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休日回家帮老人点种玉米,星期六刚种的,星期天一早就下起了小雨,父母很是高兴。早饭后,看着场边嫩生生的韭菜,决定给父母包一顿色香味俱佳的韭菜鸡蛋饺子。说干就干,父亲负责割韭菜,母亲负责和面,我负责洗菜制作饺子馅。自己种的韭菜没有使用任何肥料,天然的新鲜,土鸡蛋炒出来的颜色黄亮,做出来的馅馋人的眼。
我和母亲正在包饺子,家里正月逮的那只小黄狗尖叫着扑了回来,在各个房间里转圈圈,凄厉的叫声把母亲吓了一跳。直观的判断,小狗中毒了。父亲赶紧去买解毒药,我忙着把绿豆和大蒜加工成绿豆水,母亲过来搭把手,强行给小狗灌,小狗不太配合,别跳得厉害,绿豆水溅了我俩一身。父亲也给小狗打了一针解毒的药,可小狗就是静不下来,尖叫着奔跑着。
等我把剩下的饺子全部包完,小狗已倒下了,舌条托着,瞳仁散光,肚子在忽闪忽闪的。看样子小狗十有八九无救了,前后就半个小时时间。母亲抱着小狗泪流满面,咒骂着害死狗的人。我给父亲说,等雨停了,在后坡地里挖个深坑把狗埋了。
以前听说法国人爱狗,以养狗为乐。但狗的生命比人短得多。寄托哀思的碑文大多简单明了,主要包括狗的生卒日期、姓名,也有的镶镌狗烧瓷照片或与主人的合影瓷砖,有的立上狗的塑像。不少碑文充满温情:“你将永远留在我们心中”,“你给了我们一切——力量和温柔,直至进入绚丽灿烂的天堂。愿你永远享受抚爱”,“你的生命太短暂,却充满美丽、智慧和情爱”,“对你甜蜜的记忆永远不会逝去。”法国狗墓充满温情,很是让世界感动。
原本一顿有滋有味的饺子,因为一只无辜的狗没了,我们都没吃下几个。
在农村,土狗多的是。可自己喂的狗,那么缠人,又通人性,小狗是个伴,就突然暴死在自己面前,心里也挺难受的。人到七十古来稀。父母年岁已高,好在还有一只老猫陪伴,我怕他们孤独,改日遇上合适的狗狗,再为他们物色一只。
也许,每个村子里都有一两个狠毒的人,到处乱放药,以毒死了人家鸡儿狗儿为快,这也是作孽。
说实在的,我是不大喜欢狗的,一生没有多少狗缘,真正意义上的养狗几乎没有过。“狗是人类的朋友,狗对人是最忠诚的。”然而狗的卫生处理方式最让我害怕,所以我从不主动养狗。但究其一生也许又是比常人接触过更多的狗,又不能不对狗留下更深刻美好的印象。
之前,家里养过几次狗,都死了。最小的那只狗是冬天喂养的,不过个把月天气,小狗怕冷,躲在灶洞里取暖,结果被活活的烧死了。此后家里有很多年没有再养狗。五年前,远在四川的兄弟回家过年,稀罕的买了一只狐狸狗狗回来,模样格外讨人喜爱。喂了两年,可能也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在房前屋后狂奔了数十圈,死状惨烈,最后怆然倒在窝里。父母很是伤心,糟蹋性命,决计不再养狗。后来还替邻村的一家人养过一阵子狗,用狗主人的话说,他算来算去,上下就我家人心善对狗好,让我家养狗他放心。好在这只狗隔三差五的回来看看,尾巴摇的特欢实,回娘家似的。
小时候和奶奶大伯住一个院,一家十几口人。前前后后养过好多条土狗。给我印象最深的则是那条花白色的大个子狗,家里人都喊它花子。花子在家温顺得人见人爱,看家护院是一把好手,在外凶猛异常,进山围猎很在行,打架抓野兔简直是小菜一碟。
咋不是呢?在吃不饱的年代,孩子们手里拿的、兜里装的往往都是与吃有关的东西。花子能吃到的食物更少得可怜,那时花子常常在我们吃饭时绕着我们不停地转圈,或端坐面前盯着我们吃饭,口水源源不断地从它的嘴角流下来。偶尔拣到一粒饭渣或有意丢给一点不合口味的饭菜,它都会欢喜得摇头摆尾,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看着眼前这绅士般的尤物沦落到这般境地,叫人有点伤感。但它从不偷吃家中不属于它的食物,有时饿极了,它会随着我们手里拿的吃食颠来跑去、眼睛和嘴始终和食物保持着同等距离、一刻也不离开我们手中拿着的吃食。凭它的个头征服三两个成年人都不成问题,况且我们的食物距离近得伸缩间就能抢得到嘴。
许多个日日夜夜,它总是固定在场边的那一堆土上,一生恐怕连吃饱的次数都不多。会叫的狗不咬人。花子很会看家护院,一生都没有伤过任何人,你又不得不承认它是条尽忠尽职的好狗。白天,只要家中有人,来了陌生人看见它那么大块头的狗在,从不敢轻举妄动;晚上,它就卧在我们场边,守侯着全村人的安宁。稍有动静,它的吠声很响,传得很远。其他的狗们此消彼长叫喊起来,村子夜夜安静。
花子还会保护家人。听母亲说我小的时候就比较皮,演露天电影是那个年代特有的娱乐。有一次村上夜里演电影,说我嫌电影不好看,不打招呼一个人就私自回家了。电影演结束时,一家人找不到我,父母急得要命,把两个姐姐都打了,还以为我被别人偷走了。回家一看,我在门口的长凳子上呼呼大睡,花子静静地睡在我的身边。一夜之间,花子在全家乃至全村的声誉突涨。
大伯是奶奶一生的骄傲。大伯行伍出身,复员后一直担任生产队队长。农活闲的时候,大伯就喜欢进山弄点野味,这正是花子大显神通的时候。遇上野兔野鸡这些小玩意,三两下就捉住献殷情送到主人手上。遇上草鹿,花子能追几架山,直逼的草鹿乖乖就擒,这也是花子一年中最风光的日子。至于说狗们之间的矛盾纠纷问题,只要花子在场,其它狗们都靠边站,唯花子眼色行事。方圆一带对草狗的占有权也是不存在争议的。
花子见过很多世面,比奶奶跑的地方都多的多。跟村上人去河南灵宝贩过粮食,去丹凤县城交过公粮,附近的十里八乡沟沟岔岔都留有它的尿骚味。
花子也有犯糊涂的事。那几年,村里不少人家养兔子,好像还有什么洋品种之类的兔子,兔子笼大都是木框条结构。有一阵子,我们还没有起床,就有人咚咚敲门,说花子拆了兔笼咬死了他们家的兔子。不信,你看,台阶上撂的这一只那一只,花子正对着这些人疵牙咧嘴吼吼的。家里人给人家赔情道歉,有时候晚上还提个四彩礼去说好话。可好,花子没少挨打。有一次,大伯把花子吊在门口那棵碗粗的枣树上打的遍体是伤,每每这时,三寸金莲的奶奶就诉说大伯的不是:谁叫你带花子去抓野兔,它是畜生,它哪能分清是家兔还是野兔,害人家兔子,还不是你教的。还好意思打狗,还不害臊。奶奶可怜花子,把自己舍不得用的药水给花子伤口处一天涂几次。花子是有狠性的,之后也没有再犯傻。
记忆最重的是花子的中毒。一天,花子无精打采的回来,在我们脚下缓缓走过,耷拉着眼皮,倒在奶奶的小脚旁边,嘴里溢出丝丝缕缕涎水。奶奶神色凝重地指派者我们,两个姐姐研磨绿豆,弟弟剥大蒜,我把大蒜捣烂如泥,奶奶调成绿豆汤汁,我们几个帮奶奶搭把手,奶奶一小勺一小勺给花子灌着,一天要灌五六次,每次花子一打喷嚏,绿豆汤汁溅了我们一手奶奶一脸。连续灌了两天,第三天一大早,花子摇摇晃晃挣扎着站立了起来,走不了几步又卧下,两眼中充满着盈盈的光。奶奶把自己积攒的舍不得吃的鸡蛋一次打两个,一天让花子吃两次。三天过后,花子行走正常了,半个月之后,花子又开始吠叫了。一家人悬着的心放下了。花子是很有灵性的,此后,遇到路上别人家放的食物,它最多是用鼻子嗅嗅,根本不会去吃的。村子里先后又有好几只狗被药死了,花子依然健在。
时光如梭,奶奶离我们去了,奶奶坟前的那块草坪,也是花子爱去的地方。两个姐姐也出嫁了,我和弟弟要去读书,花子在孤独中一天天老去。每次我从学校回来,花子远远地就在路上等着,见着我一下子扑过来,两只爪子搭在我的肩上,长长的尾巴摇晃的我站立不稳,兴奋地大嘴要亲我似的。一路上绊得我走路走不前去。只要我在家,花子就是跟屁虫。
花子越来越老了,两只眼睛经常被蒙着厚厚的眼屎,开始慢慢认不清人了,谁来都不停地吠。家里人多少有点嫌它讨厌。我上初二的那一礼拜回家,不见了花子,问大人,说是让大伯卖了二十块钱。我气愤地和大伯吵了一架,从此我恨透了大伯。忠诚的狗,用你的一生,见证了我们一家的十几年变迁。甜酸苦辣,锅碗瓢盆,繁琐的生活中,你给我们带来了无穷的欢乐,但最终的结局就是被卖掉,不得善终。夜之静,思之切。花子老矣,也许早已被屠宰,成了别人的美味。但它一直活在我的脑海里,每每看到街边路旁的老狗,我都会想起我家的那只大花狗。
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在这个充满自私的年代里,一个人能有的最无私的,从不抛弃他,从不知恩图报,从不背信弃义的朋友是他的狗。忠诚的狗,它愿意舔抚艰难人世带来的创痕。它守卫着主人安睡如同守卫王子,当所有的朋友离去,它留驻;当财富不翼而飞,当名誉毁之贻尽,它仍然热爱着主人,如日当空,亘古不变。
狗是我们的朋友,愿更多的人学会善待身边的动物朋友,别再等它离去的时候留下太多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