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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洪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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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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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年之序幕

                       

阔别家乡已有二十多年了,每每深冬腊月话语中更多聊起的是老家的年俗年味,特别怀念小时候在老家过春节光景。那个年代生活不富裕物资匮乏,大多年货都是自产与自家打理的,每到腊月家家户户都开始忙活起来了,称为“忙年”,也是真正的农家年!

石大圩位居合肥南边,频临巢湖,人们大多围堤而居,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人口密集。柳旺圩是石大圩东南边一个环河圩,我的童年少年时光都在那里度过的。

                                             千层底鞋

记得小时乡村过年是很讲究,也很红火的。母亲从腊月开始就张罗年货,新年新景象,做新鞋是很细致且辛苦的活儿,首先是粘鞋底,用白面糊刷在木板上,粘上准备好的碎布,刷一层粘一层,大约六层吧,寓意六六大顺,然后放于通风处晾干,再一层层加叠加厚,压制千层底,记得当时整个院内晒的五颜六色,是年前也是冬季最温暖的一道风景。

接着是纳鞋底,就像歌中唱的“最爱穿的鞋是妈妈纳的千层底,站的稳走的正踏踏实实闯天下”,戴上顶针,洁白的针线在母亲的巧手中上下穿梭,在寒冷的空气中带出“呼…哧,呼…哧”的响声。

最后是上鞋帮,鞋帮选择的布料一般是灯芯绒,单一色的男黑女红,两边嵌上对称的宽松紧皮筋,用鞋锥子引拉粗线由内穿扎再翻过来,就像现在的“老北京鞋”。当然,空闲时间母亲也会送一些新鞋于左邻右舍。

母亲做的新鞋朴质且舒服,每一针每一线每一步都是迎向新年最暖的祝福。

                                               年粑粑

年粑粑是名正言顺的唯一“准年货”,一听名字就是正宗年文化的传承。年粑粑的口感软糯,细腻味美,营养丰富,是老家一道美味又健康的小吃。

首先要精选优质的糯米,经过清水浸泡、磨浆和蒸熟三道工序。整个过程烦琐沉重,需要邻里乡亲耗时好几天共同完成。当时没有电磨,只能手工推磨,磨担的牵绳在房梁上时不时发出”咯叽、咯叽…”抗议声,磨盘的小口拼命地吞吸着干硬的米粒,很艰难地挤出一丝丝洁白的面浆。

蒸锅是选择在庭院小棚内临时砌成且几家共用的,蒸笼里整整齐齐摆放着搓捏好的面团,一般一锅一次能蒸熟四笼。

我们小孩最喜欢在那玩耍,虽然外面白雪飘飘,而蒸棚内欢声笑语暖和如春,况且还能解馋,刚出笼的年粑粑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糯而不腻,若蘸点红糖,踏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尝着甜丝丝的美味,那劲道肯定柔滑十足。真乃:大锅泥灶柴火旺,年粑飘香年味浓。

                                               蒸米面

蒸米面是腊月的大事,需要选择大晴天,请四邻主妇巧姑们相互帮忙。选用清水浸泡好的优质籼米,再推拉石磨碾成面浆。

一般为晃面、蒸面、晾面、切面和晒面几道工序,先将磨好的面浆舀一小勺入面盘左右晃匀,母亲用蘸好香油的筷头绕面盘周边轻轻化一圈,然后把面盘托入大铁锅用柴火蒸,几分钟后被拎出大锅的就是软糯糯毛面皮。

晾面需要我们小孩帮忙看守,以防鸟雀鸡鸭趁机抢夺,邻家小黄狗眼睛骨碌碌地来回晃悠,偶尔从竹竿滑入地上的面头,它都毫不犹豫地叼走。

切面是巧姑们拿手本领,大小宽细均匀,既要美观又要手快,只见巧手那么轻轻一抖,一大堆米面条是清清丝丝。最后放入篾筛子晒的嘎嘎脆响。

米面是过年招待客人的最佳美食,是我们老家庐江一带有名的特色小吃,特别是手工米面。年粑粑下米面,煎个荷包蛋,浇一些鸡汤或排骨汤类,撒一些青葱香菜,柔软爽滑,质感诱人,营养丰富,能够牵引游子魂牵梦萦。

                                              做豆腐

“一轮磨上流琼液,百沸汤中滚雪花。”明朝诗人苏雨溪,用诗的语言很形象化地赞美了豆腐。豆腐乃为“兜富”“得福”的谐音,是年货中最吉祥名字。

俗语称:“腊月二十五,推磨做豆腐”,先选择浸泡好的优质黄豆,用石磨碾压成豆浆,然后分别滤浆、煮浆、点浆、压浆等工序。看似简单,实则很有讲究,是含金量高的技术活,我们那一块都请邻里表叔来帮忙。

雪白的豆浆倒入筛架的纱布里,主要是分离出豆渣,下面放一个大水缸接纯豆浆。煮浆的火候温度完全靠经验,要想达到豆腐的色香味俱全,还需适当点滴些香油,以防糊锅、溢锅和“假沸”。

点浆为做豆腐的点晴之笔,表叔每次都是一丝不苟尽心竭力,一手拿着研磨好的石膏水点浆,一手不停搅动锅铲伴浆,直到水缸里的热豆浆泛起一层层雪白雪白的豆花,表叔忙将旁边的锅盖盖上。表叔的那份自信与从容,极像老艺术家,时光不语,静待花开。

压浆不复杂,一般都由我们小字辈完成,用白绵布包好豆浆压出里面水分罢了。一块块像云朵般柔软润滑的豆腐便呈现眼前,洁白像雪,柔嫩似水,淡雅如云。

                                              炆糖果

晒米饭熬糖炆糖果,对现在的孩子们已经不屑一顾,大街小巷随处可见,可那个年月却是我们孩童时一年等一回的奢侈品,似乎感觉年味就是从那甜甜的糖果香味中慢慢地飘来。

年末将至,母亲就开始预约邻队的刘姓师傅来家打糖,糖丝与冻米坯子是母亲提前准备好的。我们那里属于纯圩区,很少产山芋(红薯),糖丝一般都是在街上买成品的。

只亲眼所见一次在岗上舅舅家熬糖。舅妈把洗净的山芋剁成一块块扔进大铁锅里,舀入清水盖上锅盖用柴火烀,等山芋熟透后用锅铲使劲搅拌成山芋糊,再适当掺和一些大麦芽糖,应该是调和糖分吧,接着舅舅把山芋糊舀入筛架的棉布里过滤成糖稀,这点和年豆腐做法相同,最后把糖稀再次回归大铁锅里文火慢熬,原本清亮的原汁浓稠成褐色,像蜂蜜一般,空气中弥漫一丝丝淡淡甜甜味,舅妈用筷头轻轻挑一点,拉出一条条亮晶晶的丝线,我们这些孩子便欢呼雀跃般围过去,只能尝一点点,因为特别烫且甜的齁。

冻米坯子制作简单,把煮熟的糯米盛入大簸箕里晾晒干,米饭失去粘性和昼夜温差冷却,一粒粒的饭米粒晶莹透明,用手一划“沙沙”作响。

那时请刘师傅帮忙炆糖,是不需要付工钱的,一包便宜香烟加一顿饭,刘师傅靠的是一股热情。只见刘师傅脱去厚厚的棉袄,套上蓝色长围兜,撸起袖子先是把黑铁砂抛入大铁锅翻炒加热,再掷进冻米坯,用大锅铲不停加快搅拌的节奏,米粒迅速膨胀并飘出阵阵米泡香味,这个需要掌握火候技术,炒的时间长了米泡容易糊,短了易生。

当然这对于轻车熟路刘师傅来说是小菜一碟,只轻轻地闻一闻,捡几粒抛入口中仅慢慢一嚼,火候拿捏的丝毫不差。接着用铁筛子把黑砂滤出。把准备好的糖丝倒入铁锅融化,等糖丝吐着气泡飘出香甜味时,即刻把炒好的米泡掺和进去,用力使劲搅拌均匀,适当放些芝麻、花生类。

最后把这些米泡糖铲入大桌上碾压并切成糖块。我们这些孩子早已望眼欲穿,迫不及待地抢几块热糖塞入口中。甜甜的、脆脆的、香香的,也是久违的,从年前飘向年后,从故乡飘向异乡。

                                                 杀年猪

“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宰公鸡”,这是儿童民谣唱的。杀年猪和宰鸡鸭,年前的节奏是紧锣密鼓的。

邻家孟二哥是我们那里的杀年猪匠人,以前在南沼食品站干过,在腊月是个大忙人,经常看他荷着小腰盆和杀猪工具,穿着黑皮裤子,挂着长皮围兜出门。

老家杀年猪民俗很讲究很隆重,中午要宴请帮忙的人吃杀猪饭,杀猪匠走时回赠一块两斤多的回刀肉,算是劳酬吧。

临杀猪时,主人家也不知为什么,不让小孩围观,把我们一伙轰走,我们只能爬上远处的树干偷偷观望。听说年长的女主妇心慈不忍,对亲手喂养的猪念念有词:“八戒八戒你别怪,你是阳家一道菜”。

杀猪是由三、四个壮汉连拖带拉将大黑猪按在大板凳上,二哥对着猪颈部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猪在挣扎中由嚎吼到慢慢地闷哼,场面有些血腥。

二哥用通气杖给放血的猪通气,鼓起腮帮,憋红了脸,同时整个大黑猪身体慢慢膨胀起来,变成真正的“肥猪”,肥猪肥年寓意丰收美好喜庆的象征。

这时我会赶忙跑回家喊母亲称肉,买年猪肉是不能赊账的,母亲是带现金并拎着篮子,二哥把称好的肉用稻草拴紧,放入篮子里。

鸡鸭和冬鹅,这些都是母亲平时辛辛苦苦饲养的,宰杀都由收毛师傅来完成并煺毛。相比之下,我们小孩更喜欢清理鱼塘。

                                                 打鱼塘

鱼塘就在大门口岸下,由本队村民共有的四个大水塘,平常节日都是用渔网少量捕鱼,只有大过年的才能用水泵清理水塘。

每当水塘见底抓鱼时,塘埂四周都站满很多大人小孩,暖暖的阳光照在冬日原野上,也照着人们喜庆的笑脸,糖底下几个壮汉穿着水裤,手拿网兜浑水捞鱼,水面的薄冰踩的嘎嘎响,脸上身上都溅满泥浆,看着大鱼在水桶的扑腾,和岸上的欢声笑语,他们冷而幸福着呢!

塘里鱼的品种鲢鱼较多,胖头也不少,全是自然生长的“野生鱼”。鱼鳞闪着银光,把岸上围观人的眼点亮,我们一伙小孩早急不可待,穿着长靴顺塘边捡鱼,主要是大人们漏网的小鱼小虾,有参条、泥鳅、小螃蟹、拐子鱼和黄辣丁。

分鱼场景更热闹,妇女们拎着筐提着桶,看着大小均匀的鱼一堆堆排放地上,最小堆也有二十多斤,够过年吃了。有的人家多了可以换点钱,我家通常送一些给岗上舅舅家。

乡村的路口到处洋溢着分鱼的欢腾喜庆,人们似乎忘记了寒冷,随着年俗年味浓度的不断升温。分鱼是自生产责任制以来,唯一由公有制遗留下来的特有公共活动。

                                               炸圆子

“炸圆子”是年前最后一件大事,是年俗中最具有标志性的传承,是“团圆”与“圆满幸福”的象征。

油炸糯米圆子起源于江淮,特别庐江一带盛行,“圆子”是宴席中的一道主菜,是主菜中唯一的素菜,是素菜当中的“王炸”,仅次于鸡、鱼、肉之后。

炸圆子必须在大年三十前完成,历史厚重寓意深远。腊月二十八清晨,母亲早早起床准备选好的优质糯米,用淘米箩盛到塘边石板上淘米,水浪声荡的河面薄冰“吱吱”作响,回家后倒入大铁锅里用稻草秸秆煮熟,并撒入葱姜蒜类佐料,糯糯的米饭香味常常飘进我的梦乡。

那时就是纯糯米圆子,很少有肉沫之类,母亲没等我们起床就开始搓圆子,边上放半碗鸡蛋液,粘入手心抹在圆子表面,大小簸箕都装满了,最后还放些在铁锅盖上,母亲说晾到傍晚油锅炸。

年末乡村的傍晚来的总是很慢,金黄的太阳还没下山,寒流就已经降临,寂静的田野一望无际不见鸟鸣,近处偶见遗落于沟陇与草垛上的几片雪块,远处屋顶上断断续续炊烟袅袅,母亲担着一捆捆柴草向家走去。

半锅的菜籽油加热的飘出阵阵香味,母亲套着蓝色的长围兜并戴上护袖,一手端着大簸箕,一手往油锅放入圆子,此时,我们赶紧向锅洞加些柴火,用火钳架好。

圆子滚入油锅发出“呲呲”响声,母亲用筷头轻轻划动,等圆子全身金黄浮出油面,再用笊篱捞进铁盆里。我们这些孩子抢一个在手里,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香香的、脆脆的、软软的,母亲此时总会露出幸福满意的笑容。

农村孩子大多数都懂,炸圆子时切不可说“糊了”与“散了”之类忌讳之言,轻的臭骂一顿,重的屁股挨几脚。炸完圆子后母亲还顺便炸一些豆腐果、山芋片和米面条。最后叮嘱我们送一碗给隔壁老奶奶和一些不炸圆子的乡邻。

    老家有句俗语“二十八把嘴嗒,二十九还讲有,三十不见面,初一拱拱手”,非常准确地勾勒出临近年关孩子们的渴盼心情。父亲是乡镇里一个小公务员,常年在外面工作,年关内这些较重的体力活还得由亲朋邻里的叔叔婶婶来帮忙。母亲在堂前屋后忙碌之余,还时不时逗乐一下我们:父亲回来就过年了。在我们念叨与期盼中,父亲会担着满满两箩筐年货回家时,大年也就正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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