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厕所的记忆

  ◆巩语村

学校要盖水冲厕所，还是两层。这在乡下，我们都不敢想象。

上学、教书已经四十多年了。说起上厕所，对我来说，最早的记忆却是羞耻的。那一年我七岁，我的伙伴胖娃六岁，我们第一次去五年制学校上学。那天是春季开学报到，学生很多。没有想到，作为新生的我首先就做了一件很丢人的事。报到时，那位戴近视眼镜的老师低着头问我姓名性别，说话有点口吃的我回答性别时，一急，竟然没有说对。旁边有学生笑了，注册老师翻起眼镜后面的双眼久久地瞅我，我这才感到可能丢人了，头一下子变大了，恨不能把它钻进自己的裤裆里。我的思维变得一塌糊涂，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受了上一个女生的影响，还是根本就不明白老师问的性别是什么意思，反正鬼使神差的，有些艰难的，我从嘴里咬出来的音，就是一个“女”字。

我之所以不厌其烦地说起这个事，是因为紧接着我还做了一件跟性别有关的更为愚蠢的事。胖娃说他要屙屎，我便自告奋勇领着他找厕所，好不容易在学校后面墙根处寻到了厕所。我们跑了进去——见到厕所我也有了尿意。记得当时我站着，胖娃褪下裤子蹲在墙角，两手盘在腿弯处。他刚扑里扑腾地开始，我就听见有人进来，扭头一看，是两个女生，她们愣怔一下，便尖叫着跑了出去。当我意识到进了女生厕所，臊得赶紧跑出来的时候，厕所门口已经围了一堆学生，他们都指指点点，男生哈哈大笑，女生则捂着嘴嗤嗤地笑。胖娃还蹲在里面，他在呜呜呜地哭，眼泪在皴裂涨红的脸上流成了河。我自责极了。

尽管后来我通过观察发现，我们五年制学校后面墙根处，那两个并排挨着的厕所上面，写有男女的木牌，每过几个星期，都会被风吹掉或被高年级调皮的学生摘掉，但一想起我领胖娃上厕所的那次经历，我就一阵一阵地脸发烧。

当然，关于上厕所，这还不是我最悲惨最痛苦的经历。刚上五年级的那年秋天，下了几天的雨，学校的土厕里已变得稀烂不堪。下午，我因为闹肚子去上厕所，谁知道起身的时候，一滑，左脚踩进了粪坑里。厕所和我开的这个玩笑太大了，脏了裤脚不说，母亲给我换的新鞋还没穿几天，有一只就吸在粪坑里没有被脚带出来。那次我哭了，心里有一股恨，不知要发泄给谁。

那时，农村学校的厕所，基本上都是几堵土墙围成的，前面的一角开个土门，里面绕墙根是一圈一锨板宽的土坑，有些有条件的在两边各放一块砖，供人蹲时脚踩。当然也有没坑的，进去了哪里能下脚就在哪里蹲，这样的厕所多半墙角靠着一个锨，意思很明了，谁要嫌下脚的地方不美，自己先用锨把地上的粪便铲掉，堆在一旁；这样的厕所里面往往都有一堆土，用来压粪，基本上都是一天之内就有农民利用上课时把这些粪土用架子车拉走。现在人富了都买化肥，学校要处理厕所得须花钱雇人，那时的农民没钱买化肥都抢着给学校压粪，他们来的时候拉着一架子车土，去的时候就是满满的一架子车粪。

在以前的农村学校，像这样的厕所是很普遍的。天晴还好，如果遇到下连阴雨，上厕所很让人发愁，有些厕所排水不利，到处是稀泥和粪水，那些坑更难蹲了，稍不注意有一个脚便会陷在粪坑里。

81年我上了初中，当时我们班教室的旁边就是女生厕所，那一块的卫生难搞程度可想而知。一到晚上，厕所里没有灯光，学生们也没有手电，上厕所的没人愿意走到里面去，因为里面一不小心就会踩上一脚屎尿，后来学校有人出了个主意，就是在我们教室的房头上接了个电灯，晚休前的那段时间一直开着。那时候时常停电，一遇停电，我们班那个卫生清洁就成了老大难，每次都要受到学校的点名批评。为此，我们班那些搞卫生的男生都骂女生“不识茅房”。现在一想，这哪能怪女生呢，只能是条件太差，你想，整个社会都不富裕，有些地方连个像样的教室都没有，哪还有什么物力来盖个像样的厕所。

83年我初中毕业上了师范，我总算是逃脱了在农村学校上厕所的噩梦。师范学校的厕所有顶下雨淋不着，去厕所的路面用砖硬化，厕所里有专供小便的水泥槽地面从来不湿鞋，有砖砌的蹲坑脚踏着稳实。蹲在这样的厕所里，我有时猛不丁想，我们那里的农村学校有这样的厕所就好了。没想到，一直过了十年，随着普九工作的不断深入，我们那里的农村学校才盖起了加顶厕所，而那时，我已经中师毕业，分配到我们镇（那时还叫乡）教书六年了。

2004年我所在的四中，被环保部、教育部命名为全国“绿色学校”，除过学校独有的优雅环境外，四中的厕所不能不说是一个大亮点。它建在一大丛翠竹后面，砖混结构，不仅加顶，里面有隔墙，地面贴了瓷片，厕所门前的照壁上有风景画，重要的是在下面还设计了沼气池。这样的厕所当时在全市都是非常先进的，经常有别的学校组织领导前来参观。据说有一位初中校长参观了后，回去当着许多教师的面，不无感慨地说：人家四中那个厕所，比咱们的住房都好，人进去了都不想出来，一点臭气都没有。这位校长说得或许有点夸张，但享有一个洁净卫生的如厕环境，那的确关系到一个人的生存环境、人格尊严和身心健康。无怪乎有人说，厕所是人类文明的尺度。

就在我写完这篇文稿的时候，妻子打来电话，说我们村正在响应上级政府开展的“农村厕所改革”的号召，村组上门登记，我家的土厕也被列在整改的范围之内。想着学校即将开工的水冲厕所，我不禁感慨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