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家房屋后的坡上有好几树刺槐。雨过天晴,阳光清透,一树树槐花在春的枝头开得摇曳多姿,恬淡、纯静,落英缤纷,花开花落香满村。
岳父病逝之前卧床多年,伺候岳父的家务活基本上是岳母一手包揽的。岳母是小镇本地人,一个勤劳持家的普通农村妇女。岳父年轻时多在外地跑生意,后来长期在村上担任支书工作。记得小时候念书上下从他家门前经过,那三合土(黄泥、石灰加白善土混合)粉墙一新的四间明柱大瓦屋很是气派亮眼,在当地煞是让人羡慕。
我念书一路走来,学校出学校进,之前与妻子并不熟识。女孩子都喜欢大城市,漂亮的女子更是如此。用妻子的话说,如果不是母亲的坚持,她是不会嫁给我的。所以,我是发自内心感谢岳母的。结婚生子,安居乐业。在县城买房,孩子在县城读书。日子平实而充实。
老人习惯于乡村宽敞自由的生活,对城里的单元房住不惯、不感兴趣。每每槐花繁华时,我们都要回老家看看,看花看老人。提着半篮子槐花的岳母,走在麦田青浅的田园里,沐浴着春光与花香,神情悠然。成为故园春色中一抹迷人的景,槐花于她,是俗世里的清欢。
“薄暮宅门前,槐花深一寸。”心中情不自禁腾起白居易的诗。那一树树的槐花在她屋后且开且落,兀自芬芳兀自愁,多么孤寂呀!就像两位不离不弃的老人,五月槐花香,岳父是幸运的,岳母用一勺一勺清淡的槐花汤面哄着岳父细嚼慢咽,那温馨家常的画面似春风拂面,也许是这片古老的黄土地吸纳了丰沛的花香,肥沃、丰腴而富足。美好生活就是满足和知足。
岳父所在的村子里能人聚窝、扎堆,工作不太好开展。岳父为人正直,又没得私心,当了多年的村支书,给村子办了不少的实事,威望颇好。时下,国家有低保、残疾、老村干部、养老金、高领补助等惠民政策,阳光普照,春暖花开。春天里,岳母一门心思地照顾岳父,岳父面色红润。
槐花落,槐花香。静静坐在轮椅上的岳父,此刻,能从他长时间注视槐花的眼神里,回味他曾经的意气风发。诗人源林烟在《槐花开》诗云:“五月槐花开,如雪似蝶徘,微微风簇浪,串串浮阳台,阵阵清芳沁,翩翩天使来。问君为何事?还世一清白。”我还敢说什么呢?只道是心底无私天地宽。
忆往昔,家里姊妹多,女婿多,小辈们多。逢时过节以及两个老人生日,这是最热闹的日子,要坐三四桌子,一箱子酒也不经喝。每每喝酒的时候,女的站在各家男的背后,替喝着,嘟囔着,笑骂着,岳母进进出出忙着烧饭炒菜。一场酒喝结束,这倒一个,那躺一个,有的笑得停不住,有的吐得气壮山河,有的蒙头大睡......岳父也已醉了,笑嘻嘻地喝着冷茶怡然自乐。只是世事无常,一个忙字奔波,如今热闹不再。
岳父年轻时走南闯北见过世面,人到中年在村里受人尊重,抽烟喝酒爱好排场。病后有人细心照顾。而与岳父同龄的岳母,由于身子骨结实,一年四季总有做不完的活。原本商量好的,子女们轮换着照看岳父,岳母放心不下各家的光景,依然一个人硬撑了下来。侍候病人本就是一件磨人的事,经常休息不好。常年的熬夜,岳母眼睛大不如前。可一辈子要强的岳母,不叫苦不喊累,隔三岔五地还让班车给我们捎些玉米糁子、土鸡蛋。站在异乡的桥头,家的味道历久弥香,这是偏爱的滋味。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老一辈人对土地是有特殊感情的。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种惯了地,总是舍不得土地荒芜了。年年因种地让人大伤脑筋,多少年来,女儿们总是熬不过老人。再忙,一到收粮庄稼的时候,一个个骂骂咧咧地不情不愿地从外地赶回来,岳母总是陪着笑脸,拿出所有好吃好喝的,母女总是拉不完的家常。自从前年岳母摘枣皮从树上摔下来扭伤腰之后,岳母答应不再种地。人到七十古来稀,种地也要退休,希望岳母真能歇下来,陪岳父多说说温情的话。
老人,悄悄躲在老屋的角落里,是故乡飘过来的一朵云彩。在这方熟悉而滚烫的土地上,看一眼都会热泪盈眶。清明时节雨纷纷,一眨眼,岳父离开我们三年了,屋后那些岳父亲手种植的槐花洁白如雪繁密如初。
乡村美丽依旧。在守望里等待,在张望里徘徊。岳母是老屋的守护者,日子清浅,生活蹒跚,宁静的乡村生活就像门前这条安静的小河,虽不饱满,却能日复一日的在岁月长河里里流淌。如同我,在布满字儿画儿的沙滩上,捡拾一串串喜欢的文字,涂上欢喜的颜色,编织成一首怀旧思亲的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