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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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个小村庄隔河两岸人家，随山随水婉转成星罗棋布，宛如一枚枫叶嵌在秦岭深处、蟒岭脚下的庾岭小镇。漫步其间，如同走进了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花源。曲曲折折的乡村水泥公路，卓然而有趣味的石头桥，夕阳斜倚的亭台广场，林荫道上玩耍的村童，以及须发皆白闲坐村口看山看水的老人，都是不期而遇的风景。但真正让我不能释怀的是走进每一条山沟每一处村庄的触动，与县城截然不同的体验与品味，青山绿水之美在心中荡漾洄漩。
罗成部队转业复员后回家就业，被分配到小县城北山的峦庄桃坪林区，这里属于商山林场的管辖范围。在这个辖有11个行政村，两万多人，面积370多平方千米的小镇上班，罗成就喜欢这里的山高林深，喜欢这里的原始森林密集，他发现这里植被又好，坡场又大，珍贵林木又多。虽说林区工作人员算他只有三个人，那两位年龄偏大身体又不好，加之村民居住分散，环保意识淡漠，砍伐随意性大，日常管理显得捉襟见肘。
林区有一景点名叫老林沟。车过峦庄，进入桃坪境内，顺着溪流北上。沿途山峦起伏，风景秀丽，随处可见“小桥、流水、人家”的原始风貌。老林沟位于豫陕两省三县交界的蟒岭深处，在丹凤县境内长约70公里，主脊平均海拔1500米，最高处玉皇顶海拔2060米。蟒岭是秦岭山脉的组成部分，山势由西北向东南绵延，在玉皇顶与河南省卢氏县的伏牛山脉相接。登上玉皇阁就一脚踏三县，河南卢氏县和陕西丹凤县、商南县的鸡鸣声都可听得到。
一年四季，山林中葛藤缠绕，有的长的胳膊粗，有的碗口粗；也有一人合拢不得的苍天大树，罗成每次看到葛藤古树顽强的生长在贫瘠的土地上，与命运抗争的顽强样，就感慨草木参天挺拔的不屈劲。
老林沟起伏跌宕，森林覆盖率多达70%，属北亚热带季风性气候，夏无酷暑，冬季无冰。绿树成荫，这里更生长着无数品种的植物，如常见的油松，银杏，青冈，紫藤，丹参，连翘，五味子，党参等等数不胜数，保持着完整的原生态，错落有序，也是野生动物最好的栖息之地，这里景色独领风骚。走进森林里阴凉气候宜人，小溪清澈见底，天奇百怪的千年古柏，枝繁叶茂，这里是大自然的天然氧吧，是盛夏避暑佳境。原生态的老林沟景点和天麻种植，让深藏大山的小镇峦庄名气大增。
罗成年轻，加上离家远，平时以林区为家，轻易不回家。巡山防盗是家常便饭，森林防火是工作常态。上世纪八十年代，乡村木匠师傅吃香。村民建房需要的椽木檩料、门窗、板柜、桌凳、沙发，人家女子出嫁的嫁妆，家家户户老人的寿木等等都离不了松木料。一路风尘，峥嵘岁月，松树是特定年代的香饽饽，也是村民的摇钱树，见证了村民发家致富的山乡巨变。
林区松木的采伐是有严格规定的，来不得半点含糊。林区松木粗大，品质一流，是做各色家具的首选之木料，性格耿直的罗成，办事认真负责、原则性强，工作上也因松树没少得罪领导，冷落亲朋好友。听说，有外地富商出大价钱购买几百个立方的木料，多次被罗成婉言谢绝。对象嫌罗成长得黑，罗成说自己是麦黄色皮肤，嫌自己一根筋不会变通。在不见日头的偌大林区，行走在参天巨树的阴翳下，鸟鸣声声，罗成心里亮堂，“心底无私天地宽”足以自慰。
守护林区是一场持久战，每一次出山就是一次冲锋。“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爱洗冷水澡的罗成精力旺盛，爱琢磨爱研究爱动脑筋不服输的他把在部队上学的那一套搬过来，通过“志愿者”摸排，准确掌握了林区周围木匠的分布图，以及各村留守在家青壮年的坡场活动轨迹，山林河流烂熟于心，便于机动灵活果断处置突发事件，很好地看护了林区场地，颇受领导赏识。其实，每年的十月到第二年的五月，最头疼的事是森林防火。天干物燥要防火，村民烧荒要防火，清明上坟要防火，年年这阵防火忙。在这方面，林区联合当地政府，依靠村委会、学校，教育在前，预警在先，有效遏制了多次起火情，防患于未然。
工作是为了家人幸福。孩子上学是天大的事，罗成申请调回老家庾岭小镇工作。小镇下辖11个行政村，人口不到两万，也是一个山高林深的地方。红二十五军曾浴血奋战的炉庾山梁本身就是一片值得敬仰的红色土地，更需要悉心守护。遥想当年，中学时在纪念亭上种植的松树已茁壮成苍翠挺拔、静默肃立，踏在家乡190多平方千米的土地上，罗成热血沸腾，浑身充满了活力。
这一阵子，退耕还林如火如荼。听罗成说，商山林场给他们配发有处罚证，但有违法采伐行为，可以持证罚款的。罗成说乡里乡亲的，罚谁呀？但凡日子好过，谁还愿意上山砍伐涉嫌违法呀！好在退耕还林已深入人心，村民很支持很配合罗成的巡山护林工作。罗成和以往一样，和“志愿者”保持信任友好合作关系，小镇庾岭原始的人盯人+巡山护林模式雏形初备。
时代在发展，产业在更新升级。吃香的喝辣的乡村木匠正在衰落，逐渐退出历史舞台，苍翠挺拔的松树都将老死山林，福荫后代，偶有栽种茯苓的村民砍几棵一用。
有一阵子，外地矿山上来人长住小镇收购矿柱子，在村里明目张胆高价收购，村民一哄而上，砍伐的全是清一色碗口粗的栎木树，一日疯狂，栎树遭殃。有些坡面被剃了光头，裸露的岩土触目惊心，生态在破坏，林区的管理遭受大的挑战，民怨沸腾，后经多方联合作业予以快速出击，砍伐得以有效遏制。矿柱子事件给林场管理敲响警钟，更坚定了罗成一直坚持的“任务前置”做法，凡事抓早抓苗头，遇事早谋划早动手早处置。
老百姓是最讲究实惠的一群人，什么来钱快就干什么。当木耳香菇吃香走俏，木耳棒价位一路飙升，阳坡红皮的栎树倍受欢迎，加上种天麻、猪苓的菌材，连同做袋料的加工粉碎的原料，大都需要的是栎树。在小镇，世世代代以烧锅取暖为业的栎树一个华丽转身，成为乡村振兴农村发家致富的好帮手，为村民所敬重。世事无常，草木情深。罗成他们因势利导，逐家入户摸排，宣传政策，帮他们申请砍伐立方指标，为当地群众脱贫致富美丽乡村创造条件，引导当地群众合理开发当地资源勤劳致富，减少因不懂政策乱砍滥发而引发不必要矛盾纠纷，颇受群众欢迎。可以说，罗成守一方水土，福一方百姓。
据报道，自国家1999年实施退耕还林工程以来，丹凤县就在退耕还林实施区，按照适地适树、确保质量的原则，在25度以上坡耕地发展特色产业，退耕还林24.48万亩，森林覆盖率达70.86％，使林区广大群众彻底告别了倒山种地、广种薄收的生产方式。丹凤坚持不断演绎荒山造林绿化、天然林保护工程、主要部位景点植树美化的林业生态建设“三部曲”，着力打造“美丽丹凤”品牌，促使林业发展的生态红利尽显。目前，全县森林面积243.13万亩，森林覆盖率67.5%，绿化率78.4%。呈现出物在绿中、人在景中的“诗画丹凤”生态景观，人居生态环境显著改善。该县实施“生态立县”战略，以建设“生态丹凤、绿色丹凤、美丽丹凤”为目标，采取生物、工程、技术、法律等综合手段，积极推行“山、水、林、田、路、堤、村”综合治理，坚持造林绿化、产业发展与资源管理并重，以林业重点工程建设为载体，飞播、封育、造林多措并举，大力开展植绿护绿活动，积极实施退耕还林、天保公益林、飞播造林、防护林、林果产业开发等项目工程，努力实现生态、经济、社会效益的多赢格局。先后获全省造林绿化先进集体、湿地公园建设先进集体、全省绿化模范县和全国生态文明先进县等荣誉称号。
新闻报道让罗成两眼放光，很是受用，十几年的心血没有白费，美丽丹凤有自己的辛勤努力。工作一个字：值！
后来，遇上单位机构改革，商山林场每月只发60%的工资，其余部分工作各林区想办法自筹。罗成知难而进，无怨无悔，与同事与亲戚先后在蟒岭山上经营过天麻、茯苓的种植，木耳的加工，“一窝猪”牌系列绿色农产品畅销省城。也曾在小流域综合治理闻名全省的窑沟饲养过梅花鹿、野猪、布尔山羊，效益都不错。退伍不褪色，换装不忘初心，永葆军人“舍我其谁”的品质，瘦高个子罗成一路铿锵有力，一身光芒，温暖着小镇的群众。
蟒岭有我一棵树，生态青山我守护。蟒岭脚下的山林都留下了罗成一批批守护者跋涉的汗水和脚印，青山绿水生机盎然。守一方林木，保一方平安。儿子正在杨凌农业科技大学读研，退休后仍闲不下来的罗成义务担任村上的护林员，屁颠屁颠的忙活。闲时，要么坐河堤上看桃红柳绿游鱼碎石，要么去两岔河口拍几张大鹳戏水的照片发发朋友圈，晚上准点收看新闻联播焦点访谈，把自己活成蟒岭山上一株冬青，日子滋润而瓷实。
划拳猜宝慢半秒的罗成打小爱吃樱桃，门前栽种的樱桃树灿烂一片。前几日，应约去他家游玩，遇见一场久违的雨。罗成笑得开心，护林员最喜欢的就是下雨天，难得半日闲。
饭饱酒足，到村里溜达。罗家庄玲珑俊俏，山不高，肉墩墩的。入户小径四通八达，绿化、美化、净化亮眼，村里高龄老人多，老槐树多。遇一老人，与之闲谝，老人意气风发地说：“八十多年了，我从小跟着俺爹、俺大一起经习惯了听槐树上的鸟叫，看槐树上的花开，闻树上的花香，在槐树下晒太阳，吃槐花蒸饭、酸菜。”我问老人：“儿女都进城了，你在家难过不？”老人神气地笑笑，说：“进城干嘛？老家多好呀！老树、小河、鸟语、花香，悠闲自在，能让一个人得到满足，神仙的日子哟。”
知足常乐！乐而无忧！
雨停了，徘徊在樱桃树下，鸟儿欢喜，叫声清脆。这一棵棵樱桃树仿佛成了这群欢鸟舒活筋骨的大操场，它们时而高飞，时而俯冲，时而跃到一根极细的小枝上，让人佩服它的轻功了得，时而窜向云霄不见了踪影。身形硕大的把枝丫荡得颤颤抖抖，还在发育的小小鸟然也不甘示弱，在叶子间蹦蹦跳跳。有时候一根长长的的枝条上，仔细一瞧，荡着五六七八只鸟雀呢。风过处，枝条一甩，那五六只雀儿又扑哧一声荡开，像极了在秋千架上玩耍的顽童。一会儿，又一股脑儿齐刷刷地从树上飞走，一会儿有安然无恙地聚拢在树上。
大半个下午，我和这群门前树上的鸟儿互相陪伴。原本漫长无趣的时光因了它们而骤然变得有滋有味。平日里哪有什么闲暇去观鸟飞听鸟语呀，只有在这不得动弹的时光里才能如此奢侈地享受一番大自然的馈赠。然而，大自然其实并不吝啬，吝啬的是我们舍不得把“宝贵”的时间抽出一部分给大自然。我们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忙”是最大的理由，忙得忘了我们的眼睛还需要草木葱茏，我们的耳朵还需要虫鸣蛙叫，我们的心灵还需要云卷云舒。
身在青山绿水间，一生无憾，我终于明白了罗成坚守是有价值有尊严的。
一个人，一辈子，做好自己喜欢的一件事情，此生足矣。
今夜，我把鸟鸣声装进了我的耳朵，存储心底。枕着鸟儿的歌声入眠，做个香甜的美梦。在离童年最近的村庄，撷采一束故乡的烟雨，一树繁华看鸟鸣，鸟鸣青山翠色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