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我在陇西师范上学。
9月19日中午,我随班主任武玉鹏老师去陇西县文化馆,给一位叫孙志诚的作家抄写文稿。
穿过东大街,绕过钟鼓楼,向西走不了多远,就来到了文化广场。广场上有龙女牧羊雕像,是根据唐代陇西籍作家李朝威的传奇小说《柳毅传》塑的像。花园里鲜花怒放,游人如织。广场后面是电影院和灯光球场,我们常在那里看电影和球赛,左手就是五层文化馆大楼。
我们走进四楼房间,孙志诚和于进热忱地与我们握了握手,连声让坐。这是一间作为学生的我看来比较高档的客房,雪白的墙壁,淡绿的墙裙,一面大镜子镶在墙上,白纱窗幔,桔黄立柜,一条长桌,两张沙发,床铺整齐,室内飘着一股淡淡的薄荷香味。武老师简单地寒暄了几句就回学校了。我坐下来,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孙志诚。他戴着一顶鸭舌帽,一副近视镜,笑眯眯的脸庞,瘦小的身体,穿着朴素的中山装,脚上是一双布鞋,完全是一个农民打扮。而于进当时在定西电视台工作,在甘肃诗歌界崭露头角。
孙志诚已经在《飞天》上发表了许多小说。他要我抄写一篇报告文学《舍得珍珠换玛瑙的人》草稿。当时,《飞天》杂志社在陇西举行文学笔会。他说,这篇写会宁人治山治水改造山河的报告文学要给《飞天》主编审阅,这两天要抄工整。
我马上按照他的吩咐动笔抄写。他也继续坐下修改,坐一会想一会,然后奋笔圈抹添画一阵,又站起来在水盆中洗脸。于进枯坐在桌前,低着头用铅笔抒写新的诗篇;看上去也很苦闷,皱着眉头,眼里布满了血丝,几根稀疏的头发抿在头上,一会儿站在窗前眺望远山和楼下的风景,一会儿倒头大睡一阵,猛然坐在桌前继续写作,像一位烟瘾犯了的大烟鬼。
我的心进入报告文学之中,一抄就是三四个小时,几十页子。
六点多,我随他们慢慢走下楼来,围着龙羊女雕像转了几圈。孙老师结合小说创作,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和发表的几部短篇为例,生发开去,用活泼幽默的会宁方言,围绕构思、主题、情节和语言等,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文学艺术课。
走进了“襄武春”餐厅,一启纱帘,里面圆桌上摆满了丰盛的美味佳肴,爽朗的笑声在回荡。经介绍,我认识了同座的还有杨文林、李云鹏、余陶来、管清娥等。
杨文林是临洮人,当时是《飞天》文学月刊总编辑、省文联副主席,人们叫他杨主席。他要了一碟土豆丝,一边吃一边讲历史,胖胖的体型像电视剧《新星》里的顾荣。他对我说,要想写好文章,应该做到多读、常想、勤写。
晚上又抄写。文化馆里放录像,灯光球场进行篮球比赛,窗外人声喧哗,灯火辉煌。
灯熄了,我躺在床上,铺着毛毯,盖着软绵绵的被子,看着室内模糊的陈设,没有一点睡意。孙老师在花园里给我说的话又泛上心头:他在农村劳动了十几年,但始终没有放弃阅读和思考,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要尽量多读古今中外名著,反复练习各种题材,看你适合写小说还是诗歌散文,然后挑选最拿手的文本攻之,持之以恒,终有收获。
翌日清晨,两位作家起床的响声把我从梦中拉回到了现实,我连忙翻身坐起,穿好衣服,洗脸刷牙,一看电子手表,不到六点半,透过窗户看见东方天空由灰渐黄,朝霞慢慢烧红了整个天宇。
文化馆广场上锻炼的人很多。我看见孙老师顶着鸭舌帽绕着花园飞快地跑了一圈又一圈,瘦弱的于进在花园里扎着马步,深呼吸做徒手操。
我得今天早上抄完,于是赶快开始抄写。他们两个上来后,又投入到紧张的创作中。孙老师边润色我边抄,总共抄了五十七页,一万多字。我又从头读了一遍,被孙老师刻画的故事和人物所感动,也为孙老师的描写语言所折服。他的语言诙谐幽默,而且有些句子富有诗意和哲理。
完成了任务,我便坐下来与于进交谈。于进的嗓子做过手术,说话轻轻的、淡淡的,像一颗流星划过天际,娓娓动听。于老师特别感兴趣地以他发表在《飞天》上的几首诗为例,讲各种作诗的方法。他告诉我,先练习写散文、诗歌,多练多写。而孙老师又坐在沙发上修改我抄好的稿子,吃午饭时送给了杨主席。
午饭仍在“襄武春”餐厅进行,武老师也在。杨主席他们吃菜很文雅,夹一筷子要说一串话。孙志诚给我挑了半个鸡肋子。成十道色香味浓的菜肴堆满了桌子。他们的伙食一天是七块钱。席间,孙老师和管清娥不住地提醒我放展吃饱吃好。我也不推辞,像一头猪遇见了一片菜园,唭唭吭吭低着头吃了个肚肚圆。
下午一时许,在阳光下,在鲜花旁,在龙羊女前,我与孙老师握别,捧着他送给我的《飞天》《黄土地》和谆谆教诲往学校走去。
多年以后,我读到了孙志诚老师的长篇小说《浑浊的祖厉河》,并且获知他被授予全省“德艺双馨”文艺家称号,成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