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红烈
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我回到了白杨湾。
白杨湾是我的老家。我每年都要回到白杨湾过年,在白杨湾过年踏实、舒坦、热闹。
小时候最深刻的记忆就是过年。家家穷啊,一年四季吃不饱,顿顿吃的是杂面洋芋疙瘩,谷面或苞谷面馍馍,盼望着过年能吃上白面馒头,穿上新衣新鞋,放开肚皮美美地吃饺子、吸长面。终于等到过年了,我们一帮小孩子最高兴,三十晚上吃长面,大年初一有肉吃,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除夕夜,追逐着鞭炮燃放时的硝烟味和爆炸声庄前屋后地跑,聚到谁家可以不管耗费几灯盏煤油打一晚上扑克牌,那种单纯,那种兴奋,那种欢乐,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一过腊八,像陇中大多数村庄一样,白杨湾人完成了秋收冬藏的任务,便慢悠悠地进入了过年的阶段。如今过年的时间被无限拉长,过年的内容越来越丰富。
首先要赶年集盘年货。乡村道路已经变成了水泥路。我们结伴而行,十几分钟就到了乡镇集市上。集市上已是人山人海,店铺门前年货品种繁多,吃的、喝的、用的、看的、响的、玩的,五花八门,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令人眼花缭乱。道路旁悬挂的大红灯笼,连成一串,红红火火。那吆喝声、喧叫声,一浪高过一浪,就像一首激越澎湃的集市交响曲。盘年的人们脸上红扑扑的,说着笑着,相互祝福,喜悦的心情任意挥洒,一年的辛苦化作今天的享受,不惜钱,抢年货。我们转弯抹角,挑来拣去,果蔬鱼虾,烟酒糖茶,大包小包,装到车上,满载而归。
从腊月二十三小年起,白杨湾人便开始忙年: 祭灶爷、扫房屋、洗头发、贴春联、挂灯笼、准备过年的吃食。忙得精疲力竭,但忙得兴高采烈。有时,院里的秦腔吼得有板有眼,远处村部的广场舞曲从对面山头上翻着跟头飘了过来。而从除夕到元宵,白杨湾人就正式开始红红火火过大年了。先是转亲房亲戚拜年,再是唱社戏,耍秧歌,吃吃喝喝,热热闹闹。
母亲和媳妇蒸馍馍、炸鱼、煮肉、切菜,厨房里烟薫雾罩,香味迷漫。祭灶爷时要给灶王爷献盘馍馍,灶王爷吃了就上天言好事,下界降吉祥了。腊月二十四扫房子,家家户户拆洗被褥、刷锅洗碗、清扫房屋庭院,把一切晦气恶运统统扫地出门,到处洋溢着欢欢喜喜搞卫生、干干净净迎新春的气氛。因为是公家人,我一般都是大年三十才回到白杨湾过年,忙着往门楣上贴黄纸年,给爷爷理发刮胡子,然后端上香表盘子去十字路口请先人,我有时还要拿起毛笔,给亲房邻居写春联。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夕阳担山时,白杨湾家家户户门前大红灯笼高高挂起,此起彼伏的炮仗开始炸响。
除夕夜,我们全家欢聚一堂,吃罢年夜饭,长辈给孩子发压岁钱,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坐夜守岁看春晚,亲情在笑语喧哗中升腾。戊戌春节,新年的钟声敲过,我站在门前的场院里,辞旧迎新的炮仗声扑面而来,震耳欲聋,新的一年开始了。远山近村一簇簇五颜六色的烟花飞升,时而如天女散花,时而如万丈霞光,把夜幕点缀成鲜花的世界。高速公路上似乎车流少了,而新农村与高铁交相辉映,长龙一样呼啸飞过的高铁客车却把我的感慨带向了远方。我想,此刻的华夏大地,火树银花,普天同庆,张灯结彩,福禄寿喜。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大年初一,啃了猪骨头,家族男女老少都穿戴一新,给长者拜年祝寿。爷爷九十二了,红枣似的脸上洋溢着满意的笑容,唉唉叹息着今天的幸福生活。我们出东家进西家,相互问候,道贺新喜,将欢乐的画面发到朋友圈。
之后便迎喜神。迎喜神是我们白杨湾过年时最盛大的事情之一。喜神一年一个方位。原来主要是磕头祭拜,现在演变成了放烟花炮仗。我们拿出方的、长的、圆的各式各样的烟花炮仗墩子,摆在地头,小孩拿香火一点,一颗颗烟花炮仗带着哨音升空,噼噼啪啪的响声震得崖娃娃乱吼,一朵朵烟花在天空爆炸,像美丽的花朵,五彩缤纷,热闹至极。而千山万壑间,喜庆的炮仗响个不停,近一声,远一串,似乎是凝固的山包铆足了劲,今天怒放那压抑了一年的喊叫。我的脑海中清晰地叠印出皱纹爬满的脸庞绽露出幸福的笑容。农村的暴发户几乎把放多少炮仗当成了光宗耀祖的庄严仪式,连续几个钟头在门前燃放。
喜神到家了,一个家族的人聚到谁家,女人们聊天嗑瓜子,男人们就高声大嗓地划拳喝酒,呼呼炉火正旺,罐罐茶溢出满屋的馨香,把酒话桑麻,享受新生活。有一回我们竟然喝了一箱酒,连一缸洋姜菜都吃光了。喝得差不多了,还要玩一会抹红四、挖三颗子的游戏。
进入新时代,更上一层楼。今年白杨湾好些农家也在大门前的老榆树上挂满了彩灯串,就像天上的星星一样灵动活泼,流光溢彩。而村部和进村的道路上竟挂上了一串一串的大红灯笼,一到晚上就红红火火亮起来,节日的气氛浓浓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