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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国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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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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酸甜苦辣的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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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酸甜苦辣的年华

             

                                      文/高国均

   

                         

 

     今天是周六,刚好是陈小敏六十六岁的生日。六六大顺嘛,陈小敏的女儿为了让母亲的生日气氛浓厚一些,几天前就告诉她邀请几位往日的知心好友,一起来家里聚聚。

      昨天晚上,陈小敏从针线盒里翻出了一张印刷精制的名片。这是一张在这个盒子里沉睡了近二十年,已经泛黄了的名片。她盯着上面的电话号码,翻来覆去地问自己,通知他吗?不知道他还是不是一个人在过?她犹犹豫豫,始终拿不定主意,临睡觉也没有勇气拨打这个电话。今天早上,陈小敏吃过早饭,收拾了屋里的卫生,又把这张名片拿在了手上。她静静地凝视了一会,终于下了决心,用手机拨出了这个号码。

     这是一部座机的号码,电话接通了。但是,“嘟……嘟……嘟”地响了七八次铃声,还是没人接听,于是陈小敏迟缓地挂断了连线。

     她把手机放在茶几上后进了卫生间。她要洗个澡,收拾一下自己。卫生间里浴霸的灯光暖意融融,光线很耀眼。陈小敏光了身子刚走进花洒下的水帘里,感觉到小腿肚子有点酸疼,于是就弯下身子捏着拳头轻轻捶打小腿的肌肉。刚敲打了几下,她忽然发现小腿的肌肉在拍击下松松弛弛地左晃右荡。于是,她停了捶打,双手使劲捏了几把大腿部位的肌肉。唉,看来真是到了老的时候了!一转眼就稀里糊涂地过了大半生。这人生呀真是一场梦,等到梦醒的时候也就什么都没有了!

     “十五的月亮……”陈小敏听到了放在茶几上的手机铃声。不知道是谁打来的,难道是他回电话了?陈小敏大脑里闪过了这个念头。然而,不管是谁打过来的,现在光着身子,不方便马上出去接听。

 

                                 

     年轻时候的陈小敏面容姣好,眼睛虽然不是很圆很大,但五官匀称,肤色白皙。一米七还高一点的个头,梳着一条又黑又粗过了腰身的大辫子。她还擅长跳舞,是工厂业余文艺宣传队的舞蹈柱子,每次演出都情感饱满,动作优美舒展,让观看的职工赞语不休。陈小敏还是一个工作上争强好胜的姑娘,做什么事都很泼辣,男孩子能干的事她也能做到,从来不后退,不怕脏,不怕累。

     有一次,车间青年突击队接受了下到井沟里检修设备的艰巨任务,陈小敏毫不犹豫地跟着几个男青工准备钻进一团漆黑的地下管沟里。她坐在井沿上刚想往下爬,恰巧被车间主任看到了,于是主任就阻拦她说: “小陈,你别下去了。”

      “为啥?”陈小敏把垂在胸前的大辫子往后背一甩,拧着脖子疑惑地问。

     “你是女孩子。”

     “女孩怎么啦?”

      “这活不是女同志干的。”

      “有啥不能干的?主任你小瞧女同志了,毛主席说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同志能干的,女同志也一定能干!”说完,她就往井下的梯子上伸腿。在她身旁站着的一位小伙子一把拉住她说:“你不是不能干,就怕你胆小下去吓着了。”

     “笑话,难道下面有妖魔鬼怪?”陈小敏一脸正气地回答。

     小伙子一本正经地吓唬她:“鬼怪倒是没有,就是有时候能碰上蛇和老鼠什么的,直往你裤脚里钻。”其实,管道沟里没有什么蛇呀鼠呀之类的东西,只是井下闷热,又有臭泥水,穿着工作服蹲在泥水里检修很不方便。所以,男人们在下面都是光膀子穿裤衩,有的干脆光着腚干活的。如果有个女同志在一起,这活自然就不好干了。

     陈小敏不知道这个原委,就把小伙子的话当真了。她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下说:“这个吓不倒我。”说完,她直起身离开了管道井口。一会儿,她把两只脚的裤腿口都用绳子捆绑了,重新回到井口,硬是跟在五个男青工身后钻进了井沟里。

     八小时外加班加点,不计时间不计报酬,对陈小敏来说更是“家常便饭”。在学大庆,战天斗地夺高产的活动中,她能做到三天三夜不下生产火线。就这样,陈小敏凭着出色的表现,在参加工作刚够一年后,就获得了工厂“铁姑娘”的光荣称号,担任了车间女子生产突击队的队长。  

      陈小敏在二十岁的那一年也开始了恋爱,是师傅给她介绍的男朋友。她所在的工厂是一颗镶嵌在华北平原上的钢铁明珠,有上万名的职工。她和他同在一个工厂但不是同一个车间工作,所以相互之间不认识。师傅给她介绍了男孩子的基本情况,父亲也是厂里的工人,家中清一色的四个秃小子,他排行老二。个头嘛在一米七五左右,工种是轧钢工,岁数是二十二周岁。师傅补充说,小伙子家里经济条件差一些,母亲是解决农村户口进城来的,不是正式职工,而且身体状况不太好。哥哥是下乡知青,两个弟弟还在上学。但是,师傅在情况介绍时,突出强调了一点,小伙子人很立志,工作很达实,已经申请入党,是车间的团支部书记,先进生产工作者。所以师傅特地提醒她,男孩是很有发展前途的。陈小敏听了师傅的介绍,内心马上就不太乐意了。身高相貌听师傅描述,她中意,就是嫌他家里兄弟多,母亲是工厂生活区大伙都了解的病秧子。还有对他的工作岗位也不太满意,干的不是车、钳、铆、电、焊的技术工种。然而,这些想法陈小敏不好意思和师傅明说,直接拒绝了见面。于是,她对师傅借口说自己还在学徒期,怕搞对象的事传出去影响转正定级,再说岁数也不大,所以不想过早地谈恋爱。她师傅当然不清楚她内心的真实意图,就一个劲地劝导她说,学徒期间偷偷谈恋爱的男女多的是,你们暗中来往,先慢慢处着,怕什么。陈小敏拖了几天不表态,可师傅隔三差五问她想好了没有?让她和男孩子先见见面,合适就处,相不中就算了。陈小敏抹不开师傅的面子,心想,见一面就见一面吧,见了面后再说不谈了,也算是对师傅的一片好心有个交代。

     “印象怎样?”第二天早上,师傅一见面就把她拉到无人的地方悄悄询问。

     陈小敏只是抿嘴嫣然一笑,没有表示明确的态度。

      师傅是过来人,又同是女人,心中自然有点数了。

      陈小敏昨天与男孩子见面交谈后,心里的想法的确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小伙子的言谈举止对她产生了吸引力,头脑机智灵活,自立意识强,心里充满了上进追求的思想。她对他的这个感觉,搅动了她平静的心底,原来的心思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过了几天的一个周六,师傅偷偷递给陈小敏一张电影票。她没有推辞,接过后瞄了一眼票上盖的放映时间,就塞进了工装袋里。这天傍晚六点五十五分,她提前五分钟进了电影院。找到座位,她看到紧挨的两个位子都空着,心里知道他还没有进场。她坐下后没敢抬头张望,甚怕遇上熟悉的人,被人家发现了自己的秘密。电影是《南征北战》,七点正时开演,可是过了五分钟,陈小敏身边的座位还是空着。大约放映了十来分钟,终于有一个人影在光幕下弯着腰寻找位子,陈小敏一眼认出是他,就抬手晃了一晃。

     男孩子看到了她的手势,移到空座旁,身子一落下就往陈小敏的手里塞了一块冰冷的东西。她借着光雾看了一眼,是她喜爱吃的绿豆冰棒,于是就拿在了手里。

     “快吃,已经有点化了。”

      陈小敏剥下冰棒纸,咬了一口,转脸瞅了他一眼轻声说:“来这么晚?”

     小伙子咧嘴一笑,把头往她身旁靠近了一点:“我在门口待了一会。”

      “你下班没有回家?”陈小敏对他的做法不但没有责怪,反而是心领神会。她看到他还穿着工装,就问。

     “加了一会班。”

      “还没吃饭吧?”

     “没有。”

      陈小敏不再问什么,吃着手中的冰棒,小伙子也不吱声了。电影放到大约一半的时候,陈小敏突然起身说:“我们走吧。”

     出了电影院的门口,小伙子就追问:“怎么啦,咋不看了?”

     陈小敏回答:“你还是早点回家吃饭吧,饿着肚子看电影不值得。”

      “嗨,没事。”小伙子的心热乎了起来,话语一下轻松了许多。

     晚上八点来钟,马路上的行人已经稀稀落落了,偶尔能见到骑自行车的路人匆匆经过。他俩在人行道上走了十来分钟,只是简单地说了三五句无关紧要的话,而且陈小敏一直走在头前,小伙子慢步随在她身后,始终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人行道上的灯光很昏暗,而且许多地方还被树枝遮挡住了光线。然而,陈小敏还是一个劲地躲在昏暗的地方走,尽力避开路人的视线。

      “到我家门口了,你进去坐一坐吗?”小伙急忙朝前追了两步,征求陈小敏的意见。

      “不去。”她很干脆地拒绝了。才第二次见面,能不能成为男女朋友,八字还没一撇呢,女孩子是不会去男孩子家的。

      “那我送送你。”陈小敏的家还要往前走七八分钟,而且还要拐绕二个弯,比较偏僻一些。

      “不用了吧。”

      “要送的,我不放心,我可以离你远一点走。”小伙子的心很细,语气也很体贴。他懂她的心思,临近生活区了,熟人很多,她担心被人看到有男孩子陪在身边。

     陈小敏平淡地回眸看了他一眼,不表示可否,脚步不停地往前走,算是认可了。小伙子很机智,停住和她并肩走的步子,等到相距她十来米远的时侯,才动身漫不经心地随她行走。

      她知道他在身后护着自己,但一直没有回头顾视,直到临近自家楼道门口的时候,才站住脚回身朝着暗处的人影做了一个摇摆告别的手势。小伙子也摆了摆手,等到听到了清脆的关门声后才移步离去。

           

                                   

     工厂创立了“七、二一”工人大学,选拨积极上进,踏实肯干的青年工人培养又红又专的技术骨干。陈小敏被车间推荐上了工人大学。可是,与她谈对象的小伙子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得到进工人大学深造的机会。进了工人大学,陈小敏对搞对象的事在心理上已经不再藏着掖着了,因为她已经出了学徒期,谈恋爱名正言顺了。但是,她和师傅介绍的男孩子的往来,依然处在“地下”。陈小敏的心里一直在左右摇摆,她拿捏不定,所以与他相处的状态还是停留在看看电影,或者晚上出去到没人的地方“压压马路”,俩人甚至还没有做过亲昵接触的事。有一次男孩子趁着往她手里塞一块花生奶糖的机会拉住了她的手,也很快被她甩开了。

     由于陈小敏没有公开已经有男朋友的情况,所以在工人大学的学习生活中,男女同学都不知道她已经有男朋友的事。大家相处下来,再加上她的才华和相貌气质,陈小敏自然成为男学员追求的目标。其中,有一个男生也引起了陈小敏的特别关注。

     这个男学员姓陆名兵,上学前是工厂保卫部的干事,父亲是市里一个什么局的局长,母亲是市机关的工作人员,家里就一个姐姐,而且已经出嫁。小伙子不仅身材和外表模样让人受看,而且能说会道,做的事情很讨陈小敏的欢心。陈小敏对别的男同学传送的求爱信息装聋作哑,可对陆兵的进攻信号却半推半就地容纳了。有一天中午放了学,陆兵在课堂上收拾课本时就问:“陈小敏,你今天带饭了没有,要不要我从食堂帮你打饭?”

      “我今天从家带饭了。”

      “又吃凉馒头?”

     “没事,用开水泡一泡就行了。”

     陆兵从食堂打来饭菜,端到陈小敏的课桌上,坐在她对面一起吃。陈小敏的菜是炒土豆片,她在菜里倒了开水,可是馒头是凉的。陆兵的饭菜是白萝卜炖肉和米饭。他抓了一个陈小敏放在饭盒盖上的馒头,大口一咬,“我就爱吃你家蒸的馍,好香。”然后把自己的米饭分一部分在陈小敏的饭盒盖上,再从自己的菜盆里挑出瘦肉夹带几块萝卜,往她的土豆片里分拨。陈小敏就用握着筷子的手阻挡,“够了,我不吃。”结果自然是无济于事,陈小敏内心也很清楚。

      一个星期天的早上,陈小敏和师傅介绍的男孩子相约逛市里的人民公园。他俩在公园门口一碰面,小伙子就满脸喜气地对她说:“告诉你个好消息。”

     “什么?”

      “我要去北京上大学了。”

      “真的?”陈小敏前段时间已经听说工厂在推荐工农兵学员,但对这样的好事能落到他的头上心里还是感到十分意外。

     小伙子从草绿色军便服的上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又从信封里夹出一张信纸,递给她。陈小敏展开一看,确实是北京一所大学的报到通知书,盖着学校革委会的鲜红大印。

     “什么时间去报到?”陈小敏很经心地把信纸叠好,递给他说。

      “我准备下个星期天走。”

      她迟缓了一下,轻声喃语:“哦……那我去车站送你。”

      小伙子依恋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深情地说:“我们要分别了,半年后才能再见面了!”

      “嗯。”她漂移了自己的眼神。

      “我到了学校马上给你写信。”

      “嗯。”

     “你也要按时回信哟!”

      “嗯。”

      “我不在你要保护好自己!”

     “嗯。”

     这天,他俩在公园的天鹅湖里玩了划游船。陈小敏不会用划桨,胆子又小,把船桨丟落进了湖里。她侧弯身子想趴在船帮上伸手捞桨,小船却侧移了重心,晃荡着差点进了水。男孩子用劲往回拉扯了一把她的衣服,船又瞬间往回摆荡,陈小敏在摆晃中倒在了小伙子的大腿上。他俩面面相对目光相聚,都舒畅地笑了。这时,男孩突然顺势在她脸颊上重吻了一口,陈小敏霎时红晕泛起,右手抚护着被亲吻过的脸颊,回报他了一个羞涩的笑容。

   

                                     

     陈小敏在工人大学“镀”了二年的“金”,毕业后回到了上学前的车间。在生产岗位上干了不到半年,车间就给她的肩膀上压了工段长的重担。她每天要带领三四十名工人完成“抓革命,促生产”的任务,已经成长为一个称职的生产技术骨干了。

     陈小敏在这段时间里也组建了家庭。她的丈夫不是她的初恋,那个上了工农兵大学的小伙子,而是她工人大学的同学陆兵。工厂为他们分配了住房,两个年轻人有了自已的小天地。忙忙碌碌的日子对刚刚脱离父母管束的他俩来说充满了新意。每天早上,陆兵骑着自行车,陈小敏坐在后座上,自行车的扶把上挂着中午饭的饭盒,小夫妇俩一起急匆匆地奔走在上班的路上。傍晚,陈小敏总是不能按时下班,陆兵就在工厂门口等着她,什么时候等到,什么时候就带着她欢欢喜喜地往家走。然而,这样的美好光景时候不长,陈小敏就怀孕生产了。

      他们添了个宝贝女儿,孩子满了月,陈小敏的产假也就到期了。产后上班的头一天,她早上七点之前就给孩子喂饱了奶,然后包裹好了孩子出门,坐上陆兵的自行车,他们要把孩子送到行政处在生产厂区开设的托儿所里。从生活区到生产区,有近二公里的路程,陈小敏以往坐在自行车上,总有一种轻松暇逸的感觉,几分钟的时间这段路就走完了。可是,现在抱着孩子坐在自行车上走这条路,她的感觉是手里沉甸甸的,心也绷得紧紧的,路更是长长的象走不到尽头一样。上午十点钟左右,她从车间走出来给宝宝喂一次奶。中午十二点下了班,先给孩子喂奶,再自己吃饭,然后在托儿所的清洗池里,把孩子的尿布洗干净了晾晒在院子里的绳子上。傍晚六点钟下了班,她在托儿所先给孩子喂饱了奶,然后抱着孩子,拎着装了尿布的袋子,在门口等待陆兵骑车来接她娘俩。  

     回到家里,陈小敏把孩子放在床上,转身就进了厨房。她先是打开煤饼炉子的封门,再把孩子下午用过的尿布浸泡在洗衣盆里。她淘了米,洗好菜,炉火也就旺上来了。她把饭锅坐上炉子后,进屋子看到陆兵呆呆地坐在床边低头注望着女儿。

      “你帮着把盆里的尿布洗了,行吗?”陈小敏看了一眼小宝贝,见她入睡了,便把孩子的小手挪进被窝里,又把小被掖了掖,转脸对陆兵口吻柔和地说。

     “我没洗过呀!”陆兵抬头望着她说。

     “学嘛,谁生下来就会。”

      “我重来没做过这样的事,难为我了。”陆兵还是坐着,丝毫没有想去试一试的意思。

     陈小敏看着他,心里有了气:“要不你去做饭。”

      陆兵站起身,头一拧说:“我不是早告诉过你我不会做饭吗?”

      “你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现在有了孩子总得学着干吧,不能什么活都指靠我一个人,累死我,我也忙不过来呀!”

     “那咋办,我也没有办法。”陆兵贴靠着墙跟站了,掏出烟,点着了长长地吸了一口。

      煤炉上还烧着饭,不知道炉火旺起来了没有,也不知道饭锅开了没有,陈小敏顾不上再和陆兵多嘴了,转身进了厨房。

     吃了晚饭,收拾了厨房的锅碗瓢盆,已经是八点多钟了。孩子洗了澡,吃了奶脱了衣服哄睡了。孩子由陆兵守候在身边,陈小敏就洗起了尿布和孩子换下来的衣裤。有两块尿布是宝贝拉了屎的,她先在水池里冲涮了,再浸泡在其它尿布一起。每一块尿布她都打上肥皂,再在搓衣板上用力搓几下。所有物件洗干净后,她从炉子上取下烧开的热水,把尿布加上小衣服都用开水冲烫了一遍,再用清水反复漂洗了几次。之后,陈小敏把洗干净的衣物从水池旁端到吃饭的房间里,一件一件地晾挂在了绳子上。她把洗衣用的盆、搓板、肥皂之类一样一样地归拢到了落角的地方,再用拖布擦净了地上的水渍,总算进到了睡房。她朝放在书桌上的小闹表瞄了一眼,时间已经是十点半了。休息一会又该给小宝贝喂奶了。她脱了外套,上床侧身依偎在女儿身旁,凝视着孩子熟睡的神态。灯光昏黄,可女儿脸部白皙细嫩的肌肤和从眼缝里钻出来的长长的睫毛勾动了母性的亲情,她不由自主地在宝贝的脸蛋上温馨地留下了一个柔情似水的吻!

     女儿一岁半的时候,有一天陈小敏觉察到自己的生理周期发生了变化,她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妙,就在星期天下午去医院妇产科做了检查。果然不出所料,她又怀孕了。回到家里,她把这事给陆兵说了。

     “怀上了就生呗!”陆兵淡定地说。

      “我不想要了。”陈小敏说。

      陆兵蹲在地上在陪女儿玩一只铁皮做的小鸭鸭,听到陈小敏的这个想法,他弹起身,瞪着眼睛问她:“为啥?”

      陈小敏平静地回答:“不为啥,就是不想要了!”她弯下身子,把已经走停了的小鸭鸭重新拧上发条,放在地上。小玩具欢快地跑动着,女儿迈开幼稚的步子追随着。

     “多一个孩子你会多受累这个我心里有数,但不能不要孩子呀!万一是男孩多好,我妈一直说再要个男孩。我可以学着帮你做家务嘛,这回我一定用心好好学,不行买菜做饭的事我包了,我肯定能学会。”

      陆兵心里很清楚,是自己让陈小敏伤了再做母亲的心。女儿出生以来为了家务事俩人已经吵过无数次的嘴了,他也曾经在吵骂中动手打过她。虽然事后他认错道歉,也表过态,要学会收拾家务,学会洗衣做饭,学会买米买莱。可事后连他自己也纳闷,下班进了家,心里想着帮妻子做点事,可脑子里总是空空的,一点也不知道家里该什么时候买粮买油了,该什么时候需要酱油咸盐了。有一次,他试着洗了自己更换下来的衣服,可衣物放在搓衣板上怎么也搓不动,对付着揉了几下,用清水漂洗后挂在室外晾晒,领口、袖口上的污渍在太阳底下还是黄黄的,油腻腻的。陆兵自己看了都不好意思,只好从绳子上收回家,由陈小敏做了返工搓洗。

      “陆兵,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说这种保证了,你做到过吗?我今天告诉你,现在不是你会不会做家务的事了,而是你根本不诚心去撑起这个家的问题。我从骨子里看透你就没有把这个家放在心上,没有把我们娘俩当回事,心疼我们,呵护我们。我算是明白了,你这种少爷公子的德性,永远不会有持家立业的男子汉精神。”

      “我怎么不负责任了,我不就是不会做家务吗?”陆敏抽着烟说。

     陈小敏从桌上取了孩子的喝水杯,把杯中的凉水倒掉了一些,取来热水瓶往里添加了点热的,自己尝喝了一小口后,送到了正在玩小鸭鸭的女儿嘴边。孩子喝着水,她说:“我不是对你说了吗,家务学不会不要紧,我认了,关键是你要把空闲时间用在该用的地方。人家都在削尖了脑袋挖门子找关系上学求发展,你在干啥?有时间不看书,有条件不利用,把时间浪费在马路边下棋打牌了,这叫对我和孩子负责吗?”

     “大家不是都在这样过日子吗,有几个看书学习的。”

     “有一个人也要向人家学习,知识总是有用的,这个道理还用我天天提醒你是不是?何况我已经说过成千上万遍了,你放在心里了吗?你照我说的去做了吗?我看你还不如我家小宝贝。”

     陆兵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了:“你少来这一套,一天到晚贬低我,不能过就算了。没有你我照样生活,大不了吃食堂去。”

     陈小敏起身端着水杯,注目着陆兵:“这话可是你说的?”

     陆兵扬着头,瞪圆了眼:“是我说的。”

     陈小敏不再吱声,她把水杯放在桌上,进了厨房。已经到了该做晚饭的时间,她要先给女儿做吃的。

      吃了晚饭,陈小敏饭桌也没有收拾,抱着女儿一声不吱地出门去了妈妈家。妈妈看着陈小敏一脸不痛快的脸色问:“你俩又吵架了?”

     “没有。”

     “真没有?”

      “真的!”

      她妈妈半信半疑地信了陈小敏的话。姥姥见到宝贝外孙女很开心,抱在手里一个劲地逗她乐。叫姥姥,孩子就学说一个“姥姥”。叫姥爷,孩孑把“姥爷”的音发成了“姥姥”,屋里的人都逗笑了。

     孩子在姥姥家玩了一个来小时有点困倦了,陈小敏抱起孩子说回家了。她走到家门口,从窗户里看到屋里一片漆黑,知道陆兵不在家里。开了门锁,拉开灯,果然家里冷清清的,不但没有一点人气,而且饭桌上的空饭碗剩菜盘还和她出门时一模一样地摊摆着。她也不收拾桌子,而是倒水给孩子洗脸,洗手,又洗了小屁屁,小脚丫,然后娘俩就钻进了被窝里。

     又一个星期天的早上十点来钟,陈小敏的婆婆从城里来到她家。奶奶给孙女拎来了一篮子鸡蛋,还有一兜苹果。陈小敏给婆婆拿了凳子,倒了杯白开水。奶奶抱着孙女哄逗着,时不时地亲亲红润润,细腻腻的小脸蛋。陆兵站在旁边看着不吭声,陈小敏就进厨房准备中午饭去了。婆婆是陈小敏几天前托人捎话请来的,所以她今天早上特地在商店用肉票买了两斤肉,用鱼票买了二条带鱼。加上蔬菜和给小宝贝蒸的鸡蛋糕,她做了四个菜。吃完中饭,她收拾桌上的碗筷,陆兵说他来洗碗涮锅,陈小敏就让给他去做了。

      “妈,我又怀孕了。”

      婆婆一听兴奋起来了,喜笑颜开地说:“好呀,去医院检查了吗?马上就要开展计划生育了,现在怀上了,正是时候。”

     “去检查了,但我不准备要了,这个星期和陆兵去办离婚手续。”

      “啊呀,离什么离,让他改正,让他多干活。今天不是表现挺好的吗,主动涮碗去了。我知道你受累了,我明年就到退休年龄了,等我退了帮你带孩子,到时候你就减轻负担了。”婆婆对他们夫妻间的矛盾是了解的,也多次说过儿子,骂过儿子。

      “我忙点累点无所谓,他不帮我做家务我也习惯了。不干活把时间用在看看书学点文化上,让爸爸打个招呼,想想办法也去上个大学什么的。可他天天吃了晚饭就往外溜,蹲在马路边下棋打牌闲聊天,不到十点不进家。这种不思上进,游手好闲的态度实在让我受不了。

     婆婆是明理人,她了解儿媳的性格,明白了陈小敏今天请她来的用意。她听了陈小敏的话,低头沉思了一会,望着陈小敏,说:“你们要想想好,这种事走出了一步,就不容易回头了。”

      “我不怕,我想好了。”

     婆婆抚摸着抱在怀里的孙女的后脑勺,说:“我孙女要受罪了。”

     “我今天就想和您商量一下,孩子我带着,行吗?”

     婆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她沉着脸又思索了片刻,才说:“就你带着吧,交给他我也不放心。”

 

                                         

      陈小敏与陆兵办完离婚手续,陆兵住进了工厂的单身宿舍。陈小敏买了一辆二十六吋的自行车,在后车架上安了小座,每天早上送,中午接,下午送,晚上接,一天来回四次到托儿所接送孩子。家里没有了陆兵,她体会到是孤寂了一些,可也省了许多烦心事,她觉得自己解放了精神枷锁,生活轻松了许多。二年前,因怀孕和生育她卸去了工段长的职务,不久前,车间又让她担任了工段长。从此,她的精力除了用在养育孩子的身上,剩余的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

     但是,她在工作上也遇到了一次巨大的挫折。一天下午,工段里登高作业的几名工人因脚手架倒塌,从十米高的空中坠落了下来,造成一死三伤的重大安全事故。陈小敏作为生产指挥的直接负责人,受到了撤销工段长职务,行政记大过的处分,还降了一级工资。这个失误对她的精神打击很大。以前工作上碰到不顺心的事,回到家里还可以与陆兵说说,发发牢骚,出出气。现在连述苦的对象也没有了,有什么苦闷只能自己扛着。当然,陈小敏也不是容易被困难打倒的人,她默默地顶住了压力,和往常一样,一步一步地生活着。

     一九七七年,通过考试上大学的消息打破了陈小敏内心的平静。虽然带着个孩子,可她也想去试一试的念头,一天比一天强烈,她想拼一把自身的努力,改变今后的人生轨迹。她真的去报了名,把孩子送到了妈妈家里,除了上班,其余的分分秒秒都用在了文化复习上。

     她在忐忑和祈盼的折磨下终于等来了成绩通知单,离录取分数线差五点五分。残酷的现实彻底阻断了陈小敏的大学梦。她躺在床上反思了好几个晚上,怨恨自己的文化底子太差,也懊悔复习不到位。算了,算了,没进大学门,也算是在大学门外转了一圈。要不明年再考一次?她这样安慰自己,过了一段时间,心也就平静了下来。

     第二年高考,陈小敏没有再去试试,毕竟是孩子的妈妈了,年龄和精力都不能和刚毕业的学生较量了。她接受了现实,生活的重心回归到了工作岗位和孩子的身上。

     在岁月的流失中,陈小敏也经常遇到自己的亲人和热心的朋友给她介绍对象的事情,但她把感情生活的事牢牢地压在了心底,任何人的好意都一口拒绝。她的想法是孩子还小,不能为了自己的感情享受,再给女儿幼小的心灵添加更多的伤害。离婚后的头两年,陆兵隔三差五来看孩子,也好几次诚恳地表达想复婚的意愿,曾至有几次晚上干脆懒着不想走了,而陈小敏拒绝了。离婚初期,带着孩子回妈妈家,妈妈也时不时地问乖宝贝。爸爸来看你了吗?来了。妈妈留爸爸吃饭了吗?没有,妈妈每次让爸爸你走,快走!这不是明摆着在从孩子的嘴里套话吗?旁敲侧击地探她有没有复婚的念头。孩子的奶奶也是这样,每次见到孙女后就问,想爸爸吗?想!想奶奶爷爷吗?想!让爸爸搬回家和宝贝一起玩好不好?小宝贝很有心计,抬头望着妈妈不吱声了。每当发生类似的场景,陈小敏总是站在一旁装聋作哑,她理解长辈们的善意,但也一直秉持着自己的主见。

     当然,在这漫长的日子里,也曾发生过让陈小敏心绪不宁的插曲。那是在女儿六岁的那年,中午她从幼儿园接了孩子刚想骑车往家走,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子,于是她就停下车回身寻望。

     “好快,你的孩子长这么大了。”

     “呦,是你呀,好多年不见了,你去哪了?”她碰到了当年相恋过的,那个师傅介绍的小伙子。他牵拉着一个二三岁左右的男孩,从幼儿园的楼门口走出来。

      “在国外读了几年书,上个月刚回来上班,多年不见,你还好吧。回厂就听说你带着孩子自己过了,真巧,今天遇上了。”

      “嗯。”陈小敏耷拉下了脑袋,回答的有点答非所问。

     “有什么困难需要帮忙的话来找我,我在厂部上班。”

     “嗯。”她又应允了一声,一只手扶着自行车,另一只手摆弄起了女儿的小辫子。

      “宝贝女儿长得真漂亮,肚子饿了吧,快回吧,我们有空再聊。再见!”他朝眯着小眼使劲瞅着他的宝贝做了个挥手摇摆的手势,陈小敏的女儿也摆着手说“叔叔再见”。他转身走了,陈小敏抬头望着远去的背影,脑海里泛起了那年的那个晚上,他送她回家,她朝黑暗中的他摆手道别的情形。

      过了几天,陈小敏从工厂下发的文件里看到了他的职务任命。王子仪,总工办第一副总工程师。呵呵,升得真快呀,年轻轻的就当上了工厂的技术权威。看人家走的路,唉!过了几天,陈小敏从朋友的嘴里听说,王子仪和他老婆三年前一起考上了研究生,被政府公派到外国留学深造。现在,老婆还在美国,他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国的。陈小敏前几年已经知道,他老婆是他在北京读大学时的同学。

     国家创办广播电视大学的第一年,工厂就利用原来“七二一”工人大学的校舍,办起了国家承认学历的电视教学班,首批招生厂子里就有一百多人通过考试读上了成人大学。陈小敏听说陆兵也考上了,她心想,这个懒惰无志的家伙也算为他自己挣回了一点做人的尊严。但是,陈小敏这回一点也没有动报考的心思,她觉得自己这辈子不是读书的材料,何况眼下的时间和精力都不够用了。孩子已经读书了,每天要辅导作业,父母退休后身体状况也不太理想,需要经常回去照料一下。

     陈小敏的工作始终保持着任劳任怨的劲头。前一段时间,车间老书记把她找到办公室谈话:“小敏,车间研究了一下,准备提拨一个副主任,大伙认为推荐你比较合适,所以找你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陈小敏沉思了一会,说:“我现在这种情况,已经没有精力担这份重任了,还是算了吧。”

      “你慎重考虑一下,这个机会难得啊。这也是组织上对你多年工作的一种肯定。”

      陈小敏又思虑了片刻,还是说,:“不用考虑我了。”

     老书记听完也沉思了一会,翻出记录本写了几行字,回头望着她郑重地说:“不要急着表态,你回去再认真想想,过几天告诉我也不迟。”

      “嗯。”

     这天晚上陈小敏把孩子哄睡了,自己躺在被窝里就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参加工作以来,自己一直逞强好胜,努力上进,到底为了啥?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不就是为自己的人生追求有些闪光点吗?自身的奉献价值能够得到组织的肯定,说明在工厂茫茫的人海里也有我陈小敏的一滴之水。现在这个机会来了,虽说自己多年的努力没有白白流汗,但也眼睁睁地看着到手的机会已经无力抓住了。唉,当了车间领导,工作要起早贪黑,遇事要随叫随到,就凭这一条自己眼下也做不到了呀!算了,算了,放弃吧,没有更多的精力放到工作上去了,唉!陈小敏决心是这么下了,可还是在床上再三地唉声叹气,一个劲地蹬腿翻身,把床上的被子滚卷成了一个筒子,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自己的身子。

   

                                   

     陈小敏三十六岁那年的冬天,下了一场大雪。一天傍晚时分,女儿在骑自行车放学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她得到消息后赶到出事地点,用自行车推着女儿往医院走。天蒙蒙黑了,路又滑,她走得又急,脚下一滑,自己连同女儿都摔进了路旁的水沟里。路上没有行人,娘俩坐在雪地里冻了半个来小时,总算盼到了一个路人。进了医院,女儿是左腿粉碎性骨折,需要马上动手术,打石膏。她自己没有大事,只是脚脖子崴了。这一晚上,陈小敏的难处可想而知了,她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跑来跑去,为女儿办理各项治疗手续。女儿从手术室回到病房,吊着盐水,还翻来翻去地使劲喊疼痛,可她那里知道陈小敏的脚也在疼,心更在疼呢。第二天,女儿终于看出了陈小敏的难处,她心疼妈妈,就说:“妈妈,让爸爸来照顾我一下吧!”

       陈小敏想了半天,应允了女儿的意见。陆兵赶到医院后,白天黑夜连轴转,陈小敏才算回到家里有了一个休养的机会。父女俩在病房里相处了七八天,关系很融洽。女儿出院那天,陆兵把她送到了家里,女儿说,爸爸你留下照顾我和妈妈,行呗?陈小敏不吱声,但瞪了女儿一眼。陆兵看到了陈小敏的眼神,对女儿说,爸爸每天来看你,今天先回去洗个澡,明天再来。陆兵走后,陈小敏望着躺在床上的女儿,心想,生活中遇到点难事,身边没有个帮手也真是不行呀。

     这天晚饭后,陈小敏的好友到家来探望她,同时也给她提了一个男人。陈小敏说她对这件事已经断了念头,这辈子就和女儿相依为命了。可好友却不依不饶,非要她认真考虑考虑今后的个人生活,如果有一个能相濡以沫的伴侣也不失为后半生的幸福,为什么不积极处理一下这个问题呢。好友对她说,这个男的条件非常合适,年龄四十二岁,是“文革”前的老大学生,后来被打成“反革命”,前几年刚平反出来工作。他以前没有结过婚,平反后市里给他安排了工作,分配了住房,还补发了工资。你看这些情况多好,首先他没有孩子,你带去的孩子不会受气,这是最值得考虑的优势。我把你的条件状况也给他介绍了,他说有个女孩没关系,他也喜欢女孩。将来如果俩人谈成了,他说也不准备要孩子了,身边有个女儿就够了。你看,是个挺通情达理的人,多好的机会,可千万别错过了,你就去见见面吧!

     “真的谢谢你的一片好心。”

     “见见怕什么,不成就算认识个朋友,对你也没有什么坏处。”

      “还是不见为好。”

      “不行,别好心当成驴肝肺,这次必须去见。以前每次给你介绍,你这个不见,那个不见我也就算了。这次我给你个二选一,要不和陆兵复婚,要不就去和他见面,你选那一个?必须选!”好友拿出了杀手锏,因为她知道虽然陆兵还一人单着,也有回家的意愿,但她太了解陈小敏的脾性了,与陆兵复合是没有半点可能性的。

     陈小敏乐了:“你还逼婚呀?”

      “对呀,我就逼。嗳,我已经把你的情况都给他详细介绍了,我还把我们前几年照的合影拿出来,把你指给他看了。他看了说你长得漂亮,气质也不错,非常中意。”

     陈小敏在她好友的后背拍了一把:“你不征求我意见就把像片给外人看,欠揍!”

     好友嘻嘻一笑:“我也把他照片要来了,你看,也英俊着呢,就是显老一点,像个老男人了。”说完,掏出一张两吋大的黑白照片递给陈小敏,陈小敏顺手接了,盯着端详了一会。

     好友的耐心相劝终于撬动了陈小敏心底的石头。当然,与其说是说客的作用,不如客观地说是这个男人的自然现状确实让陈小敏心动了。因为以往提过的男人,综合条件都没有这个男人完美。他没有组建过家庭,就不存在一些乱七八糟的牵挂,少了许多干扰俩人今后生活稳定的外界因素。但是,她想到女儿大了,这个事必须让她知道,让她接受,所以她对好友半推半就地说:“那就过两天吧,先听听孩子的意见。”      

     见面自然是渠成水到的事情,陈小敏的好友约了个星期天,陈小敏带着女儿,好友以及她爱人陪着那个男人,大家一起在饭店吃了一顿,就算相互认识了。临分手好友说,你俩都有了对方的电话,后面的事我不干涉了,你们谈成了别忘了请我喝喜酒,不成就算大家交个朋友,再见了!

     陈小敏和这个男人相互之间往来了几个月,双方的初期印象都不错。陈小敏觉得这个男人忠厚儒性,没有什么怪毛病,不吸烟不喝酒,就是喜欢看看报纸,看看电视新闻,有时哼几句样板戏,应该是一个靠谱的男人。陈小敏爱干净,能持家,去他那儿一趟就把他的屋子收拾得利利索索,还给他洗衣服,俩人一起做饭吃。这也使他非常满意,有了温馨的感受,催促陈小敏尽快定下来搬过去住,把孩子也转到市里的学校来读书,自己还可以帮着辅导辅导功课。陈小敏告诉他不急,过一段时间再说。她心里逐磨的是自己的小九九,了解的时间再长一些,把人看透彻一点,毕竟走出这一步不容易,一定要小心,不要再有夹生饭吃。当然,她也想好了,一旦领了结婚证就和女儿搬到市里去住,城里的生活条件总是方便一些,学校的教学质量也好。

      在陈小敏三十七岁生日的那一天,她终于让她的好友喝上了瓜熟蒂落的喜酒。她和丈夫把双方的亲人和致亲好友都请到饭店,热热闹闹地见证了她们新生活的起始。

     陈小敏搬进这个家的头几天,每天下班进家门,丈夫都把菜烧好了放在桌上,等她脱了外衣换上拖鞋,饭和汤也都盛上了桌子。每次吃完饭,他就起身伸手要收拾碗筷,陈小敏就压住他的手说:“你别动,去看你的新闻,剩下的事我来做。”

     “你上班累了一天了,还是我收拾吧。”

     “不用,你不也上班吗?”

      “我比你轻松,呵呵。”

     “那也一样,也辛苦。”

     过了几天俩人就有了默契,他吃了饭看电视新闻,她就收拾厨房。有一天,他吃完饭没有马上打开电视,而是进了睡房,手里握了一叠钱又出来了:“这是我这个月的工资,扣了6元的水电费。”他把钱放在了饭桌上。

     陈小敏在擦桌子,她说:“明天你有空就去存上吧,存折在抽屉里。”擦好桌子,她又说:“要不给你父母寄点钱去,你今年还没有邮寄过吧!”

      “他们用不着,他俩自已的退休工资够化了。”

      “那也得寄一点,做儿女的一点心意嘛。哎,你在汇款单上写留言的时候也代我问俩位老人好,请他们来这里住,别忘了啊。”

      他迟滞了一下,说:“好……那寄多少?”

      “你自己看着办,这个月工资不够,再从存折上取,啊!”

      他“嗯”了一声,拿起钱又进了睡房。陈小敏进厨房涮锅洗碗去了,他就打开电视,把音量调低了,一个人在睡房里看起了新闻节目。

     陈小敏的这次婚姻给自己的生活注入了无限的活力,可以说,她尝到了家庭和谐快乐的真正滋味。她对这个丈夫有了强烈的依靠欲望,对这个家有了归属感。俩人在一起生活了五年多,没有伴过一次嘴,有事商量着办,家里的一切都井井有条。还有,陈小敏的女儿她也很省心,丢下饭碗就进自己的小天地,关上门就写作业读书。女儿在温馨的环境里一天天长大,不仅学习成绩非常优秀,性格也开朗,活泼懂事,这让陈小敏的内心感到非常的欣慰和满足。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陈小敏陪伴女儿到电影院看《少林寺》。自从有了电视,她进电影院的次数已经寥寥无几了,偶尔来一次也是为了陪孩子。女儿在电影院外为自己买了一只冰激凌蛋卷,也买了一支陈小敏最喜爱吃的绿豆冰棒。娘俩象姐妹一样挽着手臂吃着冷饮亲昵地走进了影院。电影还没有开场,陆陆续续走进来的人,大家都在灯光昏沉的过道里探头探脑地寻找自己的座位。“嘭”地一声,陈小敏的前额与别人的肩膀重重地撞在了一起,“喔哟”,她下意识地用手捂着撞疼的部位,抬头寻望与她相撞的人。

     “哎……哎……你……”陈小敏望着眼前的人,张着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对不起,你……你是……陈……小敏吧?”这城市说大就象是无际无边的大海,说小也真是小得冤家路窄,在茫茫人海里和她肢体碰撞的人竟然是王子仪,她的初恋男友。

      “你……王……王……”

      “王子仪。”

     “嗯……嗯……”陈小敏揉了揉额头,露出了微微的苦笑。

     “真巧,你们几号?”

     “1,3。”

      “呵呵,我们是5,7,来,你俩先往里进。”王子仪礼貌地伸手示意。

     陈小敏的女儿和跟在王子仪身后的大男孩分坐在了左右两边,王子仪与陈小敏就在中间的位子上落了座。银幕上呈现出了画面,配乐音响令人震耳欲聋。

      “你离开工厂有十来年了吧,现在在哪里?” 陈小敏虚弱的眼神在他身上扫了一眼,开口问。          

      “市里的钢铁研究院。” 王子仪端重地注视着她,平淡地回答。

      “当院长去了?”

     “是,就是带着大家干活,搞点新技术研发。哎,你们娘俩今天怎么有空来市里看电影?”

     陈小敏眼睛盯着银幕,轻声说:“我又组建家庭了。”

     王子仪也盯着屏幕:“哦,哦……搬到市里来住了?”

      “嗯。”

     静默了一会,王子仪开口问:“哎,我心里一直想不透,也一直没有机会问你,当年我到了学校一个月里给你写了三封信,你为什么一封也不回,不会没有收到吧?”

      陈小敏沉默了一会,面色木然地回答:“我恨……”

      “恨我?”

      陈小敏淡定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恨我自已!”

     回忆往事,陈小敏当年对自己应该找一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心中一直记着妈妈的提醒。妈妈告诉她,选对象还是要把找一个家境条件好一点的人家放在首位。妈妈给她打比方说,就拿你爸来说,虽然从部队转业到工厂工资比别人多拿一点,可老家是农村的,每个月都要给你奶奶爷爷寄生活费,有时侯还要接济一点你叔叔姑姑什么的,家里开支就月月紧张,一直攒不下什么钱。

      “唉,都过去的事了,该忘的就忘了吧!”

      “你呢?孩子他妈咋没来?”

      “她一直在国外。”

      陈小敏满脸茫然地问:“那你……”

      “噢,我回国的第二年她就与我分手了。”

      “这个孩子……”陈小敏瞥了一眼王子仪左侧的阳光男孩。

      “我和她的孩子,小时侯跟我在国内生活,那次在幼儿园你见过的。现在在他妈身边读书。这次是假期来看我,喜欢中国的功夫片,我就带他出来看看。”

      “那你现在……”

      王子仪马上明白了陈小敏的意思:“噢,我一直是一个人生活,自由自在,呵呵,也无牵无挂。”

     “是这样的,啊!”陈小敏又吐了几个字。她心底泛起了一阵涟漪,目光虽然凝固在屏幕的画面上,可大脑里翻腾着往事。

     王子仪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 “来,给你一个电话,有啥事我们方便联系。”

     陈小敏点了点头,伸手接了。但她没有看,也没有装进衣袋,而是捏在了手里,就象当年他往她手里塞了冰棒,她拿在手里一样。

     王子仪想打破俩人之间的尴尬,他指了指女孩问陈小敏:“你宝贝女儿现在是在读高中还是上大学了?”

     陈小敏:“嗯……哦……”

       

                                   

      陈小敏四十八岁那年,女儿大学也毕业了,她就在企业改制中办了退休手续。从此,她的生活添加了更加悠闲的滋味。            

     然而,天有不测之风云。一年后,陈小敏的丈夫因胃部反复疼痛住进了医院,确诊时已经到了胃癌的晚期。陈小敏把全身的精力都化在了丈夫的治疗和陪护上,她想用自已最大的心血挽救并延留他的生命,保护来之不易的家庭幸福。然而,半年后,丈夫撒手人间,与她脱翼仙去了!

     爱人的离世,陈小敏原本温馨和美的日子如同坠入了万丈深渊。失去所爱之人的悲痛撕裂了她的心肺,也使她的心境难归平静,每天的日子过得如同嚼腊!

     女儿成家独立生活后,陈小敏一直清静地过着一个人的日子。

                                 

                                结尾

     陈小敏穿了内衣内裤,用一条干毛巾搂捆着头发,趿拉着湿漉漉的拖鞋走出了卫生间。她走到茶几前拿起手机一瞅,手机上留存的未接来电,是女儿的号码。她紧锁着眉心把手机扔进了沙发里。

   

 

 

 

      作者:高国均,男,大学文化。在《京华时报》、《工人日报》等报刊上有短小说,文等发表。

住址:河北唐山市丰润区金泰小区。电话:15102575262  邮箱:ggj57990@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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