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会

杨伏渠

礼拜天，阳光无声的洒落在书桌上，活像一只百灵鸟落在一张草稿纸上静立着，不时地随着时间在移动，耀眼而感到无味。实在困乏，也就无所谓好坏了。

昨晚校阅旧文有些不妥，而新文还没来得及润色，俩眼已经开始不分你我。为了缓解疲劳，我便告诉自己：若是能在锦绣文章会上夺冠，日后便要以此为生计，也算不浪费时间了。 

毛颖先生住在楼上，楼下的住户他从未见过，更不用说认识了。本来在可以把收到的稿件整理完，等着单位发稿用的。早晨起的已经够早的，他刚要静下心来阅稿，遽然间一声喷嚏好似打雷。毛颖先生坐不住了，他要问问这个打喷嚏的人是否还有道德可言。于是，他穿上了那件有几个春秋的中式外套，喝了一口紫砂壶了的酽茶，对着镜子看了看头上飘逸的几缕青丝。然后，走到窗台前朝楼下望了一眼，确定是在楼下后，他站立了一会儿。“没错，是在楼下，怎么没动静了，会不会是听到什么了，”他在琢磨下了楼去敲哪个房门时，一个同样的声音吓了他一跳：“没错，是在楼下，这个人也太胆大了，居然隔段时间打喷嚏，不行！这样下去到晚上我也睡不好觉了。”他决定出门。情急之下利索的穿上鞋，打开门走到楼梯口，感觉身上哪儿有些不对。

  他看这楼道太窄，太高，窄的容不下身体的自由，高的抬头看见上面沾满污迹和胡乱涂鸭的图画。而这自由却被拘束在这里了。住在这个楼里，纯属是个意外。毛颖先生是因为上次得了奖，单位才给配的房，车，保姆他是不用请的，一天下来自己也不做饭，下个订单，或打个电话外卖很快就会送上门来。这样的生活，他觉得能够顺利的完成单位交给的任务，那就是这次一定要得奖，奖金不多可荣誉不小。他看了一下时间，上午九点半整。“这个时间正好，即使夜猫子也该起来了，这个喷嚏比我醒的早。”

   本来住在这层就够倒霉的。刚搬进来没住几日，漏水，断电，墙皮脱落......总而言之，这屋子叫人烦心。再加上这阵子鼻子痒，捏鼻子又没有这习惯。不对着太阳也会打喷嚏。说是感冒，又无明显的症状，说是鼻炎却没有不通气的。于老师实在是忍不住了，坐在书桌前想怎么样才能拿到这个大奖的时候，一个喷嚏打的他的神经颤动了一下。“总算是打出来了，这个喷嚏，打的真不是时候。”停了一会儿，他想起自己还有个嗜好，抽烟。

烟抽到半截，就听到门外有敲门的声音，回音从门缝里传道于老师的耳朵里。他没在意这个声音是谁家的，但连着敲几下门，似乎这个声音就是自己的屋门。他对此没有任何的担心。把门打开，面前站着一个人，看起来比自己年龄大，于老师便客气的问：“您好，请问您找谁。”毛颖先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于老师又问，找谁。他才转过身来，质问似地说：“你是不是这家的主人。”

“对啊，我不住这儿还能住哪，这位先生真会开玩笑。你有什么事。”

“你知不知道刚才有人打了喷嚏，影响了我的思路，你知道吗，我正在写稿子，这份稿子直接关系到我的前途。我在这个位置上已经熬了六年，现在我还在看别人的稿子，等着发稿见刊。倒霉的是这个喷嚏居然打到我的头上，那些领导的头上可是高枕无忧啊。”

“这位先生怎么称呼，我们是同行。”

“我叫毛颖，新颖的颖，你呢。”

“大家叫我于老师，干勾于。我也写稿子。不好意思，实在对不住，这几天我的鼻子难受，不是痛就是痒，应该是感冒，好几天了没打过喷嚏，今天不知怎么打了一个还想打，对不起，真对不住您了，我不知道这个喷嚏影响了您的思路，影响了您的工作。不好意思，我给您赔礼道歉了毛颖先生。”

毛颖先生见这位房主很有诚意的赔礼道歉，在心里也就原谅了他，可嘴上还要说：“你我是楼上楼下的房主，影响了谁，都不好，也是邻居，又是同行，谁都有工作，生活，你说呢。”

“是是是，是我的错，我改。”

于老师每天在街上大概听说过毛颖先生是谁，他就是话剧《诗仙太白》的编剧，也因此名声大噪。他非常喜欢读李白的诗，所以崇拜李白也就是崇拜《诗仙太白》的编剧。是自己的错当然要承认。并且，是坦诚相见。

于老师越是这样毛颖先生就越发的抬高自己的社会形象。他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和语气来教训他：“你说你也是文人，怎么连这个也想不到呢。楼上楼下虽说不曾来往，但是也是邻居，在单位里也一样，都是同事在一起工作，但也有上下级别区分，不能乱了规矩，忘了礼。先有礼，就要学会尊重人，你有点儿自私吧。”

说到自私的话，于老师是很反感的，尤其是没有来往过的陌生人。于老师想，自己也没有做过自私的事啊，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这位先生，你和我之间恐怕谈不上什么自私不自私的事情吧，您是名人，名人都像你这样说话刻薄吗。”毛颖先生认为他说的话伤到自己自尊，然后，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说话太狂妄，写文章怎么了，你写的文章恐怕就是用来沽名钓誉的吧。”于老师没有跟他辩解，转身回到自己的屋里坐在椅子上。毛颖先生也跟着进来，好像不把今天事情说个明白决不罢休的意思。于老师伸手示意请他坐下来谈这个问题。

“我在桌前写篇文章是单位的领导急着要用的，在本月法必须发稿，如果写不出来，我全家的生活负担，将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父母卧病数年，以药物控制，房租，水电费，孩子的上学的费用，妻子丢掉了工作，等等的费用，我的那点薪水还要用来请客吃饭。一顿饭要花掉上百甚至近千块钱。我不去硬着头你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去写出来，将会怎样。你我是同行，认识了，也算是朋友了，你说呢。”

于老师听他这么说，心里多少有点感触，对自己的行为他觉得确实有点过了。但这不能全怪自己，这个“喷嚏”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很友好的解释说：“毛颖先生，亲您原谅我的疏忽，我不知道会是这样，请求您要原谅我的过失。”毛颖先生听他真诚实意有悔改的心，也就不再问责下去。于老师给他沏了杯明前绿茶，又把自己的好烟拿出来给他点上。这时毛颖先生才舒缓了口气。心平气和的说：“于老师，我不打扰了，您忙！”

说完，于老师送他出门，但又觉得不妥，便送到了楼上才心安理得的下楼来。

毛颖先生回到屋里，电话铃声早就不耐烦了。他一个箭步过去接住了电话。“......你写好的文章寄过来了吗，哦，我知道，价格这是最低的，你觉得合不合适可以找别家杂志来买啊，我可出钱买你文章，说明你的文字还值点钱，否则的话，即使你去投给其他杂志社，不一定会有人看，你懂吗，价格就这这样，有价格他才有市场，萝卜白菜不爱吃我愿意花钱买吗，如果是你，你会掏钱吗，很简单的道理你都搞不懂你还写文章。行，就这样吧，我会看到的。收到给你回话。”

就这样，毛颖先生捡了这个便宜，花不到一百块钱就买了这篇好文章。

邮件收到后，他只发了信息回复，其余的话只字未提。

“锦绣杯”文章会定于下月一号在市作协大楼举行，到场的学者，评论家，教授，作家，文化界人士都会到场。记者招待会也会有。这样的大会，毛颖先生以为胜券在握，所以，他庆祝自己有好的成绩能在大会上表现一番。

毛颖先生在台历上用红笔把指定的日期画了一个圈。然后，在屋里开始踱步，他担心有人会跟他争这个奖，不过，最担心的，还是不希望是楼下这位于老师。“于老师？他怎么会有资格参加文章会呢，一个捡破烂儿的的梦想是过富裕的生活，文章对他来说，就是浪费。”

于老师把自己的新衣服拿出来，在镜子前穿着，他认为，这件衣服只配在适当的场合穿起来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不然这件衣服就是白花去一千三百块钱，那可是一个月的微薄收入。要捡多少废品才能去买一件称心衣服呢。

那几张稿纸他拿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总觉得有些忐忑不安。到晚上那个睡觉时他手里还捏着那张未写完的稿纸。半夜里忽然下起了雨，风吹进来，打湿了邹巴巴得窗帘。于老师不小心打了个寒颤，接着，又连打了几个喷嚏。他清醒过来，才想起白天的事。“这感冒还没好，都快一个礼拜了。哦，都三点了，天快亮了。”他自言自语的说。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梦见百灵鸟飞进自己家的窗台上。天亮时，桌上竟然有一封信。于老师看见说：“噢！这是昨天收到的，我怎么给忘了。”打开一看，里面夹着几张崭新的票子。他没有惊喜，却有些后悔，后悔不应该答应，把自己写好的文章卖给一个不懂的人。“说不定，他拿着自己的文章到处炫耀————贾先生这不愧是好文笔啊，属当世文状元啊！”

“贾先生？是本地的富商巨贾贾先生吗，如果是他，那我的这篇文章算是被他辱没了斯文啊。”

于老师翻开日历，看了一眼，明天，后天，哦，离评选大会还有两天。我的稿子要今天寄过去。

下午，上门取件的投递员很准时。取走快件，于老师告诉他，这里面是一份很重要的文件，明天必须送到客户手里。

“今天是周五，明天，后天，对，再不交水电费，马上就面临停止供用了。”于老师，把刚才收到的钱数了数，拿出两张来作为自己的烟酒钱，又拿出三张来作为开销，剩下的钱是交的费用。

对于老师来说，本届的文章会非同一般，因为奖金设立的高，趋之若鹜的也是拱门而进的，个个都是非普通人所能认识的文化界名流。当然，也少不了像毛颖先生这样的大名人来捧场。

他得到的消息是本届的“锦绣杯”文章大会的举办方是贾先生出资的，友谊联合会主持。

大会如期举办，参加的社会各界人士悉数到场。组办方提前通知毛颖先生。大会由他发言。

他得到这个消息后并不激动，对于这样的场合，他是不乱方寸的。“请领导放心.....不会的不会的，我会准时到场的。稿子我已经准备好的，领导放心！”

挂了电话，他似乎觉得这个电话来的太突然了。卧室里的床上正躺着熟睡的女演员。毛颖先生换好衣服出门时生怕惊扰她，便提着鞋盗贼似的踩着小风溜出了家门。打车直奔市作协大楼。

时间正好，毛颖先生穿上鞋就跑楼梯到六层。电梯已经来不及了，一边跑一边怨自己，真倒霉啊这倒霉！

进了会场，下面做满了人。主持人上台说：下面我们有幸请到著名的文化界的名人毛颖先生来给我们做本届“锦绣杯”大会的发言人！

台下掌声一片连着一片响起，都一致认为本届的奖杯肯定会有毛颖先生 ，于是，掌声又一次响起。主持人显得自己多余，便退下。由毛颖先生来发言：“本届的‘锦绣杯’大会将评选出两名最优秀的作者，以表彰他们为文艺界做出的贡献。此次的候选人名单为：《xxx》杂志社编辑————于世明先生！东方博古院-————姚赖先生！”毛颖先生发完言，颁奖嘉宾上台为他们颁奖。毛颖先生看到后，浑身哆嗦着，萎缩到台前阶下，当场晕过去。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领奖者下台时才发现，赶紧叫人：快来人快来人！————叫救护车！现场混乱的秩序随后回复，于老师发获奖感言，心里不时的在担心那位毛颖先生。

于老师心情沉重的回到家，惴惴不安起来，心想：“毛颖先生怎么突然晕倒了呢，发言时还是很好的站在台上的，唉，......是邻居又是朋友，明天我要去医院看望他，顺便告诉他我得了奖，或许这个消息能让他的病情有所好转，但愿他能好起来。”

 于老师第二天起得早，因为去医院还要换乘公交车，路上不堵到也算是运气好。他到医院时上午十点钟，医生刚给他服过药，这会儿睡下了。走到二O三病房门外，护士正好推着药物小车给病房送要出来。于老师问:“请问，毛颖先生在哪个病房。”护士指给他。他走过去先在门外隔着玻璃看了看，以免走错，然后，他才推门进去。毛颖先生合着眼，似乎在想，这次拿奖的该是自己，怎么会是那个于世明呢，他不解，也想不明白怎么回事。

于老师看见他便紧张地把脚步放慢，害怕毛颖先生听见。他来看望纯粹是出于邻居的关系，而非朋友，同行。这样想，他就没有太多顾虑了。不然，会担心自己会说漏了嘴，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他知道毛颖先生住院，已经上了晚报新闻。对于这样的事件，于老师的目光就显得狡黠多了。谁乱打听，或者乱评论，对谁也没有好处，于是他也学会了见什么人说什么话，到那个山头唱那个山歌。

于老师走到病床前，轻轻地叫了一声。毛颖先生才意识里听到有人在叫他，睁看眼看见了自己的邻居于老师。于老师跟他道歉，希望他能原谅自己，话虽说出了口，可毛颖先生根本不理他。于老师把评选的事实情说出来后，他想说话，想骂他，但喘气不均，只摆摆手，告诉他，你走吧。

于世明为了不打扰他，自己显得多出了病房，他想等毛颖先生病好后，再做朋友。

在医院住了不到两个月。

后来于老师再也没有见到他。

到了秋天，天气转凉。一天上午，于老师的书桌上落下一只白色的羽毛。他猜想肯定是从窗户吹进来的，也就没有去细看这只白羽毛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于老师被人举报后，平日里出门带着口罩捂得严实，真怕有人跳出来指着他说，看，你们为了争这个奖励，居然把毛颖先生给气病了，无德！

没过多久，有天上午于老师刚好洗漱完，准备吃早饭，开门进来几个陌生人，穿着警察制服。从包里拿出一张纸给他看了一眼，于老师彻底明白了，明白了自己怎么会得这个奖励的。

毛颖先生好像梦见过自己书桌上有一根白色的羽毛，他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