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棕香还漂浮在甜甜的睡梦里,一阵阵热辣辣的山风掠过坡头,金黄的麦浪已滚滚扑面而来,携带着沁人心脾的蒸馍麦香,使人不由得想起那些年里的麦收情景来。
在我的童年时代,夏收就是父母一年里头最忙最辛苦的季节。“快黄快割,快黄快割。”布谷鸟一叫,就快到收麦子的时间了。那时,我家种着几亩地,每年夏收,就是三两天时间。姐姐出嫁得早,我和弟弟年龄都小,只有父母亲两个劳力。
俗话说:麦过夏至连夜死。夏至过后是收割麦子的最佳时机。父亲每每在割麦之前一两天,在河里泡一大把桦树皮,用它捆麦子。割麦是有讲究的。早上有潮气,割麦不糟蹋麦穗子。中午,太阳暴晒的厉害,地里的麦秆麦穗要翻边嗮。下午收麦子好脱粒。
所以,父母清早天麻麻亮就起床,一人一把镰刀,一刀一刀挥汗如雨,割得快,一天割两亩多,不超过三天就能全部割完。
下午饭后开始收麦子,用架子车要跑十多来回才能把麦捆子拉回家。所以,每次拉麦捆子,都是弟弟扶车,母亲在地里捆麦子,父亲一次能背两大捆,我背小捆的。有时拉到月亮出来,月光洒满小路,树影婆娑。四周很静,远处,萤火虫忽闪忽闪,像小灯笼,又像是特意给我们照明。父亲高兴了,吼上两嗓子,那声音传得很远很远,仿佛月亮也能听得见。
收完麦子,就要抓紧时间脱粒。几家劳力凑在一个大场子里,齐心合力,脱粒机一响,谁都不能消停。搬麦捆子的是我和弟弟的活,有时姐姐也来搭把手,杈麦草的是得两个好劳力,铲麦粒的活是母亲,打麦垛集子的也是技术活,四周浑圆中间高耸,看相好也不占地方。最忙的是负责脱粒的活,一次塞麦秆子不能太多,多了容易卡转轮,麦穗粒也脱不干净;还要把握好节奏,不紧不慢,均匀运作。一般是给谁家脱粒,谁家男的干这份活。我家年年都是父亲,父亲说这活太脏还危险,姐夫也不让上手。每次脱粒,父亲头带草帽,眼睛上戴个墨镜,嘴上套个大大的白色口罩,脖子围个黑毛巾,活像一个大侠。等脱粒完麦子,完全成了一个灰人。父亲去河里洗澡,我总是给他搓背。
遇上大晴天,几家活赶在一块儿,谁也顾不上吃饭,一帮人又开始新的活计。父亲每次回家,只喝点米汤,就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接下来就是扬麦。扬麦要有风,风大小要合适。风大了,把麦子扬糟蹋了,风太弱了,麦籽和麦糠又不好分离。有时候,父亲用大木铣扬,母亲用簸箕一点一点地摇。
麦糠是好东西,晾晒干了,冬天可以和豆秆、红薯蔓拌在一起粉成糠喂猪,我家的猪就喜欢吃这种开水烫过的糠。
凉晒麦子要有好晴天,摊在水泥地板上,几个太阳暴晒就干了。晒干的麦子要乘热收,热收的麦子装在大柜里不容易生虫易保存。如果提留的麦种,是要支个木架铺上木板或竹棍,用席子慢慢的凉干晒干。
这个时候,大人们在忙,孩子们就可以闲静地坐在树阴下玩耍。我们几个孙儿就围着奶奶,听她讲故事,奶奶似乎有讲不完的故事,永远吸引着我们。讲着讲着,冷不防,一只熟透了的杏子掉下来,不偏不倚,就砸在奶奶的头上,奶奶还以为谁跟她闹着玩,就跺跺小脚,用拐杖敲打着地训开了:“这几孙娃子,都鬼精哩,就只知道整奶奶,看你大一会儿咋拾掇你?”每每这时,总是弟弟机灵地把掉在地上的杏子捡起来给奶奶,惹得奶奶张着没牙的嘴巴半天合不拢。
麦子晒干了,颗粒归仓之后,庄稼人是要美美地吃一顿地,家家户户都要炸油饼、蒸包子、做搅团鱼鱼,算是犒劳自己,也是对左邻右舍的乡亲一个答谢。这油饼,要用新收的麦子,一斗一斗碾磨出来的面粉来做;这包子,有干香椿、土鸡蛋、木耳香菇做成的馅,甜的咸的,很有营养。邻里亲朋席地而坐,谝闲传,说笑话,抽旱烟,喝花茶……就等着吃下午那一顿丰盛的饭食了。月亮上来了,香喷喷的油饼摆上了餐桌,一盘盘包子,一盆盆鱼鱼端上来了,人们兴高采烈,行拳猜令,大呼小叫,用最朴素的方式庆祝着,过着自己的节日。孩子们这一天可以放开了肚皮吃,一个个吃得嘴上油汪汪的,不停地打着嗝。
最可怕的是碰上雨天。龙口夺食,与时间赛跑,就怕暴雨突袭,就怕连阴雨长了麦子吃甜馍。那一年忙假,连阴雨下的气死人。抢收回来的麦穗在出芽,地里的麦穗在出芽。实在没办法,家家户户冒雨脱粒,没法晾晒的籽粒仍在不停地出芽。那年那学期,方圆几十里村子的人家都吃的是甜得黏牙的馍馍。
五月的麦子黄了,人们起早贪黑的抢收到口的新粮,为的就是集攥来年风调雨顺,不想让一年的收成烂个精光。
五月的杏子熟了,一个个黄亮亮的杏儿挂满枝头,是对丰收的礼赞。咬一口,杏汁盈溢香满嘴,酸酸甜甜,爽快淋漓。
有人说,七十年代的人不愿种地。八十年代的人不会种地。九十年代的人不提种地。“我是农民的儿子,我深情地爱着这块土地。”种地,似乎离我我们渐行渐远,已淡出孩子们视线,经典成记忆的永恒瞬间。
又是麦黄杏熟时,脑海里那块挥之不去的仄仄的麦田,一到五月,麦儿就黄,杏儿就酸酸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