月晒大佛,十月二十五日过灯节、萨噶达瓦节,老历七、八月份交集,我们华热部落还讲究要祭俄博。”“祭俄博?”建飞眨着眼睛问,这可是第一次听到的词儿。旺堆爷爷说:“祭俄博就是敬神山,每月初一和十五都要去祭,每年有一次大祭,那是有一定时间的,我们明珠乡祭抓卡哑豁俄博,旁边邻乡的人祭雪龙红山俄博,这都是我们门源华热藏族自己特有的节日。”建飞听的入神,不禁点点头。
老旺堆抿一口酒,又把话题转到目前的生活上,他对建飞说:“你们都是大城市里来的人,我们这里看似平常的日子,过惯了的山沟放牧生活你们不一定能受得了。”建飞说:“咋受不了,我也是个男人,啥苦都吃过,在这里上山、爬沟、放牛的活计我都能干,以前我还在我们那边的大山里面跑过大车呢,爷爷你说,我啥不能干?”老旺堆宽厚的说:“行,你是个男人,也能干,爷爷就不多说了,你能在这待下去也成,待不了了啥时走也成,咋都好办。”建飞又说:“这山里咋不见跑马呢?我就想骑一阵子马往山里跑上一圈。”爷爷说:“现在哪还有马了!以前我们上山都是骑马上去,山路远,牛群不好搅,人跑起来太累,不骑马还真不行。现在有摩托车了,人都骑摩托车上去,养马的就越来越少了,这几年完全见不着马的影子了。”建飞说:“骑摩托车有啥风光的,我把那玩艺都骑腻了,有个马骑上在山道上跑一圈,那该多威风。”爷爷说:“想骑马了等才让有功夫去康定那边给你们赶几匹回来,我们安多的马做农活行,人骑着不美气,就是马那家伙不好养,费事劳力的很。”若洁在屋里跟着婶婶学着和糌粑,听到他爷俩在院里瞎摆话,伸头说:“拉倒吧!爷爷你不要惯着他,建飞是个蹬鼻子就上脸的人,你这么惯他,以后不还得找你要梯子上天去呢。”婶婶在一边说:“你让老爷子说呗,他两个儿子,到了孙辈全是女孩,一见长把的嘴都笑咧扯了,不吹吹牛能把气顺出来?”
若洁住老旺堆的房子和婶婶她们家离得不远,她和建飞现在几乎每天都过来一趟,逗逗小央金,帮婶子服侍旺堆爷爷。最让若洁对旺堆爷爷钦佩的是他对毛主席的感情,在他的家里的上房正墙上挂着一张毛老人家的像,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版本,和佛像一起供着。他给若洁说了几次不让把那张像摘掉,建飞听到后大咧咧的说:“都啥时候了,还挂老人家的像啊!”但又不敢造次,只好依老旺堆的意思把像供在那里。那一天,大家闲聊中说起文革的事,说实在的,若洁对文革的印象基本上来自父母间有时的闲聊,建飞更是完全就没有这方面的概念,但旺堆爷爷却还有那时的记忆,他说:“文革那么大的一场乱子,谁对谁错我们不知道,但我就知道是毛主席让我们过上好日子的,以前马家的那些人在青海时,青海这里就是一堆烂屎坑子,寺庙毁了也没有人修,有个天灾人祸的也没有人管我们老百姓,是毛主席他老人家把这一切改变了,我就信服毛主席。”听了这段话,若洁想到,才不过几十年,我们那里的人就把那位伟人给全忘了,但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中,竟然还有人在暗下怀念着毛主席,真让人不可思议而又着实感动。
其它时间她和蓝姨在自己家里收拾屋子,和建飞一起到村外转一转,表面上看来她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心里时时想着怎样才能说服才让同意她们在山上盖房,有时闲了就把上次她和建飞站在谷地里酝酿的理由又反反覆覆的捋上几遍,寻思着就等才让从山上回村取东西时给他说明情况,争取他的同意。
世上的诸事,真应了那句“人有百般算计,天有一定之规”的老话,若洁一门心思在山下盼着才让回村来,偏偏才让因他们上次带婶子上山把五、六天的食品衣物都拿足了,不需要下村里来取,所以在山上一直没有下来,直到一个星期后他们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华热藏族明珠乡农历七月初二祭俄博的时间了。
那天吃过早饭,若洁和蓝姨一齐向婶子家走去。头天她们已经听婶子说过了明天是明珠乡藏族祭俄博的日子,说村里的人只要能回家的当天都会回来,天黑时果然听到外面不断传来摩托车驶过和男女说话的声音,知道是山上或外地的人赶回来了,她们在屋里待着也没有出去探视。今天她们想上婶子家了解一下情况,建飞则留在院子里收拾汽车,准备带她们一起去看祭俄博的盛况。
进了婶子家,旺堆爷爷正在大屋里和叔叔一起说话,看她们进来,几人先互相打了个招呼。叔叔是昨晚从山上下来的,据他说村里的一大半人昨天都回来了。若洁问才让在哪里?他说才让今天是主事的大忙人之一,可能已经到祭俄博的场地去了。
若洁说想去看看祭俄博的场面,不知有没有讲究,能不能过去。叔叔吞吞吐吐的说他也讲不清楚,上午是祭祀,可能会有些避讳,中午以后就是吃喝玩乐和做生意的场面,那时应该是随意玩的。旺堆爷爷一旁接过话音说:“祭俄博能有什么忌讳?全村人都去,他们咋不能过去?”叔叔口中嗫嚅的说:“要是光才让我们这些村里的人在场,那就没有什么讲究和说道,不过今天有活佛来主持,他们新来乍到,还没有给活佛打过招呼,突然人去了活佛可能会不高兴的。”若洁一听就说:“要是这样,上午举行仪式的时候我们就不过去,等祭祀完了后我们再过去转一转,不要耽搁了你们的大事。”叔叔说:“这样最好,你们也转了集市,活佛也不会不高兴。”旺堆爷爷瞪了叔叔一眼,说:“那一会你们先过去,我等着和我这个孙女她们一块走。”叔叔点头唯唯称是。若洁看空气有些沉闷,就转口说:“怎么不见婶子和央金啊?”旺堆爷爷说:“都在隔壁屋里忙乎呢。”蓝姨一直坐着没有啃声,这时说:“你们先坐着,我过去和我那个老姐妹说话去,也看看她们在忙些啥?”说完就出门上了隔壁房子。蓝姨一过去,不一会就听见她在那边大惊小呼的嚷嚷。若洁看看旺堆爷爷,老旺堆对着她眼睛一挤,露出怪异的笑容,说:“乖孙女,你也过去,看看我们的华热藏家的服饰和装扮。”
若洁听了诧异,起身走隔壁屋里。一进屋,目光就是一眩,原来婶子背对着门站着,对面坐着央金,小姑娘头发披散,婶子正用手在她的发际和脑后梳理,把她披散到肩际的发稍轻轻搓成一个个小辨子。再看看婶子,不但头上编成小撮的细辨如瀑泻下,身上还穿了一身墨绿的藏袍,和平日里的普通衣装大不相同,一下子人像是精神了不少。蓝姨站在她的身边,正仔细观赏她的发辨,边啧声不断地赞叹着,看她头上细小的发辨,数一数怕不得百八十撮,也真难为她,不知是费了多少功夫才梳就的。小央金看若洁进来,不顾她小奶奶正给她揉弄头发,嘴里唔唔囔囔的要跟若洁说话。若洁笑着过去摸摸她的小脸蛋,对婶子说:“好家伙,怪不得爷爷让我进来瞅,原来婶子变样了,成了仙女了。”婶子抬头笑笑,说:“我们平日里都忙自家的事,亲戚朋友也顾不上来往,只有逢上祭俄博这种节日了才能够见着一面,大家正好在一起乐一乐,不穿上好衣服,对不住人家,也对不住自己。”蓝姨问婶子,说:“你这个袍子上缝的扣是啥做的,咋这么沉?”若洁也过去看,原来婶子衣袍沿上镶了不少金光灿灿的金属扣,动一下叮叮当当作响,蓝姨猜是铜做的,故有此问。婶子回头飞快的瞥一眼那几个扣子,轻描淡写的说:“那是金子做的。”若洁一惊,忙凑上前去仔细掂量,抬身和蓝姨对看一眼,说:“果然是金子的,掐不动。”婶子正好给小央金把头发盘完了,直起身子骄傲的说:“这算什么,死去的老奶奶有一件套有团花锻面的藏袍,那是个袖口及四边饰有五彩氆氇和水獭皮的‘擦日’,加上镶的金扣子,那才叫好看哩!”小央金头发已做完,她从凳子上跳下来,说:“有这么好的袍子,小奶奶你为啥不让我看?”婶子说:“让你看,我哪有那个资格,得你太爷爷说话了才算数。”说完看看外边,又对若洁说:“你光看了我们女人穿的衣服,一会过去再看看我家那个死鬼穿的衣服,你也得惊的跳蹦子。还有村上那些年轻人穿的衣服,等你见着了,你不咂舌头咂出血丝丝子才怪呢。”
下午两点多钟,建飞把车开到离村子十几里路外的寺庙附近。离寺庙还有一段路,若洁生怕把车直接开到寺庙前有什么说道,就让建飞把车停在了一个小山包下,大家一起下车,若洁和蓝姨伴着旺堆爷爷,建飞跟在后面,几人向寺前的广场慢慢走去。上午举行的祭俄博仪式已经结束,下午就是吃喝玩乐和交易买卖的时间,大山里的人,平时难得相聚,这个短暂的日子,很自然的就成了他们隆重庆祝的盛典。
午后的太阳有些刺眼,广场上已经聚了有数百近千人,沿地势自发形成了几圈来回周转的交易走廊,一排排的摊点就设置在走廊的两侧,每个摊点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货物,还有一些卖吃喝的小货车也夹杂其中,吆喝的、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穿着宽大藏袍的男男女女从交易走廊间走过,大家相互道着好,四处走着问着买卖物品。若洁在人堆中寻找才让村长,蓝姨在人群中瞅婶子和央金她们,建飞则在四下里看大家穿的衣服。看来老旺堆在这里很受欢迎,一进广场就有人跑过来和他打招呼,走在路上还不断地停住脚步和人攀谈。越走进人群,就越被五颜六色的服饰给耀亮了眼睛,随着身边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建飞看到身边不少男男女女“擦日”的衣边和袖口,用橙、黄、绿、蓝、靛五色氆氇镶成一寸宽的花边,年轻男女穿上纯黑、紫青、墨绿、碧蓝、咖啡色的藏袍,配上这种依次递增的竖立色块,宛如玉树摇晃,彩虹飘舞,给人一种跳跃的感觉,构成了明快而和谐的美。他捅捅若洁,若洁又指给蓝姨看。
旺堆爷爷得意的迈着步子,一点也看不出这是个刚刚才从伤病中恢复康健的老人。旁边有人问他,说那个走在他身边姑娘是谁,旺堆爷爷大声的说是自个的小孙女,从外地来。问话的人打趣说你哪有这么个漂亮的孙女,看着长相也不像你。爷爷自豪的说:“我的孙女个个都长的漂亮,咋不像我?像你长个兔崽子相想给我当孙子我都不要。”说完开心的大笑,问他话的人也伸长脖子咧开大嘴一起欢笑。
走了一阵子,蓝姨突然发现婶婶、叔叔拉着央金走过来,就招呼他们过来。走近后若洁问叔叔才让村长人在哪里?婶婶说好像看着在广场外边站着和人说话呢,就领他们过去。
出得人堆外,若洁她们看到才让村长正和一个男人一起站在广场边的山坡上,央金一见爸爸就大喊起来,才让也看到了她们,赶紧招手让她们过去。一行人走了过去,旺堆爷爷边走边给若洁说,站在才让旁边说话的那个人是乡上农牧站的田站长,刚提拔到乡上当副乡长,还兼着原来的站长职务。
走到跟前,田站长给爷爷先道了声好,才让赶紧给他介绍大家。若洁看那个田站长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长的瘦条个子,身边还带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那个小孩子正贴在他腰胯间滴溜着眼四下瞅,看到央金,眼睛一亮。才让把央金搂起抱到怀里,亲了亲她的小脸,央金也看到了那个男孩,蹬着腿要下来,才让弯弯腰,把她放下,央金就跑到那个小男孩身边,两人拉着手跑一边去了,叔叔婶婶赶紧跟了过去。
才让介绍完若洁和建飞后,田站长很高兴,问她们是从哪儿来的?又问是不是准备在村里长住,有什么要求?若洁一一给他答复了。他听到两人都是大学生,又提出一个问题,问他们愿不愿意下山到乡上担任个职务,若洁和建飞婉言谢绝了。若洁说就是想在村里待上一段时间,又说想在山上的牧场中搞个医务点。田站长很是赞同设医务点的事,说可以考虑,但就是资金和医生可能会有些问题,他建议若洁和建飞上乡上去找找看。若洁说资金不用乡上拿,如果能乡上能同意,自己愿意掏钱做成这件事,医生就由自己来做。田站长说那好啊,要是资金和医生能有着落,这个事应该办起来不会有困难,就是有些困难他也一定会全力帮忙。说完这些话,田站长说自己还有些事,要到别处去,和他们告别。回头喊那个小男孩,原来那个男孩是他儿子,名叫洛桑,洛桑和央金玩得正高兴,听他爸爸叫唤,恋恋不舍的站起身,不情愿地让田站长给拉走了,边走还回头给央金招手。
田站长走了后,才让问若洁刚才说的在山上建个医疗点的事靠准吗?若洁笑说,靠准靠不准还得看你这个大村长的态度了。才让说这和我有啥关系啊?若洁就把那天她和建飞商量的要在山上盖个房的事说给他。建飞站在旁边,这才明白若洁那天在山上说的“有个理由”让才让同意盖房,原来是隐藏着这个秘密。才让说:“我们牧民除了上山放牧带着帐篷外,一般是不在山里盖房的,上面山高天冷,缺电少吃短用的,很不方便。有一些放牧的人盖的临时房也是用石头搭建的,石头房你们能住惯吗?”若洁说:“要盖就要保证能住个十年八年的,至少要盖个砖混房,要不在山上遇到风雨了咋办。再要是冬天一下雪,房塌了咋办?”
才让说:“那建筑材料从哪里来?”若洁说:“可以让建飞过山到对面甘肃地界去买建筑材料。”又说:“要盖个像样的还有一层意思,就是可以当做村里人上上下下的中转休息点,让上下山的人路过时喝个水歇个脚的。”这是上次她到山上后看到牧民们在山上住的太狭窄,有点事了就在那座不大的帐篷里憋屈着,她感觉很难受,想在山上建一个大的房子,便于大家休息。
老旺堆在旁边听了,一拍大腿说:“也对,山那边最远处的放牧点离村里有近二百里路,一个人紧跑慢跑,起早贪黑一天还到不了,山路崎岖,走夜路让人心里不安生,有这么个中转站既可以休息,也能避开灾难发生。再说平时山上有个病人了往山下送实在是难怅,有这么个地方,有了小灾小难了可以在山上就地看病,像上次我摔倒的那次你们就不用再往山下乡里医院送了,还可以让放牧的人们经过时或者有大得急事时好歇个脚,倒个腿。好!好!好!”
老旺堆这么一说,才让想想也是个道理,不再推托,只是说现在山上牧人的手头活正紧,只有等冬闲了才能凑人帮忙,而且这个事要给乡上说一声。若洁说盖房不用村里人了,上次从互助县的甘郸口镇经过时,那边的老板说镇上有专门的建筑队伍,这两天就可以找找他们,盖房时把队伍拉上去。倒是盖房的手续要紧要办,看村上能不能帮着在乡上忙乎忙乎。
才让说,这个事不难,乡上自己跑一跑就成,有啥问题了还可以让田站长给帮一下忙,他现在升副乡长了,说话顶用,这个人是个老大学生,开明着哩。本来今天上午祭俄博的时候正好乡上来了不少领导,如果早些知道这个事上午就能和他们敲定,现在乡上领导都走了,等一会他自己再跑一趟乡上,等那边有讯了立马通知。若洁和建飞听了十分高兴,大家又在集市上转了转就回去了。
三
按照他们和才让村长商量的,建飞先开车下山到甘郸口去找施工队,又上门源县和甘肃地界上去联系建材,跑了几天,一切办妥。又过了两天,才让把乡上让他们施工的批文也给拿了回来。建飞就把施工队带上了上了山。这中间建飞拉若洁又上去了几趟,把山上的地形好好勘查了一遍,选定谷地中间的一处地方做新家的基址,这块地方正处于谷地的中央,背后北边有高高的祁连山峰罩挡着,南向是一大片阔十数里的草甸子,一条小溪从身后的祁连山主峰甩下来,又翻腾着流到前面不远处的山坡之下。东西距离周围圈着谷地的山峦基本上一样远,向西走约二十几分钟就到了牧民平时上山的土道上,站在土道上可以清楚的看见以后将要盖起来的房舍,而房舍又与行人的足迹和牛群的行踪有一定距离。这也符合若洁的心意,她既不愿意有过多的外界因素干扰影响自己的生活,又思摸着使山上需要的人能随时方便的找到这个地方。若洁下山后把自己关在屋里,做了一个简单的房屋施工设计,把设计图纸交给建飞后,她就和蓝姨一直在山下家中等待。约半个多月后,山上的房子基本建成。
房子建的很别致,既有汉族房舍的风格,还掺杂了一些藏族民居的情调,外面还按照华热部落的风俗刷成白色,若洁很喜欢这种颜色,说是洁白干净还醒目,牧人放牧间站在远处的高山缓坡上一眼就能望到,上下山的行人走在大道上稍一留意也不会错过住宿。
新房落成的那一天,按照汉族的习俗,要招待干活的全体施工队人员吃饭喝酒,顺便也请村里的人来坐席。若洁和蓝姨没有上来,建飞把才让的叔叔、小卓玛找来帮忙,自己开着车上哈溪镇买回了酒菜。头天就告诉了才让和村里人,一大早就让他们从山那边赶了过来,铺开七、八个大毡毯,大家坐在房前的草地上,从早上一直喝到下午,施工队的人吃好喝毕后,拿着结完的工钱开车下山了。大多数村里的人喝得差不多也赶回牧场上去了,有几个平时关系走得亲近的村里朋友不愿意走,才让村长领上要接着再喝。建飞让叔叔和小卓玛收拾外面的摊场,自己把村长他们扯到屋里,不管地上干没干,铺上毛毡继续喝,这一喝,直喝到晚上星斗满天才结束。才让村长喝得醉熏熏的,边摇晃着身子边拍建飞的肩膀,说:“小伙子,好人,好好在这待着,我们做最好的朋友。”指着扶他的大闺女小卓玛说:“跟在你哥哥和若洁姐后头,以后你就多帮你哥和姐,学人家做事。”从人们一起起哄,大声叫好,一干人就在屋子里的地面上仰天趴地的睡着了。
第二天上午,众人都走了,建飞的头还在晕懵中,一直到躺到中午才有些清醒。他爬了起来,半倚在地上的毛毡上,脑子里还在转筋,先是想到这下可算是真正要在这里安家了,这个家还是自己亲手给建成的,心里有些自豪,又有些失落。一会又想起了爷爷,他老人家不知现在搬没搬到山下煤城的新居里?自己因着要陪若洁,不能在他跟前,连他搬家这么大的事情也帮不上忙,又一想爷爷身边不是还有自己的哥哥嫂子呢嘛,若洁在这边只有自己一个男人在她身旁,还是在这边自己的作用更大些。由若洁又想起了紫菡,心道紫菡真对不起你了,但我们在凤城真能会成为一家吗?就我家的那个情况,就你不嫌弃了你们家里也绝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就是若洁,假如她不上青海来,自己怕是连她的衣襟角角都沾不上。又寻思,文喧你这个鬼诈自私的家伙,一门心思要向上爬,连自己最喜欢的人都可以丢弃,要不是有自己,这若洁现在不就成了孤儿加寡人了吗?你这个狡猾的家伙,仗着家景比别人好,父母上面有人,能找个国有企业上班,就敢把这么好的姑娘给骗了甩了,真不是个什么好玩艺!最后他想,自己能陪若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也算有些男子汉的彪悍血性,又给她办了这些事,真是不枉相交了这一场,你文喧再有能水,再尿性(方言:本领),也没有比咱多沾上些便宜。
思前想后,自己硬撑着站了起来,收拾一下残局,弄些冷菜剩饭吃了,歇息到下午,把门关好,开车下到村里。
若洁再上来时已经是快九月底了,按旺堆爷爷和蓝姨的意思,第一年先不搬家,先看看房子的情况,也让屋子在山上晾晒上一冬,明年开春了再上来,但若洁等不住,非要先上来看一看住几天才算放心,若洁一再坚持,大家只好依了她。大家说好了先拿些当下就用的物品上来,到时下山的时候再把物件放到屋里把门锁好,东西扔下明年上来后再收拾。旺堆爷爷更是说:“在我们这里你不锁门都不要紧,山上行走的人可能会进去讨点水喝,饿了急用一些米面做饭,冻了避避风雨寒霜,但绝对不会拿你们家的东西。”到了搬家那天,旺堆爷爷和蓝姨都跟了上来。
忙完活已是夕阳西下时分,蓝姨在屋里做饭,旺堆爷爷陪着她说着家长里短的闲话。建飞和若洁俩人走到稍远处的草滩上,并立在一起四处眺望,脚下坡底的溪水潺潺流过,绿草翻卷着一直扩展到遥远的山脚根下;西天上,一簇簇紫红色的晚霞在绚烂地燃烧,靠近头顶的斜上方,竟浮凸出了一团黑云,在广阔的天宇中变幻莫测煞是醒目,忽尔是一匹硕大无比的骏马奋蹄扬鬃的形状,忽尔又成为一幅盘龙搏腾须张爪扬的图案,若洁不禁啧啧称奇,她心情大好,扭颈对建飞说:“真爽啊!呼吸这样的空气,让人都有一种重新活过一场的感觉。”
建飞瞅着若洁高兴,就说:“这房子盖好了,难道咱们真要在这里安家不走了?”若洁回头看看他,说:“难不成你心里还有不乐意?”建飞小心翼翼地说:“那倒不是,就是我觉得咱们上一趟大学,要是待在这个深山里荒废了,不就白瞎了嘛。”若洁说:“这有什么白瞎?你在这里和牧民一起放牧,我在家里看书学习思考,屋里事有蓝姨帮着照料,外面有才让村长和旺堆爷爷给支应着,和和美美,有啥不好?”建飞说:“可是现在大家都往大城市里跑,咱们却反而逆向跑到深山里来,不说和非要和大家唱反调走相反的道路,就是论起来也有点太亏欠了吧?”若洁说:“亏欠不亏欠,只要自己心安就行,管他别人往海外跑还是往京城里跑呢!”建飞说:“我就是有一些为你抱屈,难道你就真要在这里守一辈子?”若洁说:“那也不一定,可能三年,可能五年,最多十年我们就要走出这个深山,回到自己的家乡去。”建飞低头不语。在建飞来说,能持这样谨慎谦和的态度对别人说话,若洁算是第一个,这是因为他心里对着若洁有一份既爱又敬的情感,生怕说话重了把若洁给伤害了,现在话说至此,他心里虽并不十分同意若洁的观点,但也再无反驳之勇气。对建飞的这份情意,若洁岂能不知,只是她现在心思已定,山上的房子建成,又给她留居此地增添了一份坚守的理由。
两人说着话,踏着霭霭腾起的薄暮走了回去。
第二天,建飞又开着车把旺堆爷爷送了下去,爷爷临走前说:“在山上,不比山下村里,吃的用的都不方便,刚上来,新鲜上几天,天很快就要转冷了,你们不愿待了就快些下去,房子不算个啥,放就放在那里,丢不了。还是人要紧,不要太憋屈自己了。你们看我这次摔伤好了后,就不再想着上山了,人老了还是在村里一待,享上两天福多好。”若洁和蓝姨“嗯嗯”应着,把老人送了老远。晚上建飞又赶了回来。
这时山上的放牧大队人马已经陆陆续续的开始向山下转移,有本村和外村的行人从路上经过,远远看到此处有房屋,都要拐过来看一看。大家都对在这个山上建房很感兴趣,指指划划的评论一番,然后各走各的。对这些经过的人,不管是本村的,还是其它村的,若洁、建飞都一律热情招待,茶水管够,有时到了饭点还请大家过来一起用饭。尤其是蓝姨,本来就是个热心人,和这些过往的人男女老少都能唠到一起,彼此也不寂寞。
有几天,山那边转场的人全下来了,谷地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早晨五、六点钟,是赶牛群上山的时候,各家各户的帐篷门前响起一片甩鞭子吆喝的声音,过了一会,所有的声音全停了。再过一会,是那些留在营地里的女人们走动的声音,她们挤牛奶、磨青稞、做糌巴、熬奶茶,山谷里飘荡着一片奶香。中午了各家各户安排人上山去送午饭。下晚放牧的人回来,更是牛哞、车响、人声喧闹不已。夜半时分,各家各户忙完了一天的活计,都进帐篷去歇息了,草原上一片静寂,各种喧闹停止了,只有偶尔听到那家狗的吠叫声。有了若洁的房子,很多人吃完饭就走过来,就着她家的灯火,抽支烟,喝口茶,说说山上放牧时发生的趣事。
终于村里人又向山下移动而去,偌大的山谷又只剩下若洁和建飞、蓝姨几个人,四周又恢复了宁静。因为这次牧场是转到村子这边,道路那边来往的行人也少了许多。这让建飞待得更是心焦,他看若洁也不着急,只是翻看从山下带上来的书,蓝姨则一会忙碌,一会唠叨,也自有事干,只有自己不知做些什么?心里闹腾的慌,他催促若洁快快也向山下搬,早早回村里去,但若洁并不作答,她对山里的荒凉和寂静毫不在意,反而觉的这种离群索居的生活是一份难得的享受。
天色一天天黑的早了,山上的草开始发黄了,一早一晚的风中飘拂出些寒凉的气息来。上次从下面租车雇人专门运上来的柴油快完了,山上的照明和做饭都用柴油发电机发出的电,方便是方便,但消耗也大,一桶油用不到十天就光了。粮食也没多少了,若洁终于同意了建飞的意见,三人商量着干脆几天内就搬下去。头一天三人一齐动手把屋里的物件收拾起来,第二天一早,建飞起床后就把柴油发电机绑好放进屋里,各个屋里的门都用铁丝拧紧,留出大门和厨房的门虚掩着以防有人过来紧急躲避,忙乎到快正午的时候,几人上了车。
高山里的天气变化无常而且剧烈,早上看到东面天际上有一些阴云,若洁她们想着会下雨,就抓点紧收拾,想在雨来以前赶下去。没想到车发动着了,天上开始飘起雪来,刚开始是向地上洒盐粒子细雪,渐渐地变化出松针状的雪花,又飞舞成一瓣瓣蝴蝶样的雪片,建飞把车开到谷地外第一个陡坡时,有些抓瞎了,飞雪密集,眼前被遮成一片迷茫,眼睛瞪大了也看不清楚前面的山路。他紧张的对若洁和蓝姨说:“不行,不能再走了,再向下开,非出事不可。”说完把车倒着转个弯,又向回开。坐在后座上的蓝姨惊惧的脸唰白,但老太太知道不能再给建飞添堵,心里着急也不敢说出来,只是手紧把在车座背上,探着身子向前看。若洁坐在副驾上,和蓝姨一样焦急的心里嗵嗵嗵敲小鼓,但她毕竟能沉着气,对建飞说:“看清路,慢慢走,大不了在山上再待几天。”
到了刚才出谷地的拐弯路口,连屋子的方向都找不准了,建飞一咬牙,反正这一片都是大草甸子,全是平坦地面,瞅准屋子的大致方位,把车别了下去,一直向前开,七扭八歪的总算是摸索着开到了屋前。建飞把车停在门口,让蓝姨和若洁赶快先进屋里,自己把车上能拿下来的东西全卸了下来。
进到屋里,三人才长长出了口气。若洁心里有数,在这里长待着也不是个事,家里昨天翻箱倒柜找了半天,粮食只有不足三人一天的家底了,自备发电机要用的柴油也剩不多,前几天考虑快要下去了,同时这一段时间里上来的人稀少,也就没有想着再往上带粮油,今早还寻思把剩下的粮食留给有难时的山中客人们救急呢,这下可好了,自个都顾不上了。要是这雪不立马停,积上几天加上山路岖崎难以行路,大家一时下不去,待在山上非要挨饿受冻不可。但她不能说也不敢说,只有暗暗后悔前几天没有听从建飞的建议及时下山,表面上却还装作一幅若无其事的样子,把锁着的屋门打开,翻出几本书,说:“正好走不了,好好看看书。”建飞心里更是着急,他和若洁一样知道现在山上的家底,也在心里直埋怨若洁前几天不听他的话才惹了这个无妄之灾,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自己是个男人,这个时候,绝对不能熊包,只有自己能挺住大家才能安心,要是自己也装怂耍孬,那山上还不得乱了套?蓝姨本身就是个管家的,心里更是清楚目前的状况,她可没有若洁的耐心和沉着,也没有建飞的思虑宏远,只是按一个妇人的心思想事和行事。看到若洁看书,再看到建飞不啃不哈的只顾自己在屋里屋外忙活,她一会走到门口看看天,一会走到若洁屋门前看看她,嘴里不停的念叨着。最后还是若洁实在受不了她这种态度,说了她几句,蓝姨才气哼哼的咕哝着:“让你们不要到山上来,非要来这个鬼地方不可,现在可好,困在这里了吧!”说着到厨房里收拾做饭去了。
建飞从车上把早晨刚装上的家伙什全拖下来,到厨房旁边的屋里把发电机的牵线扯出来,嘴里还念叨着说,等再上来了在屋前面搭个走廊,省得发电机放到屋外淋雨刮风的弄坏了,用起来也不方便。蓝姨从厨房里听到探出头说:“快别瞎咧咧了,就这一趟还不够你们折腾的,还想着下次再上来?”建飞抬头对她笑说:“再上不上来咱俩说了都不算,要屋里看书的那位才能定舵子。”置放好发电机,又去检查各个屋里的电线和灯具,把每个屋里需要安放的东西重新拾掇了一遍,收拾完已经到了傍晚,蓝姨把饭也做好了,大家草草吃了点。
雪到快晚上的时候停了,建飞出去到门口走了一圈,雪虽然下得时间不长,但已经能把脚脖子遮没,草场上的草皮全被压覆住了。风起了,湍急的气流东窜西奔,一会从地面上忙忙掠过,卷起团团雪沫, 一会在半空中抖散旋开片片雪粒,搅得四野乌蒙迷茫,他试着向大道那边走了一段,五十步开外就啥也看不清楚,天色暗下来,能见度极差,又担心找不到屋,走不远就又折了回来。一进门就说:“这下扯不扯,看样子可真要憋到这里了。”蓝姨已经收拾完厨房,进到若洁的屋里坐着,这时也伸出头说:“看你们惹得这叫啥事?好好的在山下待着不干,非要撩这个骚。”若洁淡淡一笑说:“蓝姨你说这有什么不好?有吃有住还有雪景可看,差什么?”蓝姨气哼哼的说:“还差什么!看有你们受的时候。”
夜幕降临,草地上覆盖的雪面上发着幽暗的反光。建飞怕若洁和蓝姨冷,把电发足,在她们屋里都点上电炉子。若洁出来一看,说建飞怎么你的屋里咋这么冷,为啥不点电炉子?也不亮灯,黑灯瞎火的琢磨啥呢?建飞说我能琢磨啥?琢磨着省油呗,我怕那点柴油不够使,还有明后天呢,要是走不了,柴油就更不够使了。
若洁让蓝姨和她住到一个屋里,让建飞到蓝姨屋里去住,说柴油不够了再想办法,怎么也不能让你一个人受冷啊!建飞说:“看样子以后再上来还得准备些其它的取暖装置和燃料。”若洁说:“就是,要利用太阳能,还要在山上攒些煤。”两人说了一阵子,各自休息。
第二天问题更加严重,虽然太阳已经出来,但草甸子上还是积雪覆满,早先走过车的路径上倒是雪融化的快些,但却是一片虚松的泥巴摊子,人上去就是一鞋帮子粘乎乎的泥水,再用点劲踏下去整个腿肚子都要浸没了,根本迈不开步,车就更别说了,开上去恐怕车轱辘一打滑就全陷进泥里去了。
午饭蓝姨给他们减量,做了些半稀半干的米饭,将就着咸菜吃了一口,下午把剩饭剩菜一热又糊弄了一顿,就这样,到第三天中午粮食也该断顿了。
柴油已经用完,发电机没有燃料就不能发电,到了晚上,屋里无法点灯,温度也直线下降。建飞把被子全找了出来,给蓝姨、若洁各加了两层,看蓝姨还有些抖索,又把自己的那套非要给蓝姨加上,蓝姨说什么也不要。建飞又把以前留下做饭备用的煤气炉拿到若洁屋里,打着后烧了一阵子,屋里才将就着有了点热气。蓝姨说:“看就那点煤气烧完明天咋做饭!”建飞说:“先顾今晚吧!明天再说明天的事。”若洁看他只有一条被,缩在蓝姨屋里当团长,让他也过到自己屋里来。建飞先是不肯,说是过来咋住?后来实在冻的受不了,才抱着被子跑过来。一个屋里两张床,若洁让他和自己挤一个床。建飞摸摸脑袋说:“那咋成呐,我还是在地上打个地铺吧!”若洁说:“心无愧,有啥不可?难不成你还去和蓝姨挤一个床去?只要我们没有杂念,有啥可怕的?何况还有蓝姨在眼前看着呢。”建飞这才忸忸捏捏地挨着若洁旁边睡下。睡到半夜,若洁一摸身边,建飞那么个大个子竟然把自己踡成一团,在床侧硬窝着,被子也全让他加盖在自己身上,他只沾了个被子边缘,不觉好笑,就扯着被头给建飞那边覆盖。
若洁一拽被角,建飞身子马上一动。若洁问他:“醒了?”建飞 “嗯”了一声,原来他根本就没有睡着。若洁又问:“冷不?”建飞回答说:“不冷。”又说:“我身上火力旺,不怕冷。”
过了一会,若洁说:“上山来后悔吗?”建飞没有啃声,沉默一会,他反问若洁:“若洁,说真话,你到这里来到底是为了啥?”若洁也静了一会,回答说:“为啥?赏景、看书、思考,还有做些实事。”
建飞说:“你这样说,我信。但看书在凤城不能看?思考就一定要在深山里头才脑子不跑锚吗?”若洁又沉默了一阵,接说:“建飞,你觉得这边人咋样?”
建飞说:“噢,这里的人实在,敦厚,和我们矿上的煤矿工人们一个样。”若洁说:“我也是这样想的。但你说和你们矿上的人一样,我在凤城也见过这样的实诚人,那还是我小的时候,现在,尤其是我爸妈出事后,再也见不到这种人了。”说到这里,忆起父亲去世后陪伴母亲去四处申诉时遇到的情景,心里自又是一阵感叹,听到这里,建飞也“噢”了一声。
若洁接说:“小时候,我记得我们家旁边有个叫米妈的阿姨,是个回民,常上我们家里来,也是像这边的人一样,实在、热情,你有点困难就赶上来帮忙,也不说什么要回报什么的话,只要能帮着你把事做成她心里就高兴。后来上学后,接触的全是同学,都还小,也没有什么太多的怪心眼和鬼鬼说道。就是我爸妈去世前后的一段时间,我开始与社会上的人相对来往,遇到的人竟全是那些贼眉鼠眼的鸡贼,成天盘算着要在你身上捞回点什么,抬眼瞅你都是满眼珠子的算计,说话也是掂三量四的,更可恨的是一遇上事,这些人全躲的远远得,恐怕你把他给连累上了。在那种氛围里,你只有整天想着对付这些鸡贼,那有心静下来看书思考,躲人还来不及呢。”
建飞说:“依你说,你上这里主要是为了躲心闲来了?”若洁说:“也不尽然,想着静心是一个方面,但还有些想法是我过来后才有的。我思摸着这里的人尽管日子越过越好,但还有很多困难,而且有些难怅事是光凭自己也克服不了的,假如我们能尽一点微薄之力帮他们做好这些事,就是我们以后走了也很值得回忆和感念。”
建飞问:“你准备做什么来帮助他们?就是你说的那个医护站?我还以为那是你为了盖房子玩的花招呢。”
若洁说:“医护站只是其中的一项,还有些要做的事我正在慢慢思索,做不做还要看他们需要不需要?也要看我们的能力怎样?能不能做得下做得成?”
建飞赞叹的说:“你的心里想得真多真远,要是你这么想这么做,我一定支持你。”若洁把手伸过建飞的被子里,摸着他的手,捏了捏往怀里轻轻一拉。
这番谈话,不但让他俩走的更近,若洁更是暗暗在心中琢磨着能否把自己的终身托付给躺在身畔的这个人,这一段两人的联合出行尤其是在青海山上的经历,让她品味出建飞这个人虽然给人印象表面粗犷,性格大大咧咧,有时脑子还稍带些洋洋吾吾(方言:脑筋转不过弯的意思)的劲,但他有一颗金子的心,就像人们常说的是个性情中人,忠诚、可靠,而且一言九鼎,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决无反悔,坚定守义,完全值得信赖,可以托付。在建飞这边,当他真正了解了若洁的心迹后,就抱定心思,一心一意地和若洁在山上待了下去。可以说这个雪后夜晚深山里的一番交谈决定了他俩今后的人生历程和各自的命运,是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次推心置腹的交流。
反正睡不着,建飞又对山上房屋的设计和布置提出了自己的一些意见,像建一条廊道把屋子全串连起来,以遮挡平时走动时的风吹雨淋;像牧民一样养几条狗,以提高山上居住的安全系数;沿屋子外缘砌一圈院墙,挡风避寒和方便平时在屋子周围活动。还有不光用煤气来烧饭取暖,还要备些煤炭燃料等等。
两人低声说着话,聊了快一个晚上。天快亮的时候,若洁说稍稍眯一会,还没有把眼睛闭严实,蓝姨就从旁边床上爬起来了,她看看外面天光大亮,扭头对两人说:“你俩昨天晚上不睡觉,在那里扯闲谟,害得我老婆子一晚上也没睡好。”两人才知昨晚蓝姨在那里一声不啃并不是睡得踏实,而是躺着听他俩说话,不觉对脸看看,相互一笑。
蓝姨起床后,到外边走了一阵。眼瞅着粮食也没了,煤气也快完了,蓝姨也没有了发牢骚的精神,翻来覆去想得都是怎样给若洁和建飞把肚子填满,她无心再多言,只是在厨房里自个翻弄着几个米面袋子,看能不能再抖出来点粮食。早饭三人糊弄了一顿,中午饭眼看着就没有什么结果。建飞刚起床时很是兴奋,一早上外边走了几趟,四处观看天气和地形,寻思怎么把车开下去。临近中午时,他的肚子不争气,开始咕咕叫,他也没了底气,只好走回屋里垂头丧气的坐着。
几人正在无可奈何的时候,忽听得外面有机动车轰鸣的声音。建飞摇摇头说,不是我大脑已经缺氧,眼前出现幻声了吧。说着走到门口向外张望,只见远远的雪地上有几辆双轮摩托车呈扇形分布向屋子这边急速驶过来,其中头车上驾车的人还向这边呼喊着什么。这时若洁和蓝姨也凑到门口张望,建飞瞪大眼睛说:“那不是才让吗?”若洁也仔细打量,原来第一辆摩托上骑的正是才让村长。
认清来人,几人知道救星来了,精神一下子倍增,建飞站到门口向那边大声呼喊,若洁也和蓝姨一起向才让他们招手致意。一会功夫,几辆摩托车就驶到了屋子前。
下了车,才让就问他们几个这两天咋过来的,若洁她们走上前去,简单把这两天的经历说了说。建飞一边帮他们把车停稳,一边问才让怎么能想起到山上来寻他们。才让说牧场已经转到山下了,离村子还有四十来里路程,那里的草场虽然有一点开始转黄的迹象,但大部分地方还是青草蓊蔚,正好让牛群吃个肚儿圆。前天山下也下了雨,但秋冬时节这里下雨是常事,也不影响放牧的进行,所以大家也没当会事。昨天上午旺堆爷爷让人带信叫才让回一趟村子,说有事要找他。才让把自家牧群里的事安置妥当,骑着摩托车一溜烟就蹿到了村里。一进叔叔家,旺堆爷爷先问才让,若洁她们现在在哪里?才让说应该还在山上,还没有见她们的车下去。旺堆爷爷说坏了,若洁她们要在山上,一定会遇到下雪,她们又没带多少遮风挡雪的东西,让才让赶紧上来看看。
才让这才想到这山上和山下差百八十里路,海拔也有近千米的差距,青海属高原气候,常有山下雨山上雪的现象。若洁她们在山上,这场雪是非赶上不可的,她们初到这里,对情况不熟,一定不会对防范雪灾有什么准备,那可是要遭大罪了。回到营地,才让立刻找了几个人,把摩托车骑上,带了些山上必需的物品,今天一大早就往上赶。前面的路还好走,行的顺利,走到离这里还有四十里的先锋村再向上些,雪就开始集堆,路面湿滑,行驶困难,几人互相帮扶着,一路边骑边推,好不容易上了前面的大坡,然后散开向这里骑过来。
若洁她们听了才让的叙述又是激动又是感谢。才让他们开始以为若洁还要在山上待一阵子,带来了些米面菜蔬和劈柴,够他们几个人十天半月的吃用,同来的伙计们正准备要卸车,建飞过去说:“不用全卸下来了,我们本就这两天要下去。”才让听说她们准备要下去,又知道几人中午饭还没有吃,就说:“既然要走,也不在这一时半刻,正好我们也没有吃午饭,干脆拿一些米面下来,再放些柴火,就麻烦蓝姨给大家做上一顿便饭。”蓝姨笑吟吟的过来说:“做个饭,对我这个老婆子来说是小菜一碟,你们大老远上来,那能让你们再饿着肚子赶路?你们就坐着喝茶,我给你们准备去。”说着拿些米面菜蔬,到厨房里忙活去了。
吃饭时,建飞说到山上地面松软道路泥淖,怕开车陷在路上前不搭村后不着店会更危险,又问才让他们咋行路的?怎么看起来摩托车的行驶好像没有受到雪融后路面疏松滑软的影响。才让说这边的山上雨后雪后开车行路都有说道,我们是从草皮上滑过来的,有草皮的地方土硬实些,一会走的时候你就把车开着跟在我们的摩托后面走,保你没事。
吃完饭,若洁让才让把他们带来的柴火和粮食放下一部分,说要给山上独行的牧人们吃住时留用,剩下的又绑在摩托车上,让建飞把前天要拿的东西也放到自家的车上,请才让他们在前面带路,自己和蓝姨上了建飞的车,一起下山。
四
从山上下来,若洁就想着该和建飞谈谈两人的事了。看那建飞,眉眼间倒是对自己更亲近但也有了些许的拘谨,以前的粗鄙语言少了许多,行为也越发规距利整,还时不时得显出些不会说话和走路的形态。若洁心里有底,那天俩人的一番谈话让他有了新的希望,也知道自己的不足,有了羞耻之心,所谓知耻能改,方是一个真正男人的优点。蓝姨那晚上偷偷听了两人的说话,知道早晚这一对人会组成一家,以前她看不上建飞的大咧咧样子,经常用话去刺他,现在看若洁的份上,再无随意使唤建飞的口吻,倒把对若洁的爱意也分了一点撒到建飞身上,这样一来,越看建飞越觉的小伙子有不少优点,瞧起来也让人看着顺眼。
那天趁建飞下山买物品的空档,若洁把蓝姨叫住,两人坐在屋里,若洁把自己的想法悄悄告诉蓝姨。蓝姨心中早有盘算,便劝她说,在这里也再没个抵实亲人,建飞虽人有点粗些,但心底不坏,人很实沉,也有些担当,可以托付终身。要是有这个想法,就要快快下手,以免夜长梦多。
征求完蓝姨的意见,若洁就等建飞回来时,找个闲空,拉建飞到一边把心事向他说了。建飞这一段时间里正是早就盼望着这一天的来到,一听心中大喜满口应承,只是对婚事咋办?两人有些分歧,依建飞的意思是既然要办就采用老家的惯常作法,先在本地举办婚礼,后到老家请亲朋好友一聚,大张旗鼓地走个仪式。偏偏若洁一向好静不喜热闹,说还是小规模在自己人中间吃个饭,两人搬到一起就行。两人说掰了两天,建飞终是拗不过若洁,也只好依她的意思,在明珠村里请几个至朋好友小小欢聚一场,只是心中暗暗叹息有些对不起若洁,没有让她在这个人生的关键时刻好好出上一次彩。
和旺堆爷爷他们说这事的时候又出了点岔子,原来旺堆爷爷和村里人一样,一直以为他俩早就是一对夫妻,这方面还要说大卓玛的嘴严实,没有给家里人透露过一丝丝两人关系方面的口风。现在老旺堆听说他俩还没有结婚,初则惊讶,继则大喜。惊的是以前看大面上以为两人已经是一家子了,没想到二人还只仅仅是朋友相交;喜的是他俩这一办喜事,正好让村里人一起掺合上,大家好好乐上一回。他提出要按这边华热藏族的规距来办婚礼,若洁、建飞好说歹说,婶子她们也过来一齐做工作,才打消了老旺堆的念头。若洁说自己本不喜欢那些人来人往的热闹场面,按旺堆爷爷说的那种排场摆起来那可是跟要自己的命一样。婶子也说,门源这边的婚礼套路,怕是人家若洁他们不习惯,还是按她们的想法办。才让村长则细数了一遍这边办结婚领证需要的手续,说有些还要下山去县上乡上经办。若洁一听要办这么多手续,就说我们的户口还都在凤城,拿手续过来办实在费事,不如我们在这里先私下办个婚礼,以后到凤城了再补办手续证件啥得。建飞感觉这样草草行事有些对不起若洁,但看若洁主意已定,也只好说待以后到凤城补证时再加补办个仪式,总要让若洁到时风风光光地走一场。最后旺堆爷爷听了他们的这一番说词,也只有同意他们的意见,老旺堆自言自语的说:“反正这山里也不常来人,你们住在一起,就是夫妻,谁也管不了,何况我们这里过去哪有办结婚证一说,都是按乡里习俗办的婚事,只要我这个孙子(指指才让村长)不管,谁也不能把你们咋样。”
过了几天,乘山上牧人回到村里的空闲时候,若洁让建飞到山那边的集市上买了些鸡鱼肉蔬,请蓝姨在家里置办了两桌饭菜,又准备了些好酒,请旺堆爷爷、才让一家、叔叔一家、卓玛姐姐一家,还有村里几家有些来往的人到家里一聚。提前给旺堆爷爷他们嘱咐了,不让他们和其它来的宾客说是办婚宴酒席,只说是请大家随意坐一坐。
到了那天,在旺堆爷爷旧居的正屋里摆了一桌席,让旺堆爷爷坐了首位,若洁主陪,才让一家、叔叔一家围坐在一起,村里和建飞要好的两个小伙伴久周、扎噶也混杂座中。在另一个层里也摆了一桌,让村里的其它好朋友坐在一起,由卓玛姐姐一家做陪。蓝姨在厨房里忙着炒菜,建飞和小卓玛帮她拾掇一并向桌上上菜,旺堆爷爷这桌给他们预留下了三个位置。大家坐在桌前说笑着喝茶,久周和扎噶问才让这个酒喝得是什么意思?才让说让你们喝你们就喝,只管吃饱喝好,管哪些事做啥?说得两人脑袋支棱了半天也不明所以,转念一想也是,有上好菜肴、上好酒水,管那个闲事干啥,喝好吃好才是正干。
一会菜上齐了,旺堆爷爷招呼蓝姨坐在他身边,建飞挨若洁坐定,小卓玛则回到父母身边坐下。若洁端酒,谢谢大家今年来对自己一家的支持和帮助,大家共同举杯敬酒。旺堆爷爷又端一杯,祝若洁一家子和和顺顺,以后的生活平安康乐,大家又是一杯。旺堆爷爷说自己年纪大了,不能再喝,让大家不要拘礼节,自己相互端杯敬酒。从叔叔以下,各人先给旺堆爷爷敬酒,又给若洁她们敬酒,各自走了一轮,以后就是每个人自己开始找下家敬酒,若洁和蓝姨不能喝,建飞今天有事,才让、叔叔他们都知道,所以也不让他多喝。只有久周和扎噶与才让几人放开酒量,尽兴喝了一场。
席间若洁悄悄问旺堆爷爷,那天您说你们华热藏族婚礼上的规距多,到底都有哪些?也说来让我们听听。
旺堆爷爷借着点酒兴,也把头转了过来,悄声给她介绍起门源和华热藏族的婚俗来,他说:那个地方都有自己的风俗习惯,但我们门源的种类更多,好多个民族都住在一起呐,回族、藏族、土族、汉族、还有蒙古族,那一个都有自己的一套办事路数,别人想学也学不来的。说到结婚,还是我们藏族尤其是华热部落的门道更多。
以前我们这里流行抢婚,就是让在节日庆典上已经对上眼的年青男女假装不认识,女方待在自己家里,男方家组织队伍去把女方抢回来。这个过程说开了其实是双方找对象的男男女女早就商量好的节目,只是满着双方的长辈们,最后关头才让他们知道两个年轻人要结婚了,但男方家彩礼最终还是不能少。
现在不让搞这些让人烦恼的习俗了,但结婚的程序可一点也没减,光前面的迎亲队伍上就有三段“德什勾”。蓝姨正好也入座了,听到把头凑过来问:“‘德什勾’,哪是什么意思?”
旺堆爷爷说:“德什勾”就是接亲的仪式,道理上要有十三次,但现在实际也就用三次,分哈达德什勾、下群德什勾、加哈德什勾。每一次德什勾都要唱歌、敬酒、献哈达,有的还要赛马。最后旺堆爷爷说:“这里面的门道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你们以后要在这里长住,就慢慢等着,等卓玛或拉姆措结婚时你们就能看到那个场面了。”
旺堆爷爷讲的,若洁和蓝姨听了很觉新奇,还要再追问。那边久周却大声发话了,原来他和建飞对喝了三杯,一定要和嫂子再碰一杯。若洁只好放下话头,拿起桌上小杯和他碰过,抿了一抿。这晌久周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嫌她喝的少,那边扎噶又端上杯也要照猫画虎,建飞站起来挡住,说自己替若洁喝,又拿起杯和他俩连碰了三杯才算完事。
临近冬季牧民的事少,这样的聚会又很难得,大家兴高采烈的吃喝,一直嚷嚷到半夜。
送走大家,若洁和建飞进了蓝姨给他们准备好的房间,里面早就把建飞和若洁以前各自睡觉的小床搬到了一起,组成了一张大床,上面铺着红黄相间的床单,两个绣花枕头并排放在床首,红红的大绸缎被也是两床,叠着堆在床里侧。
建飞站在屋中间,看看屋里的摆设,再看看闪着七彩的床头灯,摸着后脑勺不知自己下一步咋做。若洁轻轻的把被子拉下,掀开,铺在床中间,扭头看建飞还站在那里发楞,就含笑对建飞说:“不睡觉了,要准备站一夜呐?”建飞不好意思的说:“不是做梦吧?”若洁说:“你呀!”不再说话,转身到屋角去拿洗脚盆,刚要倒水,建飞这才惊醒,一步赶过来,说:“我来倒。”从旁边的凉水桶里把水盛上,又倒出暖瓶里的热水掺上一些,用手摸了摸,说:“你先洗。”把水端到若洁身前,拉一个小凳子放在盆后。若洁笑盈盈的坐下,把脚放了进去。
她洗完后,建飞也坐下涮涮脚,胡乱揩干,趿拉上鞋把水倒出门外。
建飞进来时,若洁已经在床里侧躺下,仰着脸看着他,眼一眨不眨。建飞想上床,又不知妥不妥,不敢吱声,呆呆站着。若洁有些生气,用鼻子“哼”了一声,这一声,建飞听到耳内犹如惊雷震动,赶紧脱下衣服匆匆上床。
建飞上了床,和若洁并排躺下,心里却如同槌落鼓敲,忐忑不安,不敢看若洁。若洁眯缝眼等了一会,看他还是没有动静,心里想:“这个笨蛋,平时的那股虎劲上哪里去了?”就探手把床头灯按灭,屋里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中。
建飞低声说:“太暗了。”若洁心道:“不暗你咋能有那个熊胆。”不再搭理他。过了一会,建飞壮壮胆,把手伸了过来,握紧她的手。若洁也不拒绝,温凉的手与他的手叠加,脉博相互回应着轻轻颤动,就这样有一阵子,建飞再无进一步的行动。若洁知他还是有一些心怯,但女人的羞涩和闺秀的尊严让她没有动作身体,只是用手在他的手心里轻轻挠动。
突然建飞一个反转,身体一下子翻到若洁的上面,手也从若洁的上部几下子摸到了下面,原来若洁早把衣服脱尽了,只留下一条内裤,身子上下滑溜溜的,建飞不禁热火上升,把自己的内裤三下五除二蹬脱,扑到若洁身上。若洁心里暗笑:这才是这家伙平素里的作风,把内裤褪下,身体上仰,配合建飞。两人互相抱拥,口舌相亲,摞在一起。
一阵温存过后,建飞身子一软,从若洁身上翻下,躺在一侧。两人就这样在黑暗中躺着不言语。
躺了一会,若洁不知怎么,脑子忽地窜出了文喧身影,一时竟然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正在胡思乱想,建飞突然又车转过身,手在若洁的身上乱摸,嘴却里唔唔囔囔的要说什么。若洁一惊,心道自己刚才跑锚了,问建飞想说什么?建飞嗯了一阵才说:“我一个粗人,做梦也没有想到能让你这么个仙女一样的人看上,放心,只要我活上一天,就跟你在一起,不管到哪里,天涯海角,绝不后悔。”
若洁心中感动,回身把建飞使劲搂住。两人抱紧,又是一阵缠绵。
五
建飞和若洁结婚后,好像人变了一个样,做事不似以前那种风风火火不管不顾的孬架式,说话间胡嘴冒泡乱放大炮的现象也少多了。
进入腊月,在凤城那边已经开始准备春节了,若洁知道这边的藏族也过春节,但不知他们的春节有没有啥讲究?就和蓝姨、建飞念叨说有空得去村里亲近的人家问一问。要说起来,建飞和才让因年龄性格相仿而走的近,平时他也是去才让家的多。但若洁和蓝姨则和婶子家走的近,一方面是婶子性格开朗、言语利索,说起话来虽锋利但很少伤人,相比较卓玛嫂子是个闷葫芦,不爱言语,坐在一起一天也说不出三句话来,而且旺堆爷爷在婶了家里待着,去了也探视方便。几人一商量所以还是决定去婶子家。
那天吃过早饭,等蓝姨把厨房收拾完毕,她拽上蓝姨和建飞一起到婶子家去。刚进婶子院子,就听到婶子在屋里大声嚷嚷,他们知道叔叔家一向是婶子说话占地方,她声音大一点也是个平常的事,所以也不在意。
进到屋里,婶子正半喜半嗔的在那里说叔叔,原来快到年底了,拉姆措今年春节前要把对象领回来,婶子正安排叔叔打扫屋子,叔叔上山牧牛放羊是把好手,做家务活却有些木讷,婶子平时就在言语上把他“摔得”(方言:敲打、责骂)惯了,今天心里高兴,本不想多说,偏这个叔叔笨手笨脚的,扫屋顶的灰尘,一扫把棍子上去竟把天花板上糊的纸蓬给戳了个窟窿,惹得婶子又是好一阵数落。
看见若洁几人进了门,旺堆爷爷站起来,说儿媳妇:“来客人了,还讲那些说不上台面的话做啥。”
婶子也抹去脸上嗔意,快步迎了过来。若洁问旺堆爷爷,说你们这里年终咋 过年?爷爷听她的话有些吃惊,说:“咋过年?这不是已经准备着嘛。”原来华热藏族受汉族的影响,每年岁末也过春节,而且他们的春节准备时间更充分也更长久,每年一进农历十月下旬就开始杀牛宰羊,等天气一有些寒冷,早早就把牛羊肉冷冻储藏好,准备过年时食用。爷爷看若洁有些疑惑,就说:“跟你们汉民相处时间长了,我们也把你们的风俗学来了,像过年我们也是向你们学的,我们把过年叫加洛,‘加’就是汉族的意思,‘洛’是年的意思,加起来就是过汉族年,也是你们说的过春节。”若洁和建飞听了哈哈大笑,若洁说:“过加洛,真有意思。”婶子接过来说:“叫法不同,过的都是一个节日,我们也常把春节叫‘洛塞日’”。说着让三人坐在沙发上。叔叔又端来三碗奶茶,憨笑着给三人奉上。建飞又问婶子:“好好的说我叔叔干啥,欺负我叔叔人老实脾气好。”婶子说:“脾气好顶啥用?眼瞅着今明两天拉姆措的对象就要过来,让他做点事,扫扫屋顶,还把天蓬纸给捣烂了。”建飞过去,看了看那个屋角,说:“不碍事的,一会我帮你们粘好。”说着让叔叔去找胶水和纸,自己又拿来高凳子,爬上去,把那个刚用扫把戳出来的窟窿用胶水给粘上压实抚平。
那边忙着,这边说着话,若洁又问:“拉姆措啥时回来?放假了?”婶子说:“早就放假了,说是上对象家先去了一趟,才从那里浪完,昨天在西宁,今天到县上。”提到拉姆措的对象,若洁脑子里就浮起那次在隆务寺时见过的那个目光锐利、英气勃勃的夏吾,一问婶子,果然是他。
夏吾上次和建飞一见如故,一听他要来,建飞在一边也顾不上再忙乎,赶紧转过脸来问,说人在哪里?啥时要到?婶子说:“说是上午从西宁出发,下午就到县上了。”建飞从高凳上跳下来,擦擦手说:“那咋不早说,我开车去县上接他们。”
旺堆爷爷听若洁她们说过夏吾这个人,也知道建飞和他的友谊,在一旁说道:“不急不急,你去接他们最好,只是时间上赶趟,吃过中午饭动身正好。”婶子也说拉姆措要是到早了可以在县城再转一转,让建飞吃过饭再走。建飞心热气燥,说:“现在动身,他们到县上正好碰上。”一定要现在就走。若洁知他是个热心性急之人,也不劝阻,只是说他路上车开慢些,小心驾驶。建飞嘴里应着,几步就出了门。婶子回头看叔叔还在那里手脚无措的站着,一句低嗔:“死鬼,你不跟着过去接丫头啊?自家的孩子人家都去了,你还站着做啥?”叔叔说:“哪这里咋办?”婶子过去把他手中的扫把接过,说:“快走吧,离了你这个烂芋头糊涂子饭一样做。”一把把他推出门外。旺堆爷爷站起来摇摇头嘀咕道:“真是的,一个楞头青,一个拉不展。”再一瞅若洁和蓝姨,自个嘿嘿笑了。
离春节还有二十多天,建飞前几天过山到甘肃地界买回了半扇猪肉,一些蔬菜、海货和调料,家里的年货基本就准备的差不多了,看村里大家都在忙,也没顾上到谁家去串门。“腊八节”那天,若洁和蓝姨准备了些酒菜,让建飞去请拉姆措和夏吾两人上家来吃饭。自他俩回来后,就是那天在婶子家几人见了一面,也没顾上好好聊聊,今天趁有个小节,把两人请过来吃顿便饭,也算是为两人接个风。建飞说人少喝酒没意思,要把才让也叫过来,若洁就让他过去时把才让一家人一并喊上。
错眼功夫,几人前后脚进了门。若洁看才让家只有央金跟了过来,就问嫂子和小卓玛为啥不来?才让说:“你嫂子准备年货呢,卓玛帮她干活。我和央金来就代表她们了。”拉姆措说:“你能代表我嫂子?别看我嫂子平时不啃不哈的,家里的事可是她说了算。”才让哈哈一笑说:“就家里那点事,谁说了算不一样。何况我是大事做主,小事才让她做主。”拉姆措回头对夏吾说:“看看,学着点,以后家里的事也得是我做主。”夏吾笑说:“行,就按哥哥定的规距,以后家里的小事你做主,大事我来做主。”几人嘻嘻哈哈之间,蓝姨把饭桌摆上。大家按年龄排座,让才让坐在最上面,其它人也团团坐好。
今天的桌是给拉姆措和夏吾摆的接风酒,所以坐定后若洁让他俩先说上两句话。夏吾说:“说啥话呢?先倒满酒,女人不算,男人每人一碗干完再说话。”才让一看这个准妹夫不含糊,也说:“若洁、蓝姨、小央金除外,拉姆措和我们一样,三男一女一起喝。”拉姆措说:“你这个当哥的,一点也不照顾妹子,你让妹夫多喝些也就算了,还把妹妹拉上。”建飞站起来把三个男人面前的酒杯全去掉,换上小碗,打开两瓶青稞酒,给每碗填满,把若洁、拉姆措、蓝姨面前的酒杯各倒上半杯,对拉姆措说:“不管你哥咋说,你就和你姐一样的喝。”又给央金前面的盘子里挟些菜,说:“小侄女,一会叔叔喝多了就照顾不上你了,你先好好的吃菜。”
建飞这一倒,两瓶青稞酒就见了底,他把酒瓶放到桌下,端起酒碗,说:“我的夏吾兄弟大老远过来,今天老哥给你做东,才让大哥亲陪,咱们三个今天不喝的躺倒地上不罢休。”说完端起酒,一口气下了一大半。
若洁怕夏吾和才让喝多,劝阻说:“你们不要和建飞比着喝,每人一口一口的喝就行。”再看夏吾和才让,两人都仰起头,一伸脖把自己碗里的酒下了一大半。她摇摇头,回头对拉姆措和蓝姨说:“咱们也管不了他们,先吃菜。”三人在这边伸筷吃菜,小口抿着酒,低声说着话,蓝姨还不停的腾出手去照料央金。
三人正说些女人间的知心话,突听得那边建飞大声嚷嚷,几人忙停下来看他三个人喝酒。原来刚才每人喝过一碗后,瓶里就没有酒了。建飞又拿两瓶酒摆上桌,给每人再倒上一碗,才让不知夏吾的酒量,说建飞咱哥俩可着喝就行了,你给夏吾倒啥呢?建飞说:“你咋知道夏吾不能喝?在隆务我俩就比试过。”又对夏吾说:“以后到这里了不能喝也得喝,能喝更得喝,得像你哥哥我学习。”夏吾笑笑说:“行!就赶着哥哥学习。”三人又是一碗酒下肚,才让有点多了,对夏吾说:“我叔叔不在,我替他做个主,你俩的事就这么定了,明年一毕业两人一起到我们这边来,门源也缺大学生,你俩来了正好。”夏吾看看拉姆措,没有啃声,又把碗端起来,说先喝酒。才让说:“喝酒有的是时间,这个事今天就要说定。”说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夏吾,拉姆措从身后拉拉夏吾的衣服,意思让他表个态。夏吾把衣服使劲一甩,说:“哥,还是先喝酒吧!毕业后工作的事以后再说。”又说:“哥!我今天不能给你个一定。我是个男人,说的话要算数,要不然就会让吐沫星子给淹死!你让我想好了再跟你说行不行。”建飞说:“行!我这个弟弟不含糊,脾性随我,男人就是不能轻易给人许诺,说下的话板上的钉,说了就不能再变的。”
若洁忙在旁边说:“你们喝的好好的,提那些男人女人的话做啥?”又对建飞说:“你看你在里面瞎掺合啥?好好的一顿饭让你快给搅和黄了!”又对才让说:“才让哥,卓玛昨天给我来电话,说她今年春节也回来,跟你说了没有?”一听提到卓玛春节回家,才让的脸色马上转缓和了,他把让夏吾、拉姆措回门源工作的话题丢过,掉头对若洁和蓝姨说:“今年咱家双喜临门,拉姆措把对象带回来了,卓玛也要回家,旺堆爷爷可要乐坏了,这个春节能过得好!”说完,一仰脖子,一大口酒又灌进了嘴里。建飞和夏吾看他高兴了,也哈哈大笑,一起举杯,快意畅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