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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红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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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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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跳的洋芋

会跳的洋芋

高红烈

我上小学四年级的那一年,夏天的雨水特别多,洋芋长得也特别好。到了秋天,洋芋地裂开了口子,田野里到处飘荡着洋芋成熟的香味。

当时是农业社。中午队长在有线广播匣子里喂喂地安排吃过午饭后,全生产队的男女社员集中到河台地一起挖洋芋。

按照母亲的吩咐,下午散学后我背上背篼去地里背生产队给我家分的洋芋。从我家去洋芋地要翻个山头。当时到处掀起学大坪修梯田,最成功的经验是“宽适度,长不限,等高线,沿山转,大弯就势,小弯取直”。放眼远望,一幅幅壮美的梯田画卷从眼前伸向天际。遗憾的是原来的老路修成了耕地,上山下山只好七拐八弯,有一段路就在几个没底子窟圈边上绕,十分难行。

我跟顺顺一翻过山,就看到河台地里挖出来的洋芋已经被集中成小山似的两堆,一堆大洋芋,一堆小洋芋。大人们三五成群,喧哗笑语不时传来。

顺顺长着一颗圆圆的大脑袋,两只眼睛忽闪忽闪有精神。穿的衣服补丁摞补丁,由于没换洗的衣服,长年穿的这身衣服前襟子被鼻涕糊得明光光的。顺顺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无论上学读书还是放羊拾柴几乎寸步不离,有人说我们是“一条裤腿子里抖出来的”。顺顺学习好,在班上一直当三好学生,但他家比我家还穷,住在一孔箍窑内,一头是土炕,一头是锅灶,窑里烟熏火燎得跟上了一层黑漆似的。他爸爸常年唉哟呻唤,不离药罐子。只有他妈妈一人挣工分。他妈妈又怀上了宝宝,挺着个大肚子忙里忙外。

那时候,我们上顿下顿吃的不离洋芋。煮洋芋、洋芋拌汤、洋芋懒疙瘩,上学就背两颗煮洋芋当午饭。记得有一年冬天,我和顺顺刚翻过山梁望见了学校,顺顺趁缓一口气蹴下扎鞋带,不小心叫书包里的两颗洋芋溜了出来,洋芋顺着陡坡一跳一跳地向山下蹦去。我们很着急,中午没吃的了呀,赶紧跑着追。但煮熟的洋芋跳了几个蹦子就碎了,白花花的洋芋扇面状撒了半坡。顺顺只好拣大一点的颗粒边拾边吃。我们可惜得感叹了好几天,至今历历如在目前……

晚霞烧红了天空。我们加快脚步,来到地头。我看到白生生的洋芋,一个一个圆头憨脑,傻乎乎笑呵呵的,相互十分亲热。乡亲们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我也禁不住笑了,幻想着赶紧把洋芋背回家,煮了,拌上椒盐和捣碎的胡麻籽美美吃一顿。

队长、会计和社员们围着洋芋堆先进行估产,反反复复计算着七成按工分,每人分多少,三成按人头分,每人分多少,大洋芋分多少,小洋芋分多少。近百户人家究竟每家每户分多少,太阳快下山了,几个人算来算去算不明白。

“叫顺顺给咱们算!”人群里不知谁冒出来一句,大家纷纷附和,“叫顺顺算,叫顺顺算!”

顺顺就怯生生地凑到队长跟前,在一张纸上很快列出了几个计算公式,不一会儿就算得清清楚楚了。

于是,开始分洋芋。

“何三娃,二百三十斤。”

“赵九,你跟老叫驴一样晃来晃去的咋不赶紧来分洋芋?天快黑了着。”赵九问多少斤。会计说一百七十九斤。

分洋芋的过程是漫长的。一阵平和,一阵吵翻了天。男人们卷着旱烟棒子吧吧地抽,人堆里哪个女人被谁拧了一把夸张地大声号叫。

我们在地里跑动着玩了一阵,天渐渐黑了,队长点着了那盏煤油马灯,分洋芋的步伐似乎加快了。

这时,一轮圆月从东山顶上升起来了,将万丈清辉泼洒在故乡的山沟和梯田地里。

妈妈把我放在靠地埂的背篼里,盖上衣服,我瞅着天上的明月,想着月宫里嫦娥玉兔的故事,竟然就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已是半夜时分,月已偏西,冻得我直打牙磕。扭头一看,土头土脑的顺顺还睡得沉香,月光下,顺顺似乎梦见了什么,裂嘴笑着。我想,他可能梦见这次期中考试考了一百分,也可能梦见美美地吃了一顿油馍馍。好不容易给我们分了洋芋,小小心心装进塑料袋子和背篼,再等一下,剩余的洋芋一家分几颗,全部分完了,吆喝着一起回家。

我们缩手冻脚地背起洋芋,迷迷糊糊上路了。有人高兴地吼起了乱弹秦腔,有人放了一颗响屁。我看到顺顺妈妈的肚子很大,吃力地背着洋芋,大汗淋漓。走一会儿就歇缓一会儿。绕过没底子窟圈边快上山顶了,顺顺却扑通一声滑进窟圈,腾起的土雾在如水的月光下飘荡。

“顺顺---”

顺顺妈妈大喊着哭。我扔下背篼,奔向窟圈。人们都惊叫着扔下洋芋,去救顺顺。

满山满洼的洋芋从塑料袋和背篼里跑出来,像脱缰的野马,在月光下一跳一跳地向山下蹦去。洋芋敲击地面的响声像擂响万千战鼓,似乎在叩问大地这是为什么。那咚咚咚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着,越响越大,竟淹没了人们的哭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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