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大地上的农民画
高红烈
到了冬天,定西的山山岭岭就成了黑色。如果凑巧下了一场雪,自华岭山头到洮河岸边,层次分明,妙笔天成,俨然一幅水墨写意画。
从光秃秃变成黑苍苍,这里的人们坚持不懈奋斗了六十多年。
事实上,定西治山治水就是修梯田和种草种树。
大坪村是定西乃至甘肃兴修水平梯田的一面旗帜。
有一位叫冉桂英的“女汉子”带领大坪人从一九六四年开始,用二十年时间兴修高标准梯田二千七百多亩。数九寒天,北风呼啸,几拃厚的冻土层像铁一般硬,镢头挖下去,像石匠錾磨子,只留下一点白印子。镢头把震断了,再换一根;虎口震裂了,用布条包一包接着干。工地上背的背,拉的拉,就像赛跑一样。他们挑灯夜战,几盏马灯亮了起来,“吭哧吭哧”的刨土声、“丁丁当当”的锨镢撞击声、小推车“吱吱”的转动声和铁锨拍土的“啪啪”声响成一片,回荡在大坪的夜空。他们还组织了“青年突击队”、“铁姑娘队”,没有睡过一个透夜觉。翻年,平展展的梯田地里种上洋芋,无数的洋芋花开得灿烂辉煌。秋天,洋芋丰收了,梯田地每亩洋芋比陡坡地的产量差不多高出一倍。
站在大坪贾家河湾山顶上的左公柳下极目远眺,满眼是一层层五线谱似的水平梯田、一泓泓碧水荡漾的蓄水塘坝、一座座光亮夺目的日光温室、一排排宽敞明亮的农家小院、一行行翠绿的常青松柏……
大坪的梯田建设带动了定西全区的梯田建设。能吃饱肚子是修梯田的最大动力,修与不修,收成两重天。在我幼小的记忆里,大人扛铁锨修梯田是最深刻的,当时喊的口号就是“远学大寨、近学大坪”。有时候几个生产队的社员起鸡叫睡半夜去几里远的地方搞梯田大会战,红旗招展,人声鼎沸,大喇叭里播放着嘹亮的革命歌曲。
这几年,定西各地都采取机修梯田的模式,隆隆机声响彻山谷,每年新修五万亩,差不多能修的陡坡地都变成了梯田。梯田又平又宽,农民大规模种植全膜玉米和洋芋。
目前,定西已经修了六百多万亩梯田。昔日跑水、跑土、跑肥的“三跑田”变成了保水、保土、保肥的“三保田”。有人计算过,如果把修梯田搬动的土石方筑成一米见方的墙,足足可绕地球两圈半!
梯田已经覆盖了定西的山山岭岭、沟沟岔岔。从大坪出发,无论朝哪个方向走,走上几里,几十里,甚至几百里,都能看到一山一山、一湾一湾的梯田。陇中大地,已是梯田的天下。
如今,我们只看到陇中壮美的梯田画卷辅到天边,却很少有人记得父亲母亲苦弯了的腰腿和再也展不直的双手。这一幅幅一望无际的梯田画,是他们用青春和生命画的,是他们那一代人改造严酷自然条件的历史见证。生长在梯田地里蓬蓬勃勃的绿色和彩霞般绚烂的洋芋花是对农民最好的奖赏。
伴随着“三西”扶贫建设,定西开始了“反弹琵琶、种草种树”,山水田林路综合治理,定西人一锨一锨铲地,一株一株植树,一片一片种草,描绘出了一幅幅治山治水的美丽画卷。
三十多年后的今天,行走在这片黄土地上,陡峭坡地变成了平整梯田,荒山秃岭披上了绿装。夏秋时节,爬上高高的车道岭或者来到花岔流域制高点向四周望去,绿色织成的锦绣画图震撼人心。山上草深树茂,一片葱茏,野兔子跳,小虫子鸣,山雀在林中啁啾,肥嘟嘟的野鸡“嘎喇喇”尖叫着从草丛里奋力飞到了对面的山坡上。
当时,定西种草种树成效显著,小流域治理在全国出了名,也总结出了山顶戴帽子、山腰缠带子、脚下穿靴子、找到新路子、狠狠抓票子的“五子登科”经验。
中央领导从中南海寄来了松柏种子,全国各地也寄来了大约十七个品种六十多吨的树籽和数量不等的绿化捐款。如今,已经没有人,也没有数据能说清楚,这些种子和用捐款买来的树苗在定西大地上究竟生长出了多少花草树木,染绿了多少黄土沟坡。
张恨水先生笔下曾经“不见树”的华家岭,如今已是层林尽染,白杨树、云杉、侧柏、油松生机勃勃。华家岭林带已成为黄土地上一道亮丽的绿色风景线。
从一九九九年开始,更大规模的退耕还林还草行动在定西展开。
在这场战天斗地的植树种草中,全民总动员,男女老少齐上阵。播绿的大军中,涌现出了无数的先进典型。王永瑞用一把镢头一把锹,孤身一人植树造林四十余万株,绿化荒山五百多亩,被当地人称赞为“造林愚公”。许志强许志刚兄弟用四十八年的光阴在沟壑纵横的大山中整地、挖坑、栽树、浇水、松土、除草、防治病虫害,营造了一片旱塬绿色家园。“立下愚公移山志、定叫荒山披绿装”的石建全,卖掉砖场住在虎狼湾造林,修建高位水池,建造日光温室,山下填沟推地,种庄稼、养牛羊;山腰栽培苗木、发展果园;山顶生态造林,保持水土。他把不毛之地虎狼湾变成了春有花、夏有绿、秋有果的人间桃源,大批游客纷至沓来。
紫花苜蓿、柠条、杏树、桃树、榆树、槐树、柏树是最抗旱的植物品种。春夏之际爬上山坡沟梁,柠条绽放金黄的花蕊,苜蓿地里开满紫色小花,林草丰茂,蜂蝶飞舞,这儿一簇那儿一片的无名野花恣意疯长,野草的苦味和野花的芳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站在金盆山顶,俯瞰四周,整齐的松柏镶边,翠绿的梯田玉米缠绕山腰,一望无际的绿色铺到了天边。无论驻足哪个县城抬头望去,四面山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树木,一阵一阵清凉的微风令人心旷神怡。
定西的每一寸山梁,都留下了农民抚摸的痕迹;定西的每一处沟坡,都闪耀着农民千针万线皴染的杰作。九华沟、官兴岔、火焰山、高泉流域……一到秋天,漫山遍野的杏树、杨树、桃树变黄变红了,城里的大人领着小孩来观光,看层林尽染的高原风景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