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白羊风之子的头像

白羊风之子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03/24
分享

中国作家网散文大赛参赛作品《大舅是个车把式》

驯顺老在追忆的东西,不一定全是美好与温馨,还有躲也躲不开的那些痛楚。

大舅曾经是个车把式,也就是大车倌儿,赶大马车的,大舅这个车把式,十里八村儿很有名气。

农业社时大舅赶四套的大马车,盘栈,拉炭,拉粪,拉田,交公粮,啥活儿都干得没毛病,好受苦人。单干后大舅拴起了自家的马车,春风得意,血一点汗一点地经营自己家的小日子,粮满囤油满缸,鸡鹅两群,猪羊十几只,光景殷实得很。

大舅身体壮实,力气大,把墩把墩的个子,圆圪墩手掌粗短指头儿,方圪墩脚板子,虽不妙相,但走得稳当。

大舅一辈子耍骡马大牲口,都耍成个老油子,大舅驯养性子猛烈的骡马最拿手。

大舅有过一匹黑铁青色骡子,口青,蹄胯轻快,身架子好,黑铁青力气超大但就是性子太烈。邻村一马姓家,好歹也使用不来这烈性骡子,没法子忍痛低价出手的,大舅以极低价格赚了一头绝好的骡子,大舅拾了个便宜。这骡子在别人家可能是个祸害是个累赘,可到了大舅手里却成了宝贝圪塔。大舅敢买下这烈性货,是因为他心中有数,大舅对付踢跶货骡马有绝招儿。

让黑铁青驾辕拉车的时候,黑铁青在一旁甩尾巴、调尻子、撩后蹄子,吱扭儿地响鼻,出尽洋相。大舅装没事儿似地,一开始尿也不尿黑铁青,让它尽管把性子耍完,直到黑铁青自己都觉得有些没趣了。然后大舅慢慢地靠近它,嘴里念叨个不停:寡的,看这寡的哇,停停儿喂……唉,寡的,看这没相数的哇。一边用手掌摸黑铁青的前胯,一直到脖子、鬃毛。黑铁青渐渐消停了,虽不大情愿但终归是调过了屁股,搭上了鞍子架起了辕。

黑铁青烈性子,听说之前的主人一直是喝斥和鞭打,黑铁青不怕硬的就怕软招儿,这回黑铁青是被大舅给感化了。其实动物有时候比人强,更通人性。

像这样的骡马,大舅一辈子降伏过不下十几匹。我和爹和村里的好多人都佩服大舅,佩服得五体投地。

大舅一生勤俭,勤俭得有些过头。只知道干活收庄稼,喂牛羊养骡马,只知道攒钱给儿子们成家娶媳妇,每天莜面稀粥和子饭,什么水果蔬菜零食这些东西似乎与大舅一家的生活无任何关系。

大舅好性格,平时不大爱吭声,每天起来就是默默地干自己应该干的那些程式化的活儿,打草,切草,添草,饮骡子赶羊,吃饭。小时候偶尔在街上也会碰到大舅,大舅总会蹲下身来给我把背心儿掖进裤腰里,或者把我的棉袄扣子一个一个全都扣好。我再大一些的时候,大舅老嘱咐我好好念书,要不就告诉我,东头老王家办事宴哩,你去看看。长大了啥也得学着点儿,学(xiao)人哩,学(xiao)人哩嘛。看一看,学一学慢慢就看懂了。

在外读书,上班,穷忙,和大舅见面的次数真的不多。我最后一次见到大舅时,大舅已经重病了。我和弟弟去看大舅,大舅一脸蜡黄,手脚也是黄的。大舅跪在炕上和我们说话,大舅说就数跪着舒服哩,坐着身子就困得不行,挺不住腰。躺着又憋气,岀不上气来。我剥了桔子给大舅,大舅手颤抖着,好像眼眶湿了。

后来大舅进不了多少饭食,还常呕吐。我妈说,某一天大舅难受得不行,又吐了大大一口血,弄了满手血污。那天,大舅好像终于解脱了,喃喃自语:这回,狗的可顶事了,这一下,狗的可把罪过全都撂下了,这下狗的可完了,完了……

大舅走了,才六十八。

我们嘱咐妗子,把锅碗瓢盆都换了哇,妗子说舍不得扔。我们说,那要不就狠狠拿滚水煮几遍再用,也不知道妗子后来煮了没有。一年多以后,妗子也拖着一脸的蜡黄追随大舅而去了。

那些年,村子里这样的事情并不太少见。他们中的一些人,就如大舅和妗子一样,糊里糊涂地、莫名其妙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走得悄无声息,不带起一丝风尘。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