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爱情
文|高鸿
陪老人在乡下老家过年,女儿正读高三,按往常的过法,正月初五一过,初六就返回县城。庚子岁首遇见疫情,上班延期,开学推迟,外出的通道被一律封堵,出不去的。老丈人卧床数十载,同龄的丈母年前腿又骨折,真是祸不单行,妻初二清早陪她母亲去县医院住院了。我与孩子滞留老家,不得出门,指导女儿按时完成线上作业,安心陪父母过春节,甚好。
父母是上世纪四十年代出生的一代人,与新中国一起成长,见证了祖国的改革开放、繁荣富强,现已是七十古来稀的老年人了。
我在家,当然是我负责一日三餐。他们牙不好,炒菜要化点煮菜要烂点,米饭要松软点,尤喜清淡的汤汤水水。而孩子则偏爱米饭和饺子,少不了两三盘炒菜。一家人口不多,这饭食要老人孩子满意还不是件容易的事。老家是柴禾灶,这是母亲专属的一亩三分地。母亲一生勤劳,住院归来,糊涂加重。对于我无端剥夺她烧锅洗碗权甚是不满,老是饭后抢着洗碗,以至我在灶台上案板上摆放整齐的器具都要被母亲重新摆放一次,全都是她习惯的摆放。我说了母亲几句,父亲反倒不高兴起来,这几日总是阴沉着脸。以前吧,每次从单位回家看看,父亲总诉说母亲的不是,说母亲总爱在家里捣腾,不管啥东西,她一经手收拾,就寻不着放哪里去儿了。说她两句,她又凶的厉害。转过身,她却忘得一干二净,什么事没发生似的。我只好安慰老爸几句,不是有病么,不跟她一般见识。
俗话说,人前训子背后骂妻。对于父亲来说,只有他有权利数落母亲,因为母亲是他的老婆,别人是没有资格的,包括我。或许,这就是他们一代人特有的夫妻情感。始于劳动,与劳动终身相伴,在不息的劳动中结了深厚的感情,患难与共,谁也离不开谁,相濡以沫,平凡的日子平淡的相处,却能相守终身,不离不弃。争吵是他们情感交流的直白,嘟嚷是心中有你的一种表白,牵挂牵手与爱同行。
家在商洛,小镇庾岭因红二十五军一战闻名,革命老区名至实归。村子的名字原来叫建国村,可想而知是新中国成立时命名的,邻近还有红色村的,新春村的五一村五二村的,都有着浓郁的革命友谊色彩,只是后来改得更有地方味道,古色古香的。
据丹凤县志记载,庾岭的居民主要是明清、民国时期从江浙、湖北、安徽一带迁徙来的南方人,或因自然灾害,或因战乱等原因。这些人操蛮子话,俗称下扈人。他们吃苦耐劳,生活勤劳节俭,待人实诚,讲信用,热情好客,民风纯朴,一代又一代客家人为庾岭当地的经济文化建设做出巨大的贡献。 我们家就属于外来人,祖人身上具备客家人的品质,吃苦耐劳,勤劳节俭,热情好客,纯朴厚道。
母亲说她年轻时候之所以能嫁给父亲,一是因为地方好,隔河二岸敞亮。二是父亲年轻时人才好,相貌俊秀。三是父亲勤快,泥瓦匠手艺好。
母亲到我家生了四个子女,儿女成双,两个大的是女子,嫁给邻县,回娘家翻一个山头的路。兄弟参军复员后一直在四川成都谋事创业,弟妻是川妹子,重庆设市后又成重庆市人,为了方便孩子上学,兄弟已将老家户口迁至成都,也算是四川的上门女婿了。有“天府之地”美誉的成都气候宜人,生活有滋有味。
父母一辈人子女多,像我姊妹四个,而妻家姊妹七个,这在那个年代是极其常见的一种生存现状。多子多福,养儿防老,根深蒂固的观念贫困的父母负重前行。子女多,父母操碎了心。当父母年龄大了,需要照顾时,子女都有自已的光景,又有几个替父母分担责任呢?丈人自脑渗血术后至今病了数十年,卧床生活不能自理也六个年头了,同龄的丈母一个人肩负着护理的重担,甚是令人肃然起敬的!丈人如今白白胖胖睡在床上,她却倒下了,这也是情在理中的事。骨折住院,丈母这次可以放心休养了。大家分成两摊,在家的伺侯老丈人,县上照顾丈母。不几日的忙碌,才深切体会到丈母数年如一日的不容易。如是用心看护,儿女真的做不好,而丈母毫无怨言。少来夫妻老来伴,是责任,更多是一份真心真情。
久病无孝子。喂饭,擦屎,端尿,护理病人的活辛苦而繁琐,丈母分担了儿女的职责,把“执子之手,与汝偕老”演绎成新时代经典美谈,这是母爱的伟大,也是夫妻一场的情份。用丈人的话说,“老陈,把你害苦了!不是你,我早都死了。”朴实的言语里是感激,是内疚,更多的是悲凉。
常回家看看,陪伴情长,让亲人们活得体面有尊严。
我以前老觉得争吵不休的父母是没有感情,特别是父亲从来不会体贴关心人。母亲说做农活能拼过他,打架也不怕他。小时候,他俩争吵打架,吓得我们躲在拐角哭成一团,母亲也是因为有我们四个沒有和父亲散伙,娘说自己有儿有女,不怕老了没人养活。我曾对母亲说,长大了找媳妇一定要对她好,不惹她生气。
农民的日子是清苦的。父母年轻的时候在生产队干活,一年三百六十天出工,从年初忙到年关,整天是做不完的活,可一年四季吃不饱。遇上基建队农田会战,更是煎熬。后来土地包产到户,农活清松了,粮食丰收了,白馍尽饱吃,饿肚子的日子一去不复返。通电了,煤油灯退出了历史舞,成了同龄人怀旧的物件。乡村公路四通八达,出门创业遍地是黄金。这阵子,老丈人常年奔波在南方的列车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父亲的泥瓦匠手艺在省城在乡下都吃香,家里的农活一般都是由女人们打理。日子过得滋润。
酸菜洋芋糊汤是小镇乡村人家雷打不动的早饭,菜是自家种的,除过冬季腌菜之外,一年三季都有新鲜的姜水酸菜。洋芋的品种也是老式的,个头不大,但含粉量大,面,口感好。自家种的苞谷和小麦,无污染,专门留有自已吃。冬季,一家人围着热腾腾的柴炉子,就着脆香脆香的腌菜、红艳艳的辣子酱,吃颗粒金黄的黏黏的洋芋糊汤,满头是汗,口齿生香,颇有“洋芋糊汤疙瘩火,除了神仙就是我”的风范儿。他们一生勤俭,养成了简单朴素近似清贫的生活,在别人看来是啬色受苦。有一段时间,我也不理解,也曾抱怨过。看到太多中老人饱受“三高”折磨,村里患脑梗、心肌梗塞,乃至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的留守老人,以及因癌症离逝的小青年。我忽地理解了虽七老八十却精神矍铄的父母,正是这种长期坚守习惯的清淡生活益于健康。面山而居,三间土房子,四周田野开阔,小河环绕,溪水长流,坡后绿竹苍翠,屋前菜地平整,蒜苗菠菜青青,四季更替,菜园流转,菜畦成行,庄稼葱葱,一片繁花景象。吃啥种啥,绿色环保有营养,这不正是城市里富豪梦寐以求的田园生活。
母亲那次住院,手术刚结束就醒了,父亲守着打点滴。只见母亲左手拉着父亲的右手,说是感激父亲救活了自己,说父亲对她好,一辈子都护着她。说的父亲老泪纵横,泣不成声,答应出院后用心侍候她。事后听护士说的,可惜当时不在现场。父亲干的泥水活,是个粗活,其实也是个粗人,竞有如此精妙画面,甚是惊人的。之前,我常质疑父亲他们一辈人的婚姻爱情,他们辛苦劳作为了儿女,为了生活,唯独沒有自己。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我也常反思自己的婚姻,活的好累,我们何尝不是延续了父母的生活方式,不全是为自己活。
年轻时谈的是爱情,中年时说的是亲情,老年时守在一起是个伴。
劳动是美丽的。在共同的劳动中能凝聚出纯朴的情感,在日复一日的共同劳动中同甘共苦、荣辱与共,形成深入骨子里的情感浓于血,包括两个人的婚姻爱情,爱在心里埋着,相亲相爱相守,现形于危难时刻。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不正是华夏先祖们在劳动中吟唱的爱情之情,冠之以诗经之首,美的朴实无华,美的四季轮回,美成了人世间一种亦雅亦俗的经典。
父亲母亲的爱情,是懂非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