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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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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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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乡愁柴火灶

老家在商洛山里,老屋老人是心底最柔软的景致。我喜欢捡拾记忆中的岁月碎片,总乐意把搁在脑袋瓜子里的那些陈年往事掏出来回味回味,在离童年最近的时光里陶醉心,而老家的柴禾灶最是暖人心。

老家的柴禾灶,对应的是老式锅台和摆放炊具的案板。青砖水泥垒砌的锅台有一米多高,锅台模样不算俊俏,但足够结实耐用。案板擦洗的干干净净,电壸、碗盘、酸菜钵、菜刀等炊具器皿摆放有序,锅台的余温尚在,带木盖的铁锅下面是生火的灶膛,敞口的,一尺来深,直接加柴禾烧。灶膛里草木灰过半时,直接用铁铣清理出来,凉冷后撒在新割韭菜上,或者倒在鸡笼下面,与鸡屎合成很好的有机肥料,是瓜果蔬菜的最爱。而滚烫的灶灰是埋烧洋芋、红芋的好地方,冬天家里吊挂面,母亲总是趁父亲不注意,给我揪一小团面疙瘩,我把它拍成椭圆形,埋在火红的灶灰里,三五分钟,一个中间鼓囊囊的烧饼就可以享受了,咸咸的有劲道,热气烫的满嘴生痛,吃了一个还想吃第二个第三个。灶膛口用块青砖挡着。在灶膛中央的上方竖起一个直直穿过屋顶的烟囱,袅袅的青烟在此冉冉升起,家的味道缭绕在童年的炊烟里。

“树的气息,山林的气息,荒野的气息,弥漫着整个屋子。柴角里,堆满了清贫和艰辛,也诉说着无奈和感伤。”在优美的文字里,思绪就情不自禁地飘到了母亲身边。

黄昏,夕阳西下,倦鸟归巢。母亲挽起袖子,坐在小板凳上点燃一小撮引火柴,小心翼翼地送进灶膛里,一边添柴,一边择菜。晴天倒好,一旦刮大风,就有一股股浓烟从灶内蹿出来,整个灶房都被浓烟笼罩着,母亲被熏得直流眼泪,呛得直咳嗽。

而此时的我,走出学校,亲吻着故乡的泥土,眺望着炊烟下的村庄,循着那缕缕炊烟,沿着蜿蜒的砂石路,推开了老家熟稔的柴门。蹲坐在厨房老灶台前的母亲,看到我回来,脸上的每一道褶皱间便充满了温馨的笑意。记得每个周六下午放学,都是从学校疾步回家,一进家门就问母亲饭熟了没有,直到把母亲做的饭菜消灭地一干二净,母亲在旁亲切地笑。袅袅炊烟,别是一番农家田园风味。

小小柴禾灶,一方锅台,是母亲的人生舞台。母亲用她变魔术似的手,奏响锅碗瓢盆,吟唱油盐柴米。从艰难里熬煎出营养,把贫困蒸煮出滋味,将辛酸烹调出香甜,用节俭清炖出一大家人一日三餐的幸福时光。受母亲影响,两个姐姐也是做饭好手。无论刮风下雨,还是夏忙冬闲的日子,母亲都围着她的锅台,像战士守着阵地。生火、烧水、煮饭,这些活儿在我们酣梦正甜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每当我们睁开惺忪的睡眼,映入眼帘的总是母亲在锅台前忙碌的身影,于是我们便在那灶膛噼啪的柴火燃烧声和锅碗瓢盆叮当的撞击声中伸着懒腰,慢条斯理地从被窝里探出脑袋和身子,一家人便在袅袅炊烟升起的时候,拉开了新的一天生活序幕。

一年四季,春去秋来。锅台是全家后勤保障的重阵地,母亲便是这块阵地的主人,她与锅台形影不离、相伴相守。锅台似乎挺通人性,生火做饭的事也非人人可上手。记得我每次放学回家,坐在锅台前的板凳上,一边等着享用铁锅烧制的美食,一边尝试往灶膛烧火。然而,原本挺旺的柴火却被我折腾的奄奄一息,母亲发觉铁锅冒出的气泡明显少了,便知道灶膛的状况。“人心要实,火心要空。”这是母亲挂在嘴边上一句话。她总会招呼我靠边站着,千万别把灶膛的火种弄灭了。一般情况下,利用枯树叶或者松针,即可引燃灶膛的柴禾。可在连阴雨的季节,沾满湿气的柴禾很难烧着,弄不好就会飘起阵阵的浓烟,呛得满屋人咳个不停。

也许,在母亲的心理,锅台早已成了他们一份深深的爱,一份炽热的情。就像这父辈们使用的煤油灯,使用习惯了,日久生情。这种情与爱的交织虽然没有海誓山盟的炽热,没有海枯石烂的浪漫,却早已融进了她的血液之中,平缓的流淌着,不惊不扰、不忧不愁,缓缓流向了那个不知名的港湾,却温暖了我们的身心地方。柴禾灶,诠释了母亲对家的真爱,一个永远的梦想,一份永远不了的儿女情。

老式锅台是敞口的、灶膛深且宽,特别能装柴禾也特别浪费柴禾,一家四五口人吃饭,一顿饭就要烧掉半捆柴禾,虽然农村并不缺柴禾。而新式灶就明显节省柴禾,家里准备把老式锅台扒掉,请人盘个新锅台。商洛人制作柴禾灶,叫“打锅台”,请个手艺好的师傅,选择良辰吉日。打锅台用的材料,主要是土坯或泥砖。柴禾灶式样,高一米二三,呈长方形。柴禾灶由灶口、灶膛、灶台、灶体、烟囱五个部分构成。一般人家置三口铁锅:里面是一深口大铁锅,上下一般粗,俗称桶子锅,主要是逢时过节蒸馍、煮槲叶粽子、做豆腐、杀年猪烧水使用,平日里主要用作煮猪食;中间是口居家过日子做饭用的中型铁锅;外侧是口小铁锅,主要是炒菜、烧汤用。

柴禾灶铁锅做的饭菜十分可口,保持着食材的原有的清香鲜美,有一种特殊的口感,是一般饭店寻不到的。特别是早上吃的洋芋糊汤,糊汤黏稠,锅底的锅巴黄亮,嚼在嘴中既脆又香。每次饭后,大家都抢锅巴吃。如有剩余,中午吃手工挂面,在汤里浸泡一下,口齿留香,比吃纯瘦肉都要有诱惑力。

住山靠山吃山。对于男娃来说,砍柴是成长过程中比不可少的一个环节。记得我是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开始上坡砍柴的,每次下午放学,距吃晚饭的时间还早,随便找点吃的,边走边吃,吆喝几个同龄的男生,别一把柴刀就到对面的沟垴坡上砍柴。在大山密不透风的林子里,专挑一把粗的桦树儿砍,十几根一捆,每下午能弄两三捆柴。不用带绳子,坡上葛藤多得是。这个时候,我们也学会了用细软有韧性的杂木树条打腰子,照样能柴禾梱紧。下山的时候,学着大人们拖柴的样子,沿着光滑的坡沟,三捆柴禾前后搭着藤条攀着首尾相连,人在前面用力一拖,顺顺当当就溜到了坡底。嘻嘻哈哈看谁的柴禾漂亮,美美地歇一阵子,在路边找一处稍微开阔的地段,把柴捆子码在一起,等攒到一定的数量,也晾晒半干了,大人抽空用架子车很快就拉回了家。这样,就能为家里减轻负担,大人就不用再挤时间忙于上坡砍柴。

上山爬坡是家常便饭。山上挖药,采野果摘野菜,打莲翘也是山里孩子最拿好的好戏。四时景不同,什么时间干什么活,一个个心知肚明,都精着哩。山上资源肥厚,每次进山都会满载而归,这是大山对村民的赏赐。

每年夏天,父亲都要在自留坡上斫几天松树枝,就地堆蓬在一起,用一棵粗大的杂木树压着,等全部干透了才用架子车拉回来,堆在屋后用塑料纸苫住,金黄透红的松树枝是冬季比较好的引火柴,母亲烧水做饭很容易烧火的。暑期在家,每每烧锅做饭时,趁灶火正旺之际,去自留地里掰几根老式嫩苞谷,剥掉苞叶,在柴禾灶里烤得通体焦黄,再顺手摘几颗青皮核桃,用自制的核桃刀剜出新鲜的核仁,就着烧苞谷吃,那个味呀是心底最真切的童年,而香味早已渗入了血管,历久弥香珍贵。秋季收割完毕苞谷,晾干的苞谷芯子、苞谷衣也是好的引火柴。冬季,遇上好晴天,我们姊妹几人一人拿一个大蛇皮袋,到松树林里爬松树毛,或者山坡打疙瘩柴,都是为家里储备能源。正如俗话说的“洋芋糊汤疙瘩火,除了神仙就是我”。以前是一家人围着一盆明火或者围坐火塘边取暖闲谝,现在换成了柴炉子,屋里更干净卫生更暖和的。

村里的小学条件差,冬天的早晨,一人提一个火盆子。大一点的是用洋瓷盆做的,小一点的是用洋瓷碗做的,在边沿上钻三个眼铁丝系上。早上起来架满一火盆疙瘩柴禾,边走边烧,到学校正好是一盆旺旺的炭火。上课的时侯,每人脚底下一盆火,教室里暖暖的。经常有人将棉布鞋烧焦了,老师大声地喊叫看脚下,总有两三个学生急匆匆地跑出去,在雪地里灭火。带着焦糊味的读书声温暖着一个村办小学的冬去春来。

锅灶最忙乎时候,就是快过年的时候,这个时候也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进了腊月,最让人难忘的就是家里杀猪。这一天,父亲备好一大桶子苞谷酒,主要的亲戚都回来帮忙,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这时候,桶子锅是它大显身手的时候。天朦朦亮,母亲起来就开始收拾东西,打扫卫生,往锅里添水。母亲忙着烧水,姐姐们择菜洗菜切菜,一派忙碌的景象。

大人们杀完猪以后,桶子锅里的大粒子苞谷米也煮好,凉菜己上桌,母亲麻利地在小铁锅里炒好几盘肉菜,开饭啰,亲朋好友便热热闹闹地享用丰盛的杀猪饭菜。喝五吆六,尽情地玩耍,一直持续到夜幕降临,星星闪烁。

过年在即,父母专门腾出一天时间,套上架子车到十几里之外的木厂沟亲戚家坡上,捡拾一满车栎树干柴禾,这种柴禾硬实耐烧。蒸馍、煮肉,正月里慢慢地享用。等我上初中了,就是父亲和我的活。农村生活苦焦,还有很多很无奈的事情,苦难交织在一起就能汇集成一股强有力的冲击波,总是在我人生失意或无助的时候,源源不断地生长出超强的精神能量,轰击着我一路向前,不敢沉沦。

再后来,红活多少年的乡村木匠不再吃香,退耕还林成效显著,加上楼房时兴,椽木檩料用的极少,坡上的树木成林,房前屋后的薪炭林长得旺势,再不用出远门弄柴禾了。再者,大量人口外出,留在村子里的人口明显减少,老人们烧锅做饭也用不了多少柴禾。

小孩子盼过年,腊月的乡村充满了温馨。从腊月二十开始,锅灶更是忙乎,今天炸油饼、炸麻花、后天做豆腐、蒸年馍。柴禾灶,源源不断的美味佳肴不断的呈现在我们面前,暖暖的热流温暖一个正月。

柴禾灶见证着母亲的故事,柴禾灶成了她的领地,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苦中有乐,累中带甜。炊烟熏黑了母亲的脸颊,青丝熏成了白发。她用汗水去浇灌每一个日子,在粗茶淡饭中塑造儿女们质朴的风骨、勤劳的品格。到如今,每次回家,有点糊涂的母亲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吃了没有,我给你做饭去。”问得我眼睛潮湿。

人间烟火锅灶始。我偏执地断定,无上美味在民间。故乡的黄昏是静谧的,一声悠长的牛哞,几声清脆的犬吠,时光变得更加飘忽而缓慢。铁锅如佛,端坐在火的莲花之上,灶里飞出几颗火星,溅成西天的霞光,小屋静谧祥和,煤油灯氤氲一屋福瑞。院里的鸡们总是那么不紧不慢地刨食。站在屋檐下的镰刀,手搭凉棚,眺望田野,锄头上乡愁斑驳,镰刀把平滑细致,被汗珠打磨得圆润瓷实,用起来得心应手。

据地方县志记载,小镇的居民大多是明清时从安徽等地搬迁来的客家人。勤劳纯朴地如同村里日夜流淌小溪清彻见底,居家过日子一家比一家仔细。住的是三间带明柱的砖瓦结构土屋,冬暖夏凉,村居戏说和中南海一样美气。遇上谁家红白喜事,村里人齐上阵,和过年一样热闹。席面是当地的八大件子,喝酒是魁五不赢人。随着陕南移民大搬迁,外出的人波涛汹涌。如今,村里有人专门从事酒席上门服务的,票子一闪,啥都不用管,不亚于城市酒店里的待遇。

只是乡村此时独有的气息,任谁闻过一回也忘不了。它是酵母,揉和着每一个贫瘠的日子,放在锅里一蒸,便是饱满灿烂的白面馍馍。这白馍,嚼在口里,全身没有一处毛孔不熨帖;咽到肚里,就是无边无际的舒坦。一方柴禾灶,早晨煮热一轮太阳,晚上烧开一瓢月光。熬冬为夏,蒸春为秋,一口遍尝世间炎凉,是我们一生的念想和依靠。

父母年龄大了,我们常年在外。老人老屋沧桑,家里养了一只老花猫和一条大黄狗。大黄狗与老人形影不离,晚上,老人看电视时,老花猫总是在老人腿上打呼噜。无意间,柴禾灶又成了狗儿猫儿的乐园。只要村里一响炮,大黄狗一准在柴禾灶里躲着,尤其是过年。

时至今日,那流传久远、代代传承、蕴含着劳动人民智慧的柴禾灶渐行渐远,无论你置身城市,还是行走在乡村,难得一见那袅袅升腾起的炊烟。使用朴素的柴禾灶煮饭、炒菜,成了往日记忆中的一道风景,取而代之的是煤气灶、液化气灶、电磁炉、电饭锅等现代家电。住在单元楼里,不必再为柴禾忙活。

时下,在老家,年近七旬的老人还是情有独钟于柴禾灶,硬板的身体,爽朗的笑声,矍铄的精神,让空旷的乡村依旧温暖盈人。逢时过节过年和老人的生日,这是必须回家的喜庆日子。平日里,想吃洋芋粉炒腊肉、想吃酸菜洋芋糊汤,赶紧回家看看。父母守护的柴禾灶温馨依旧,油光可鉴的铁锅含情脉脉,通烟火的老屋其乐融融。美丽乡村,人寿年丰,故事纳新,岁月静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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