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 明 前 后
高鸿
清明过后,预报说这两天有场透墒雨。村民们已赶在雨前抢种苞谷,忙着准备菌柴。
屋场上酒鬼二嘎子的儿子的婚事总算是定下来了。二嘎子就多喝了两盅,人就醉得两天两夜。
强子,二嘎子也就这么一个儿子。二嘎子年轻的时候,媳妇在秦岭山上做饭时跟一个四川包工头跑了,强子当时才三岁多一点,是奶奶一手拉扯大的。人家出门三两个月,多则上万少则七八千拿钱回来,二嘎子每次出门都带着双份的路费。
强子初中没有念完就去了西安打工。一次在建筑工地让铁钉扎透了脚板心,当时民工们正忙着打楼顶,强子拔出钉子,忍疼熬到天黑收工,血淤满了鞋子,走路扑哧扑哧地响。工头夸他是个爷们,给他看了伤还塞给他500块钱。娅就是这阵子认识的。
强子听娅说,她大姐上高中上大学时一直没有谈过恋爱,毕业后单位里全是清一色的女娃子。偶尔分配个小伙子,早被眼尖手快的抢去了。二十六七的姑娘家,对象没个着落,大姐一打电话,娅她妈也没有好话,催女子抓紧寻个好男人嫁了。
村里人不约而同搬进了新楼房,小强和奶奶的旧房子在路边愈发显得败眼。连个像样的锅台都没有,伏里天做饭还烧的是煤油炉子。小强不想给二嘎子爸说娅的事情。
娅给强子说小姨家种天麻猪苓,日子瓷实。去年盖的两层小楼房,院子是铝合金圈的围,上下多远处看都亮堂顺眼。小姨给表哥问了方圆好多家,人家都是那句一样的话,在家盖那么多房子有啥用?城里有房子吗?以后孩子念书咋办?表哥在南方打工,引回来一个大眼睛的四川妹子。强子跟着过去帮了两天忙。小姨嘟囔说盖新房说媳妇把家里的老底子都倒腾光了,姨夫算了一笔账,娶媳妇比楼房还厉害。
腊月在家,二嘎子过来寻我向说两个娃的婚事,说他一去娅家,娅的父母就阴怂个驴脸,整天囔囔着说找介绍人算帐叫两个娃的事情算啦,去一次说一次。可强子每次去又都好好的。问我咋回事?我说这不是明摆着嫌弃你么,都是你那张臭嘴惹的祸。娃都这么大了,家里没一分钱,连间像样的房子都没得,还好意思吹夸你以前在山上多扎势,现在花的一万多块钱还是借的高利息吧!亲家是干实事的,待见你才怪,以后在家好好呆着,有机会多挣点钱,没事不要去亲家丢人现眼!
强子晓得,娅的父母也不容易,辛辛苦苦把两个娃供养大学毕业。大姐的婚事迟迟定不下来,这在乡下是件不大光彩的事,够恼心的。哥毕业后留校,谈了一个城里的女子,女子来过家里一次就再也不来了,说是茅厕没法上。娘叫哥找一个农村的媳妇心里踏实,可哥死活不情愿,那女子非她哥不嫁。女子父母拗不过,说自己的女子给你家娃子啥都不图,叫娅父母在西安市里给两个孩子弄个首付就行了,装修呀结婚呀的花费就不叫家里管了。娅她妈气得心口疼,养儿子有啥用,煮熟的鸭子飞了。娅她爸呕愁的懒得说话,整宿整宿烟不离嘴。
看了一会儿小说《山本》,就准备睡觉。小娃子紧张兮兮对我说强子的婚事怕是要黄了。说介绍人今儿过去饭都没吃上,还挨了骂。强子正在屋里张大嘴哭哩。我喊娃子把小强叫过来,问了一下情况才知道,娅家老的嫌小强家拖累太大,铁了心要退婚。说是上个月娅她妈哄着娅把胎都打了。我把事情前前后后捋了一遍,问题的疙瘩在二嘎子身上。我说这事也不难缠,小强把你爸叫来,我们合计合计。
我把想法一说,二嘎子愣了半晌,说把二十多岁的儿子白送给人太丢人了,叫门口上下大老爷们笑不死才怪哩,那我老了不得动弹了咋办?我怒了,你就是自私自利,闲耍了大半辈子,害了儿子这么多年,现在是儿媳子要紧还是养老要紧?东西我都替你拟好了,你看,
就是这份强子不养你老的协议书。嘎子迟疑了半天。
为了把事情做得漂亮,证明人得是村干部。连夜弄好不要耽搁,叫介绍人拿上明儿一早又过去,事情保准能成。强子眼睛红红的,二嘎子半信半疑地走了。
第二天晚上,二嘎子提了两瓶六年,说是到五一就把两娃婚事办了。一会儿,村上老支书也来了,支书叔有两大爱好:一是喜欢咥饭票子,二是喜欢喝酒。支书叔说俺村里尽出能人,翻过年---去年是吧,你说咱村上人思想要变,小伙子不一定都要把媳妇娶到自个家。我当时听了窝了一肚子火,我当了几十年村干部,哪个老少爷们敢不把媳妇娶到自己家?我当时还骂你个十足的书呆子。眼下村里十几个光棍小伙子,整天在鼻子底下晃荡,一个个寻不下媳妇,真叫人心慌。强子的婚事是你的点子好。倒酒,满上,喝酒.....
我给二嘎子说,离五一还有几个月时间,赶紧出门找点事干挣点钱,到儿子结婚那天,你得去给儿子装脸。
二嘎子喝的起劲,红光满面。
秦岭深处,蓝天白云朵朵,山青青水长流,盘山公路连着一重一重山沟沟。风吹绿了河堤,又染洇绿了蠎岭一条沟。
记得上一次小强给我打电话,我问他那件事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强子说:“他妈个B,天底下哪有儿子不养老子的?”我心里踏实多了。但愿他们能安安生生地过日子。
核桃花飘春满天。场边,路旁,飘落着一层核桃树花的吊吊,村子里蓄满木耳猪苓菌的丝丝甜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