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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9/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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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一生

母亲的一生


那天,在餐厅里刚吃过早饭,我便回到宿舍泡好了一罐浓茶,抬着准备出去看看学生,正好与几个学生在宿舍门外相撞。学生们告诉我说:“老师,老师,您的老母亲来了,正在外面等您呢。”学生们好像还把“老”字提的好高,意为我的母亲很老了。我跟着学生们走了出去,从餐厅这边往大门边望去,只见母亲独自一人呆呆的坐在值班室的旁边,手里还拿着一根杵棍,我知道母亲是来干什么来了……

母亲一生与任何人都合作不来。听说大生产队的时候,有一次插秧,人家插秧都是每一株插好几棵秧苗(因为那时栽的是老品种水稻),而我母亲却像栽现在的系类品种一样,图个快,单棵的比较多,不但没有什么行距还东倒西歪,别人说了她几句,她却跟人家大吵起来。做其它事情也是一样,好像每天不跟人家吵上几架,她心里就不舒服。没办法啊,生产队长只好安排一些母亲一个人能完成的任务让她去做。比如,让她打扫打扫仓库,庄稼收回来了,每天搬弄上几次。那时,我们那里苗族汉族都还是一个大生产队,整个生产队用的口袋都是苗族麻布缝制成的麻布袋子,所以,生产队长便让我母亲又专门去种麻、织布、缝袋子。春天把麻种下,秋天收割后剥了麻皮就开始纺线织布,按多少工分一对口袋来计算。说来,母亲还是比较勤劳的,不管生活多么艰苦,依然把我们这么多的兄弟姐妹给拉扯大,真的是很不容易。

后来生产下放到户,母亲更是勤劳。每天恨不能把田头地角挖上三遍,累了自己不说,回来又痛骂她的儿女们是一群懒虫,整天不干活就知道吃。其实,那时的农村也只不过是春耕秋收而已,没有必要一年四季每天都要去把泥土翻来覆去。再后来儿女们,成家的成家出嫁的出嫁,我们这么多儿子,母亲却不与谁一起过,而要独自出去搭一个小窝棚,过上独立自主的生活。

母亲渐渐地老了,但她那骂人脾气总是改变不了,常常和儿媳们吵架。大嫂、二嫂、三嫂慢慢的习惯了,都有些害怕她,见着母亲老远就躲开了。只有我妻子是家族中的“女强人”,遇上我母亲真的是遇上了对手,两人吵架墨不让线,弄得我们做儿子的都不知道要偏向哪一方。不过这样也好,久而久之,母亲倒是多听妻子的话。多年前,我们家盖起了新房,还特意给母亲留了一格,让母亲搬进去住。可是没过几天,母亲却说我家的房子有鬼,每到晚上都有鬼点火,把窗子照得通红。才盖起的房子,哪有什么鬼呀?不过经过晚上观察,哪里是鬼啊,只不过那几天晚上,对面西山频繁有拖甘蔗的车辆经过,时不时有车灯照到了玻璃窗上。这一次又激怒了妻子,妻子便骂了起来,让母亲爱住哪家就住哪家去。但怒归怒,骂归骂,女人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平时,妻子无论是在半路上、街子上或做客处遇上母亲,都会或多或少给母亲点钱。这次,妻子只是觉得气氛上不合,并没有逼母亲走的意思,但母亲还是搬走了。

母亲失去了住房,又开始在老六的院子边,找来一些废旧的塑料皮,自己搭起了简易“帐篷”住下,还说这比她给我们小时候讲的她们解放前逃荒时建起的临时住所还好。由于弟兄伙分家时,母亲的土地都分给了老六,所以,母亲的衣食住行理应由老六来承担。但母亲那德行弟兄伙都知道,她绝对不会跟谁稳稳住着,她只要哪一天不高兴了,就又会把简易帐篷拆下来又搭建到田边地角。简易帐篷绝对不是“冬暖夏凉”,老六想趁年轻出去打工,为了让母亲住得安稳些,于是买来了空心砖和石棉瓦重新在院边为母亲盖了一间比较稳实的房子。房子盖好后,老六把一切托付给了二哥,随后便出去打工了。因为在家族成员中,只有二嫂性格懦弱,凡事都能忍,所以把母亲托付给二哥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我们不常在家,自从母亲搬出去后,我们家也就没人住,长时间都是空荡荡的。

听说,老六出去打工之后,母亲也曾试图把房子掀掉,可是怎么也搬不动。母亲便想到了另一个办法,就是把自己的衣服、行李等塞进一张不知什么时候传下来的老旧的柜子里,今天搬到大哥家,明天又搬到二哥家,轮着下去,到了老三、老五家。母亲就这样今天跟这家吵上一架明天又搬到另外一家,搬来搬去又搬回到了原地。

前年,母亲常唠叨着说,她的眼睛疼,越来越看不见了。起初,家里弟兄伙几个不太在意。这一年,恰巧儿子刚从乡下调回县城不久,儿子回来看我母亲,奶孙俩嘀咕着些什么,不久便把我母亲接到县医院去做检查。检查得出结论是眼角膜增生得厉害,必须做切除手术。手术后,过了几天,医生解开蒙着母亲眼睛的纱布,伸出手指在母亲眼前晃了晃说看见了没有。母亲不但没说她能看见了,还添油加醋的说她的眼睛就是被儿孙们打瞎的,还张开嘴说牙齿也是被儿孙们打掉了。顿时,羞得儿子无地自容离开医院,几天不敢来看她。医生一看,那虫吃狗咬的牙齿哪是被打掉的,还有好好的手术怎么就能说看不见,医生也在纳闷。但医生们没有放弃,决定试她一试。医生们在过道中间放了一只垃圾桶,我母亲竟然能绕过垃圾桶走了出去,医生们笑了。没过几天便打电话给儿子说:“你奶奶眼睛没问题,可以出院了。”母亲总是这样,当着别人的面说自家人打她;也会见着自家人又诉说别人打她。不知母亲心里是怎么想的,谁也跟她讲不清楚。从那以后,儿子平时或是逢年过节要给我母亲的钱,大多是托人转送的。

母亲眼睛能看见了,又可以到处走了。但母亲爱折磨她子孙们的脾性总是改变不了,她总是要隔三差五想个法子演几出子孙不孝的“大戏”给世人看。眼睛刚治好不久,母亲就到了派出所告状,说我二哥不给她吃不给她穿,二嫂还打了她,还说其他子孙也是一样。还好遇上了邻社在派出所当警察的二老表,二老表知道母亲的底细,随手掏出了二十块钱递给了母亲,说叫我母亲趁还有赶街车赶快回去。母亲不高兴的接过二老表手中的钱,坐上赶街车又回来了。

第二次,母亲直接到了镇政府办公室门前坐下不走了。那天早上,我还在上课,便接到了镇政府办公室的电话,说我母亲在那里,请我们把她接回来一下。凑巧这一天,我妻子从县城回老家做客,我便把电话打到老家那头。那头妻子也是骂儿骂娘的骂了一通,才骑着摩托车去接母亲。可妻子到了镇政府却没有见到母亲,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没看见。当妻子又回到大路边时,才遇上了我母亲。你看,别人都说我母亲老眼昏花,脑子不好使,可当她看到我妻子时便说:“四儿媳,你从县城回来啊!”一句问话竟让妻子的火气消了一大半,本来是想要大骂一通的,此时,只轻轻的说了句:“妈,走了,我送你回去。”随后又补充了一句:“您要什么,想吃什么我给您买?”我母亲便说她最近老胃病常犯,头也有些疼,她只要两盒藿香正气水和一盒头痛粉。妻子便到药店刷了药,又到路边水果摊给母亲买了点水果,才约着母亲回了家。

事情本以为到此就该结束了,可我母亲硬是又到了村委会去告状。一个不知情的下村干部接待了我母亲,还认真的倾听了我母亲的“汇报”。由于已近午时,下村干部急着到社上去检查工作,他给了母亲五十块钱,然后给社长打了个电话就走了。这天,邻社的干亲戚二姐也到村上办事,那帮村里煮饭的小姑娘说她害怕我母亲,叫二姐顺便把我母亲带回来。二姐便说:“走了,老亲妈,我带您回去。”刚开始的时候,两人说话还谈得来,可不一会儿,两人又吵了起来。我猜一定是因为母亲又说了家里人的坏话,被我那干二姐短了她的话头子。“你也一样,你可知道你的母亲是怎样死的?”“你也一样”意思可能就是说干二姐也是个不孝女儿。母亲啊,您怎么人家痒处不抓抓痛处,这怎能不遭人一句痛骂。干二姐母亲多年前因一场车祸死了,我母亲这话气得干二姐不得不大骂起来:“你这死老妈妈,要死了!”干二姐一甩手朝前走了,路上只留下母亲一个人慢悠悠的走着……

母亲这人谁都知道,好像她一生很少有心情好的时候。可就有一回,她去我亲二姐家回来的路上,经过邻村的卫生所,她就进卫生所去打针。不知是母亲身上真的身无分文还是早就打算不开钱,医生边给她挂吊针,她边给医生和旁边的人吹嘘着,说自己儿子就在一边的学校里教书,孙子在县里干什么什么的,说得大家好羡慕。可母亲挂完吊针之后,又都把医药费挂在我的名下。直到有一天,卫生所打来电话,叫我们去结账,我和妻子才恍然大悟,真是破涕为笑啊。但妻子和我都没有怨言,因为这是我们应尽的责任和义务。从那以后,我和妻子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卫生所问母亲又欠了多少医药费,如果有我们就把它结了。家族几家人与母亲就像几个机器齿轮一样,经过了多年的“磨合”,没有了更多的“摩擦”。对母亲来说,现在大家都习惯了,该说的不说了,该骂的骂着没有意思,能过去的就过去,能给予多少就给多少。也许大家都想通了,认为母亲老了折腾不了几年,就由她去吧。就连妻子有一天也对我说,她跟我母亲吵了大半辈子,现在她要举双手投降了。

近两三年来,由于开通了乡村公交车线路,赶街上道很方便了。于是母亲又赶街赶上了瘾,几乎都是逢街必赶。然而,母亲赶街上道用的钱不是我们给的就是她的孙男孙女们外出打工回来一百两百给的。但母亲从不会节约,儿孙们给她再多,她都会把它全部用光。听说有一次,母亲买了一篮子的东西后,又去买肉。卖肉老板看着我母亲手里还拿着一百块钱,母亲也不知要买多少,那老板便一刀下去,把肉递给了母亲,接过母亲手中的钱后,只补给了母亲几块钱。别人在想,这老板怎么这么心狠,一个老人怎么能吃得了这么多肉?但我们也在想,这位老板还没有把母亲手中的钱“化整为零”就好,也还给她留了几块坐公交车回家的钱。母亲也很会施舍,每次赶街回来,从寨子脚到寨子头,不是给这家几块糖就是给那家几个苹果之类的,等回到家,已所剩无几,但她仍然高兴,也许她就乐意这样做。起初,人们都还很喜欢接受的,但后来人们老远见到她又都关门闭户,躲了起来。大伙给母亲的钱,就是这样被母亲大手大脚的花掉了。有时,家族中也会有怨言,说我们的老人怎么不像别人家的,亲戚朋友、侄儿男女给予钱,不但舍不得花还有积蓄。母亲把钱花完了,又跟家里人要。但母亲也知道家里人没有太多的钱给她,给少了她干脆不要,像个孩子似的骂骂咧咧的骂着走了。我们又赶不上回去,母亲就会亲自到学校来跟我要。

这天,当我第一眼看到母亲坐在学校门口的值班室旁边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母亲是来要钱的了。像母亲这样的年纪,本应该在家里享清福了,但她却从来不会享清福啊。记得那几天,刚好我身上也还储着几文钱,我从裤兜里摸好了一百块钱,为了便于母亲坐公交车回去,也找好了几块小钱。我走过去把钱准备递给母亲时说:“妈,您怎么又来了。您老了,走不动了,您就在家里等着,我们周末回来送给您就行了。”母亲便又唠叨起来,说家里人一个也不给她吃不给她穿。我便就话回话说:“母亲啊,您吃得了多少,用得了多少。您这不是自作自受吗?您有那么多的孝子孝孙,一家住上几天不就过了一段时间嘛。”母亲听了我的话又骂了起来:“你们个个都一样,没有一个好东西。”这话真的让人不能理解,母亲说着接过我手中的钱就走,对母亲而言,作为她的儿子我却读不懂她的心思,真的拿母亲没办法,只好把她送到了大门外。此时,下午的上课铃声正好响起,由于自己工作的特殊性,我不能亲自送母亲回家或送她到她想要去的地方,我唯有的就是目送着母亲远去而渐渐模糊的背影……

唉,也不知我们上辈子欠了母亲什么,母亲这一生却要如此折磨大家。但不管母亲不做或做错了什么,我们又怎能过多去责怪她呢?母亲啊,您一生倔强的性格,从不服输,造就了你只要还有一口气,您就要独来独往,风雨无阻,从不停歇。渐渐的我也发现母亲已苍老了许多,许多啊!每当我看到母亲佝偻着身体,拄着杵棍,蹒跚走来又蹒跚离去,刹那间,我真的不敢想象,这样的日子母亲还能坚持多久……

母亲在,大家都会觉得母亲啰嗦、唠叨、造作。倘若哪一天母亲真的不在了,我们又会不会觉得像现在的朋友圈一样,天还没亮就有一群“小鸟”叽叽喳喳闹了起来,突然有一天,大家又像睡着了似的,没有人发空间,又会觉得怪不习惯呢!但不管母亲变得怎样,哪怕母亲从来就没有给过我们想要的一切,但就凭母亲给予了我们生命,母亲就永远是我们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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