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临近过年,家乡外出打工的人们又开始陆续返乡了。回到家乡,大家都会相互交流着一些家乡内家乡外的新鲜事。
去年春节,大家打工回来过年,正巧遇上家乡的阿三也回来过年。大年初一,在一个废弃的操场边上,阿三买了烟、酒、零食和饮料,约着大家在那里边吃边吹牛。
起初人还不太多,只有几个买牛买猪的生意人凑拢来相互交流着经验。一个买牛人说,他做了这么多年的牛生意,他就爱着东家有一头公牛,那是一头标准的斗牛,只可惜出多少钱主人家都不买。另一个说,他做了怎这么多年的牛生意,有一回却亏大了。那时候,他才刚开始学着做。一天,他到了一户人家,买了母子两头牛,本以为自己捡了大便宜。可是等赶到了集市上,问都没有人问。后来才听同行说,白点花肚皮不好卖。买牛人讲完了,两个买猪的接着相互交流起来。一个说,猪不好卖的时候,谁也不出动,但只要猪价一上,到处又都是买猪人。另一个接着说,猪生意总体来说还是有赚头的,只要你瞧准了,工钱不会打失。当然,猪型要好,如果是野猪型的,那就只有自己拿回来烤着吃了。但很多人不知道啊,那才是正宗的“无公害”的天然猪肉。如果是挑子好的,说着他便拉了拉站在身旁的一个小伙说:“也就是要像这小伙子一样,肥头大耳,标杆尽直的,拿到街上去卖,人家争着抢购。”人们各行没听到过的都凑拢来听听,拍个笑笑。
此时,操场上笑声越来越大,阿牛也来到这里看个究竟。当阿牛看到几年不见的阿三正坐在一圈人的对面,阿牛也挤着坐了下来。阿三好像有话正好要问阿牛,可阿牛却先开口了。
“你这鬼阿三,怎么今天在这遇上了你,你刚回来啊?”
“是啊,今天刚到。”
“阿三啊,你可知道你当年逃走可把老子给害惨啰。”
他们两个的对话使大家模棱两可,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一个提鸟的在中间撮合,说他们两个有什么过节,就说给大家听听。
还是阿牛先开了口,说阿三当年鬼得很呢。一夜之间,一路上人家的鸡就像捉鬼似的,都被他不声不响的捉走了,等到天亮,他的鸡已在市场上成交了。自己也是饿老鹰带飞灾,有个晚上连一块鸡肉都没有捞到,只喝了一点鸡汤,便被派出所抓去把脊背打得皮开肉绽,说自己肯定知道阿三的去向。可是阿三他单人独手,闻风而逃。自己却是上有老下有小,哪也逃不了。说到这,阿牛指着阿三说,就是因为阿三的逃走,才使自己背了黑锅,帮阿三在后揩屁股。这时大家都笑了,都说只怪阿牛自己去喝了鸡汤,活该。但他们的故事还没完呢,大家都还没有尽兴,又催促着他们俩继续说。
还是阿牛说,他说阿三失踪后,人家还是两三五天来找他,问阿三回来了没有。最后一次,阿牛真的不耐烦了,便骂了起来:“我哪知道,阿三来无影去无踪的。”但人家就是不相信,缠着阿牛不放,终于激怒了阿牛,阿牛暴跳如雷骂道:“阿三本就不是个人,阿三纯粹就是个鬼!”从那以后,也就没有人来问过阿三的事了。
2
说到这,大家都想知道这几年阿三到底去了哪里,都在问阿三的事。阿三说自己自从那次偷鸡被发现后,逃了出来就再也没回来过。起初到了中缅边境跟一个老板去山上伐木,本想赚到钱再回来。可是有一天,忽然听到了山上有像我们看过的电影里头的机枪响声,刹那间,有人便喊:“山那边开战了,大家快逃!”于是大家便丢下家伙(伐木工具),只顾各自逃命。
没有捞到“金”,阿三不甘心啊。然后换了个地方,看来钱不是那么好赚的,又想直接到缅甸腹地去看看。当快要到那边时被一个卡站拦住了,由于那次逃命把自己的证件给丢了,也没有什么通行证,无法说清楚自己是什么人,两个缅兵搜了身之后便把阿三暂时扣押了。之后的日子,便是修路、挖矿。
一天,一个军官模样的人拿着电话来,让阿三给家里打电话,说让家里人拿钱来赎。阿三告诉他们,自己是独人一个,可他们不相信,说阿三不老实,于是,白天干活,晚上就被关到了水牢里。开始的时候,阿三都泄气了,认为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完蛋了。可是当冷静下来,忽然又机灵一动,回想起那一次,跟老板到缅方去拖木料,经过一个卡站,只有两个还未成年的孩子守卡,那孩子虽然穿着军服,可人却还没有枪高。他们一个人端着枪,另一个招手示意,让老板的车队停下,老板便把事先准备好的烟、酒和白菜之类的东西拿出来递给那小孩。说是卡站,只是个小哨卡,但那是进入缅方把木料运回内地的必经之路。那小孩拿着东西进去了,另一个小孩挥挥手示意放行,车队继续前进。
当一车车满载木料的车队折返时,整个车队又被卡住了。无奈,老板深知这些乳臭未干的小毛孩,未见过世面,不知天高地厚,更不知是非善恶,加上语言不通,如果不顺从,万一他举枪扣动扳机,你就会白白丢了性命,客死异乡,成为孤魂野鬼。老板也好像习惯了,不慌不忙的从兜里掏出几块钱递给了那小子……。想到这,阿三又想起了老板无意中说的那句古话“有钱能使鬼推磨”。于是就编造一个谎言,对两个看守说,自己之所以来到这,就是想要去取回曾经埋在这山上一个水潭边的那根金条。说只要他们能放了自己,那根金条就属于他们俩的了。
那两个看守相互低头嘀咕了几句,便问阿三说,是不是就在这山头上的那个水潭边。其实,阿三根本就不知道这山头上有个水潭。但为了逃命,自己便赶快点了点头。紧接着自己就被一前一后押着往山上走。
这时,一个养鸟的老表打断了阿三的话说:“难道他们就不怕你跑了?”
阿三干脆对养鸟的说:“鸟老表啊,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沉着冷静。你想,人家手里有枪啊,人能跑得过枪子吗?”
这时,又有人插了一句:“那金条到底找到了没有?”
此时,阿三也毫不掩饰,继续说道:“当他们把我带到那水潭边时,吓了我一跳。这个水潭早就没人来过了,谭边已堆满了一层厚厚的树叶,我想要是能在潭边找到几块石块就好了。”
“你想用石头当金条去糊弄人家?”还是养鸟人打断了阿三的话。
这时候,凑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就像听一场演讲或是报告一样。阿三继续接着说:“我那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嘛,我便在那厚厚的树叶下一阵乱扒。谁知有一个等不及了,踹了我一脚,说让我老实点,赶快把金条找出来。”
阿三忍了忍说,那一脚几乎把自己给踹进水潭里了,也吓了自己一跳。说来也巧啊,就在这时候,自己张开嘴的牙齿却触碰到了一块石头,牙根与嘴皮都弄破了。自己硬是忍着剧痛趴在地上,用几个手指把那块石片扣了出来。
“真有那么巧啊”还是养鸟人打断了阿三的话。
阿三没有理会,继续说:“我在慢慢爬起来的时候,就想,得让他们离我远点,别让他们看清我手中捏着的是石头还是金子。”
“你就直接说你是怎样逃走的不就行了。”还是那养鸟人打断了阿三的话,阿三还是没有理他。也不知养鸟人老早的就到哪里喝了酒,说话中带有一股浓烈的酒味,有人说叫他不要打岔,让他闭上嘴。
阿三看了看大家真的想听,就接着说。他观察了一下四周,正好对面有一个缺口,心里暗自高兴:“天不灭我啊,也许从那个缺口可以很快跑下山那面。”
由于紧跟在阿三后面的看守,枪不离手。阿三便对那个看守说,金条很脏,得到对面水浅的地方把金条洗干净再递给他们。其实整个水潭水不是很深,水都清得见底,没有必要到对面去清洗。两个看守怕阿三使诈,那个紧跟在阿三后面的看守便嘱咐另一个看守,让他端着抢瞄准阿三,自己还跟在阿三后面。阿三想着这样还是摆脱不了两人的控制,得拖延时间,先到对面看情况再说。整个过程就像是猫捉老鼠的游戏,也非常的惊心动魄,稍不注意,自己的小命就没有了。
阿三到了对面,看了看山那面,不远处是一块曾是种过大烟的坡地,收割后烟梗还依稀可见,偶尔也还看到一朵半朵迟开的罂粟花,那花依然如此的娇艳,就好像他曾经和老板一起在那城里遇到的樱桃小姐一样美丽动人。可是此时阿三不敢多想,只想着如何逃命。他想只要快速跑下这片坡地,就会很快消失在山脚的深林里,天黑前就能翻过山峰逃回中国内地。
阿三故意拖延时间,找准逃走缺口,对跟在后面的看守说,让他稍微离远点,以免攒着脏水,然后故作把“金条”在水里洗了又洗,又在自己的袖子上擦了擦说:“这根金条可比山下那矿石值钱多了,可惜金条只有一根,我们仨要是谁能单独拥有了它,那可兑换出一大堆钱,后半辈子可就享清福了。”阿三说着举起手来,做出要把“金条”扔到水潭里的样子,吓得两个看守又一次端起枪瞄准阿三。这动作,简直就像是当年露天电影里播放的日本鬼子射杀中国人的举动。
阿三毕竟是江湖偷盗上的老手,人虽年轻却经验老道,把他形容成为一名“逃脱惯犯”一点都不为过。阿三挪动了一步,只笑了笑说:“要不这样,我把金条丢到水潭里,我们谁先抢到就归谁。”没等到两个看守看清楚,阿三已把那块石头扔到了水里,只见清悠悠的水潭中激起一朵小小的浪花……
真的是老天不灭阿三啊。或也许是阿三遇上了两个贪婪的家伙,才使自己趁着两个家伙丢下枪去摸“金子”时,才有机会像一头野猪一溜烟消失在深山幽谷。到了天黑,伸手不见五指时,翻过一座高山后,远远看到山的这边隐隐约约闪烁的灯火,才知自己早已跑出了缅甸地界。阿三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他望着远处那曾熟悉的灯火,暗自庆幸自己又一次活着回来了。
3
说到这,不知谁吓着了那养鸟人的鸟,鸟便在笼子里跳个不停。阿三看他多次打断自己的话,趁此逗一逗这养鸟人:“鸟大哥,看来你这鸟是等不得我把话说完,它肯定是有故事的,那就说说你的鸟故事!”
养鸟人也毫不客气,说自己还真的有一回捡了马屁泡。外村人来斗鸟,一个斗鸟人对他说,只要他的鸟能斗过他们的鸟,就给他两百块钱。他想了想,自己那鸟是一只刚捕来的新鸟,怎么能斗得过人家那斗鸟,可那两百块钱又是那么吸引人,有没有其它办法?他想了想,不是前段时间,老头子无意中说到自己家藏着的那瓶泡酒是一瓶跌打药,用的是祖传秘方配置。说那是老古辈子们出门防身之用的,比如被人打伤了,就用嘴咬一咬事先缝合在衣角的跌打药,瞬间便能减轻疼痛,甚至断裂的骨头都能自然愈合。想到这,养鸟人便对斗鸟人说,让斗鸟人等着,自己回去换一个大一点的鸟笼再来与他斗。
养鸟人回到家里,用棉签蘸了点泡酒,涂抹在鸟嘴上,就提出来与斗鸟人的鸟过笼打斗。养鸟人至今也不明白,不知这新鸟生性就好斗,还是泡酒起了作用,新鸟把斗鸟逼到笼顶不敢下来了,围观的人都拍手叫好,养鸟人自然高兴的把钱揣进兜里。斗鸟人迷惑不解,怎么一只看似不起眼的生鸟竟如此厉害。斗鸟人说:“你老兄这鸟两千块卖不卖?”养鸟人说:“等到涨到六千块就卖了!”
阿三故意逗养鸟人:“那你的鸟涨到六千了吗?”
养鸟人一激动,嗓音提高了许多:“涨个求啊,没过几天,不知哪个猫人(偷鸟人)帮老子给偷了,害得老子鸟财两空。”是啊,养鸟人最怕的就是鸟被猫袭击。被猫袭击过的鸟,要提高它的斗志很难,随便几个钱处理都没人要。看来,这新鸟不管是生性好斗,还是药酒起了作用,被人惦记,那是肯定的。
听了养鸟人的话,什么“猫人”啊,“鸟财两空”的,大家都觉得很有新意,于是都笑了起来。但阿三的故事还没有完呢,大家又逼着阿三说说他后来去了哪里,又到哪里发了财。
4
俗话说:“穷走夷方,富在还乡。”老辈子人所谓的夷方指的是往缅甸方向去的地方,那时候,老一辈就是靠着马帮到夷方去帮人驮脚,赚了钱又回来过年。后来也有走私的,把缅甸的草药、兽皮、熊掌、象牙、犀牛角等悄悄带回内地发了横财。阿三知道家乡人打工都是往江浙等沿海地带去的,而自己走的却是与家乡人相反的方向。阿三在中缅边境混了这么长时间,没有捞到一桶“金”,心里自然是不甘心的。阿三缅甸水牢逃脱之后,又联系上了他原来的老板。缅方的战事(彭杨之争)早已过去,阿三又继续跟着他的老板在缅方伐木。
阿三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常常“吃了上顿,忘了下顿。”红红火火的木材生意及老板给他的大把大把的钞票,助长了阿三坏习惯的养成,总是按时把老板给他的钱花尽。记得那个边城小镇,阿三进了那个歌舞厅,竟一夜就花掉了身上所有的钱。头天晚上花完了,第二天又去银行取。
阿三清楚的记得,那个晚上,自己真的是喝醉了,等醒来,自己衣兜里的钱全没了。那天早上,阿三到银行取款机取了钱出来,只顾低着头数着钱。走过一个岔道,便与一个中年妇女撞个满怀,他刚要给对方道歉时,仔细一看,女人的几分姿色,使阿三膨胀了非礼之想,再看周围也没有其他人,阿三的“老毛病”终于犯了,他伸过头去轻轻的吻了一下那中年妇女,又快速的递给了那女人一张钱。
“什么年代?难道这时代变了?还有这种疯子!”女人感到莫名其妙,接过他的钱走了。
阿三才走几步,又遇上一个更漂亮的小姐。那小姐穿着黑色的超短裙,上身是乳红色的短袖衫,她正勾着头数着包里的钱,好像正要去银行存钱。阿三又一次把她想象成了他和老板在那城里遇见的樱桃小姐,于是不顾一切扑向那小姐,一边亲吻着小姐的脸颊,一边往小姐的乳房里塞钱。那小姐也是一时懵了,但好像马上意识到可能是遭打劫了,所以奋力推开了阿三……。
顿时,两人都惊呆了,两双对视的目光像四颗对射的子弹,在两人距离的中间碰撞,霎时激起了耀眼的火花。阿三一眼就看出了这根本就不是樱桃小姐,分明就是昨夜陪自己喝酒的小姐。小姐也马上认出了眼前这位英俊魁梧出手阔绰不像坏人的男人,怎么就在这样的场景如此偶遇。阿三怕这位小姐跟自己“攀亲附戚”说不清楚,转身跑了起来……。
“帅哥,等等我!再亲一个嘛……”一个似清纯女孩的声音晃醒了小镇清晨的宁静。阿三又像他从缅甸水牢里逃出来一样了,头也不回,一溜烟跑出了小镇……。不多时,在阿三身后只留给了这个边城小镇早晨一片灿烂的阳光。
5
老板知道阿三本性不坏,只是缺少一个引导他走上正道的领路人人。老板还记得,第一次刚给阿三发了工钱,晚上,阿三就到赌场里去了。那天晚上,不知谁走漏了风声,公安局来查赌。门外,一个人喊道:“大家快逃,公安局的人来了!”听到喊声,阿三连桌上的钱都没有收,扒开别人,一个寸步从后窗跳了出去,像山上的野猪一样,撞开后山一栋废弃的屋门躲了起来。第二天要开工了,不见阿三踪影,老板便问其他人,只有一个人说阿三去了哪里。老板知道阿三数钱是“特快”,“记账”做不来,但干活一个能顶两个,必须把他找回来。
舞场、赌场就在城郊,两场距离不远,老板便给两个老板打电话询问。赌场没人接,舞场回话使老板有些犹豫了。舞场老板说,赌场已于昨天晚上被公安局一锅端了。老板想阿三如果被抓了,不去把他赎回来又怪可惜的,赎回来吧,又怕他不安分守己,或跑了或再去闯祸。正在老板犹豫之际,阿三回来了,整个人弄得脏兮兮的,头发挂着蜘蛛网,屁股上还粘着似锅烟子的脏机油。老板当时见状没有说什么,只让大家继续到山上伐木。
那天,阿三从那边城小镇跑出来,就一直来到了山上的伐木场,可是他来迟了,老板已先到一步。老板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老板知道阿三是光棍一个,一人吃饱全家光荣;再次,就是阿三文化不高,但就凭他那一身菜,只需稍加培训,就是一名特殊的保安。这一次,老板早已想好了两条路,郑重的告诉阿三:“阿三,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那次我帮你在派出所办的身份证中,从你的出生日来算,你已三十几了吧?”
阿三点了点头,老板继续说着。
“阿三啊,年后我就不来这边伐木了。”
“为什么?这边的木料不是还没有伐完嘛。”
“木料再多也有被砍伐光的一天。你有没有想过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阿三摇了摇头。
“人不能一辈子呆在一个地方或只会干一种行业,当条件许可或是时机成熟,也应该换个地方或转一转行。”
阿三不知道老板说这些是为什么,只有静静的听着。
老板告诉阿三,年后要在老家江浙一带办厂,厂址已托人联系好了。老板还告诉阿三,老板年轻时,比阿三还疯狂,可以说是五毒俱全,说起来已也才十多年前的事。那不是在境内,而是到了境外去赌,一夜之间便输光了自己多年的积蓄。老板说为这事,自己几乎把家庭给破碎了。
老板接着说人只有到了一定的年纪,才会懂得一定的道理。有人说:“三十不穷,四十不富,五十六十找死路。”但老板不相信,只相信人有“三起三落,三穷三富不到老”。老板告诉阿三说,人就是这样:也许你今天一无所有,但你通过努力,说不定明天又会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
阿三听得是似懂非懂,不敢说话。
“也就是说,你我合作一场,年后不知谁在哪边。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赌与狂该收手了。”
阿三知道老板把“赌与嫖”说成是“赌与狂”,是老板给自己面子,但却不知老板从手机信息上看着阿三取钱的数额及平时挥金如土的习性是非常心疼啊。老板对阿三是一百个不放心,也知道阿三昨晚出去身上带的钱已挥霍一空了,就继续开导道:“阿三啊,你别看我今天这个样子,要不是当年妻子提醒我,让我在哪儿跌倒就在哪里站起来,我还能有今天?”
阿三跟了老板这么多年,认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老板是不会知道的。但阿三忽略一点,那就是老板给他办的那张银行卡,过往金额开通的信息绑定的是老板的手机。听老板这外音,好像老板早已把自己的底细给全摸清了,阿三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人活一世不简单,如果走错了路,就赶快回头。嫖和赌,特别是赌,那就是一条不归路,是条死路。这一切就像一个人的青春,如果随意付诸出去,你想还能收回来吗?”
此话说得阿三面红耳赤,头也抬不起来。老板见状又安慰阿三道:“堂堂八尺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能屈能伸,怕个求。昨晚没了的钱,只要今天肯努力,明天还会拥有。走,干活去!”
深林里又响起了“嗡嗡”的油锯声,然后是一片“喳喳”的大树倒下的声音。这天是阿三跟老板最后一次在深山老林里伐木。当太阳快要照到头顶时,大山里又一切回归平静。这时,工人们已放下了手中的刀锯,开始吃午饭了。
老板又坐在阿三的旁边,与阿三说话的口气已温和了许多:“阿三啊,我今天早上跟你说的话,可别记在心里啊。”
阿三摇摇头说:“不不,老板批评得对,我今后一定改。”
老板只说:“我没权力要求你对我承诺什么,但我想说一点,你也应该有一点积蓄了,今后不要把自己的辛苦钱,不当实意的拿去到处泼洒。”
怪不得阿三一心不二一直追随着老板,看原来老板说话是一套一套的,连批评别人都还有点艺术性,硬是把“挥霍”说成是“泼洒”啊。这既不伤面子,也给了阿三有个台阶下。
阿三和老板很少在山上住宿。很多时候都是开着皮卡车上山,下了山,又钻进小轿车一溜烟奔向城市。老板平时往身后丢东西,阿三总是小心翼翼的接好,然后挎在自己身上。老板深知阿三那体格,凭他一个人就能扛一根木料,自己身后那点东西算不了什么。所以,每当老板去谈生意或是几个老板山上有什么争执,别人看到老板身后站着个不是“张飞”就是“李逵”的阿三,自然敬而远之。也因此,老板的木材生意顺风顺水,阿三白花花的“银子”有进有出。
老板有事回老家的那几天,阿三跟工人们在山上同吃同住。白天偶有猴群光顾,似乎之而来,瞬间又挥之而去。但到了晚上,到处黑灯瞎火,只有蛐蛐、石蛙和“夜游子”组成的“交响乐”,还有后半夜那箐麂子嗷嗷叫声,使阿三一夜难眠,而那些辛苦一天的工人们却能整夜酣然入睡。换个位置想想,挣钱真的是不容易啊。阿三想到自己曾经的挥金如土,不知今后还能不能赚到老板的钱,想想还是觉得挺后悔的。
6
就是那天晚上,老板真正的与阿三打开心扉,畅所欲言,将心比心,将心谈心,即“打开天窗说亮话”。
“现在临近过年了,我给你两条路,好让你年前有一段时间考虑。一个就是你年纪不小了,该找个对象成家了。如果你想成家的话,到你老家好好过日子,我会把你跟我这么多年的工钱给你全部付清,还有外加一份惊喜。”
阿三不知老板那份“惊喜”是钱还是物,自己只有认真的听着。
“其二就是如果你还没有成家立业的打算,年后,你就到我厂里打打下手。说不定,到了那里也会碰到你的心上人?”
阿三知道这么多年,追随老板,老板并没有亏待过自己。不过自尊心很强的阿三,这么多年,自己已在中缅边境混惯了,有时候也自由惯了,突然要改变一种生活方式,特别是改变一个方向到另一个地方去发展,还真有点不乐意。本来江浙一带,就是家乡人在那里打工最多的地方,怕见到家乡人说自己也是跟着他们屁股后去的。听着老板的话,阿三心里正努力做出一个选择,即是回乡还是跟着老板到江浙继续打拼。
许久,阿三才脱口说道:“老板,到那边我能为你做什么?”
“阿三啊,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能干什么我还不知道?”
老板反问道:“阿三啊,凭你的聪明才智,我不说你也能得出个子午卯酉。”
阿三想了想答道:“对,就像以前,充当打手!”
老板笑了:“那不叫打手,叫保安。”
阿三笑了:“是啊,是啊,就是那戴高边帽穿制服,有时勒紧裤带,提着一根棍棒,在小区的门口站岗,或没事的时候在小区里东瞄瞄西望望的那种。”
老板知道阿三书读得少,就提醒道:“现在,我们在这边境,有时会是危险重重,身不由己。但是到了那边就不一样了,就必须做一个举止文明、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懂吗?”
“阿三啊,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你知道我这人够朋友吧?这么多人,只有我们能与你彻夜畅谈,毕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快过年了,我们都得分开一小段时间或是来年不在相见。也许我是你的老板,那是以前的事,我年纪比你长,即便我不是你的再生父母,但请你记住,在你的人生中,曾经有一位在你耳边唠叨的大哥来过。”
阿三好像都听懂了,也改口爽快的答道:“行!我的大哥,等过了年,我就到您那边去。”
但老板还是那句话,让阿三年前考虑好,年后再给老板打电话。就这样,消失了几年的阿三又终于回到了家乡过年。
7
故事讲到这,养鸟人借着醉意反驳道:“真有这等好事?别尽吹牛!”
因为都是家乡人嘛,阿三也没有怎么去回击他,只是随手打开了一瓶啤酒恭敬地递给了养鸟人,也招呼大家吃东西。然后才慢慢的对那养鸟人说自己过的桥比那养鸟人走的路还多。养鸟人也毫不示弱,两人争锋相对。
养鸟人说:“你哪怕趟过过了多少大江大河,经过了多少大风大浪,就怕你连家门前的那条小干沟都过不去!”
“这话这么说?”阿三听不懂。
“看吧,被我说中了”养鸟人骄傲的说“先发一支烟,再说给你听。”
阿三拿起已打开的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了养鸟人,养鸟人接过烟的同时,顺便把阿三另一只手中的那包烟也抢了过来,还笑嘻嘻的说:“这个道理要一包烟才能讲哩。”
养鸟人把烟放进兜里,又笑眯眯的讲了起来:“俗话说大河涨水慢悠悠,小河涨水是九山十八洼。尽管你大风大浪过来了,如果不小心,你就会栽倒在家门前的小水沟里。”
听了养鸟人这话,阿三觉得自己还是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话。看来这位养鸟人不简单,阅历深着呢,自己还是小心点,不能得罪他人。想着这既觉得深奥又好像浅显易懂的道理,阿三又重新打开了一包烟,给在场的人又发上一轮烟。
一阵激烈的争辩之后,大家又悠然自得地继续抽着烟,喝着酒吃着东西……。
8
今年春节临近,外出打工的人们又开始陆陆续续返乡了。回乡的人都在打探阿三的消息,只有一个跟着大人们到外地就读的小孩说,他见过阿三,说阿三是个警察。
的确,去年年后没多久,阿三便被老板电话催促着去培训。阿三是个自由惯了的人,喜欢自由自在生活。但到了老板那边,开始的时候,还真的不习惯。可后来慢慢的适应了,发现内地与边境就是不一样。这里没有山,夜晚的“不夜城”是被第二天的太阳给唤醒的。人们生活规律井然有序,社会呈现一片安详、和谐、繁荣的景象。想到在边境时,山宽人稀,夜晚只有虫鸟怪兽的叫声。当然了,当边境“战火纷飞”时,也会为了一分钱提着脑袋飞跑。想想那段日子,与内地相比,那可是“天壤之别”啊。历史的车轮绝不会倒退而总是滚滚向前,人类文明进步更是如此。一个小孩在马路边能蹲下身来捡起飘落的塑料袋重新扔回垃圾桶里,何况自己是个成年人,身上的坏毛病早该改一改了。想到这些,阿三开始感谢老板,是老板大哥给予他一块“容身之地”,使自己“安居乐业”。阿三开始感恩社会,决定不成为社会的负担,发誓努力工作多攒钱,给自己的后半生规划一个美好的“蓝图”,也好为自己的人生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于是换班了或是闲暇时间,阿三都会在厂里转转,熟悉熟悉周围环境……。
由于小孩还分辨不出保安和警察的服装,还有就凭阿三那“块头”,能当上保安大家也就深信不疑了。
家乡的冬天没有雪,正当大家对阿三议论纷纷的时候,虽然离过年还有几天,但已有一股和煦的春风似乎早已吹来,暖红了房前屋后的桃花,催绿了古井岸边的柳树。不管今年大家是盼望阿三回来再给大伙买好抽好吃好喝的呢,还是真心祝福阿三找到了一份工作;不管阿三今年又是否回来,就让这南国暖暖的风儿,把家乡的消息悄悄传递到阿三的耳边去吧!
写于2019年1月13日
修改与2019年9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