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我忽然想起了枇杷。
前几天在单位碰到一位哈尔滨姑娘,她说她老家这个月还在下雪,北方的五月到底还是冷啊。五月,江南一带已是草长莺飞,万紫千红。不仅如此,在浙西小城——衢州,五月,可见到处卖枇杷的货郎了。
卖枇杷的人多数是乡里的农民。清晨,他们挑着圆圆的竹萝筐,走街串巷,四处吆喝着:“比爸喽,麻比爸喽!”。浓浓的乡音在小巷子里此起彼伏,等你忽然想下楼去看看他筐子里的枇杷时,又消失了。
枇杷果子分白沙和红沙二种,圆形或扁球型,表面有细绒毛,自然成熟的果皮容易剥离。《本草纲目》说“白者为上,黄这次之”,一般白枇杷价格略高,我倒觉得二者没特别大的区别。浙西一带的枇杷以黄枇杷居多。现由人工大蓬种植技术之发达,超市里三四月就有枇杷出售,此类枇杷个头大而肥,类白沙枇杷。然李鬼枇杷色泽惨淡,皮肉不易剥离,果肉酸涩,口感差,意外的是,价格居然奇高。想要尝到正宗的本地枇杷,需静候至五月中下旬,春末夏初,五元一斤,真正的物美价廉。
每年五月中旬,浙西的黄枇杷成熟,山里人就入城市。他们挑着筐子、提着篮子到处吆喝,走累了,就把筐子往路边一放,拿出随身携带的矮木凳,悠然自得地点上一根烟。女人们则在一边低头小心地挑出一堆金黄果子中略有变色的,摞在一边,这些是可以降低价格出售的。个头大、饱满的依然要卖足价格。
商贩们多称来自距离本市二十多里的杜泽镇宝山村。近年来,“采摘游”流行,“宝山枇杷”名声在外。城里人图个新鲜常周末驱车去乡间休闲,卖枇杷也玩起了新鲜时髦的方式。宝山村枇杷树极多,大而粗壮,地方政府每年在五月举办枇杷文化周,引得四周游客蜂拥而至,大家带着孩子在枇杷树下吃吃又摘一些带回去,美不可言。现在,山村里的年青人都出去工作了,平日里冷冷清清,没想到枇杷文化周一办,到处热热闹闹,像家里办喜事般。可见,“文化”二字虽有阳春白雪之嫌,对销售农产品倒是件好事。
我的老家门口,也有一棵枇杷树。长于石缝间,枝叶疏朗,只人高,概因水土之贫瘠,结果小而酸涩,不能食用。因此我对此树印象寡淡。我的一位姨妈,居乌溪江水边,其屋后有枇杷树两株,干粗如碗口,高近三层楼,叶肥硕,因江边水气丰厚,结果多而肥美,和我家那位幽人不同。更独特的是,此二姝五米开外,有一怪木,名鬼见愁,叶片灰褐色呈薄纸质,医书记载此物常生于半山腰背阴处岩缝内,一味风湿良药。果然如此,树边有一黑山洞。此树与枇杷相伴多年,也算是一桩怪事。浙西一带的山民喜于屋舍周边种植果树,诸如李树、桃树、柿子树等,都是常见的果木,家家户户如此。
没去过杜泽宝山的,无需太失落。五月的古城,像个果园,到哪儿都有时令果蔬。走去本市太真路和浮石路的交叉路口,卖枇杷的摊位一个接一个,事先约好一般。我从未去过。想来一定很壮观,可能城管会有点头疼。
枇杷花常开在初冬,“满寺枇杷冬著花”、“枇杷隔岁花”等算是明证。天寒地冻,外出匆匆常无暇驻足观赏,故略有生疏。不过,书中自有颜如玉,从前有几位文人雅士倒是将此花写得很美。一位是唐人王建(另一说此诗为胡曾作),一位是清廷重臣明珠长子纳兰容若。
万里桥边女校书,
枇杷花里闭门居。
扫眉才子于今少,
管领春风总不如。
王建这首诗是寄给一位叫薛涛的蜀中才女,题目为《寄蜀中薛涛校书》,这位女诗人住在成都万里桥边浣花溪畔,也没具体说周围环境,只是说了句“枇杷花里闭门居”,女词人居住的院落枇杷遮荫,环境颇为清幽。薛涛校书的季节是枇杷花开的时候,应该是年末岁寒之际,来往客人甚少,只有庭院中枇杷花相伴。若干年后,那一位“一生一代一双人” 的纳兰公子,也写了句“枇杷花底校书人”。枇杷花小局促,顶生,花瓣色黄白,花梗附锈色绒毛,远不及海棠、桃花之绚美,不知为何深得二位之青睐,大概是因为多了一位女校书之故。古代的女子像薛涛这般能撰写公文典藏校书的毕竟少数。其实,他们二位谁也没真正写一写这种开在冬天的花,喜欢这种意境罢了。花下校书,何等美景,读书之人皆向往。浣花溪此地颇受唐人喜爱,杜甫于乱世中入蜀,把家安在了浣花溪,写了许多田园之作,其《田舍》一诗有“榉柳枝枝弱,枇杷树树香”,浣花溪一带挺适合种枇杷。
在诸多写枇杷的诗文中,明代归有光《项脊轩志》记载“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语言平淡,淡若无华,却穿越了千古。古人说“肺腑之言”,从归有光的这句就可知。
《本草纲目·果部》第三十卷记载:“枇杷旧不著所出州土,今襄、汉、吴、闽、领、江西南、湖北皆有之”。我在东北读了四年大学,没见过枇杷树,师大校园里到处是四季常青的松树、柏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