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
老孙江西吉安人,风趣幽默、聪明能干、诚实守信、吃苦耐劳。闲聊时,我们说他不像江西人,他自嘲地解释道,祖宗是广东的,是拖油瓶(她妈怀了孕嫁别人生的孩子)到江西的。
老王比老孙年长二十,见到老孙就喊他“小江西,小江西”,而老王原来在公职单位职位是科长,老孙常常面带微笑毕恭毕敬地喊其“王科长”,老王老孙就在“小江西”长“王科长”的互粉戏谑之间把工作安排妥当。
渐渐老孙的名字就成了江西了。无论年老年少,甚至刚从大学毕业的实习生也直呼其小江西,老孙听了绝不生气,还乐呵呵点点头哈哈腰。无论谁,不管颐指气使或是亲切友好地叫他办事,他都笑眯眯地应承下来,倾力办好。小江西成了公司办事的符号,老孙也成了地地道道的江西老表了。
有一次去老孙家玩,刚进门,一个坐在门口的老人(老孙丈人)就叫他:“小江西侬总算回来了,天要落雨了,赶紧把楼上的窗户关起来。”语气急切中带有命令的味道,我心里想老孙在家里的地位堪忧。吃饭的时候,一家人也叫小江西长小江西短,听着有一种歧视的味道,就像上海人称呼外来人员“外地人”、“乡下人”一样。老孙却不厌其烦地答复着家里人每个问题,有丈人需要他外面跑腿的事,有丈母娘家里需要帮衬的事,当然也有妻子、小姨子、小舅子、七大姑、八大姨的事。老孙一一应承,常说的口头谈“我跟侬讲,特个事体是个能噶(上海话:这个事情是这样的)……”大概就是在家庭的饭桌上形成的。
老孙是跟着妻子(上海下放的知青)从农村到上海来的。上海人历来把苏州无锡人称为乡下人,江西老表自然不知道乡下到那里了,乡下人的乡下人了。老孙心里明白,要想混进上海人的圈子里很难,唯有手勤、腿勤、嘴好、耳灵方能得到认可。
老孙是个意志坚韧的人。老孙是踩自行车上班的,有时候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比如闵行、浦东,他也照踩不误,回家也是。有一次我看到他抽烟后咳嗽厉害,就叫他戒烟,我说你咳嗽咳的厉害,吸烟对身体有百害无一例,全世界有六十多个国家禁烟了。他说等我这包抽完了再戒。我说要戒就现在戒,把这包烟扔了,表明你戒烟的决心,才能戒掉。听了我的话后他真的把烟扔了,嘴里还吐出一句上海国骂“擦那”。老孙很简单把烟戒了。每次碰到我总是感谢我,说自从戒烟就不咳嗽了,人也健壮了。戒烟是需要坚韧意志的,一般人是很难戒掉的。
老孙上班不会迟到只有提前,下班不会提早只会迟后。老孙是个负责的人,每当公司有什么重要的事、难办的事我都叫他去。班组吵架,他能从容协调;安全需要监管,他会从早到晚实时旁站。有次,我看到老孙腰上系了个宽皮带,问他怎么了,他说扭了腰,过了不久,又听说老孙从六七十公分高处跳下,把腿摔断了。后来公司说这是他自己的事也没给予补偿,我常常为此不平。老孙老了,一辈子像孙子一样低头做事,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只能自己默默地独舔伤口。
公司下午没事,我总叫员工们早点回家,其他的员工都高兴的不得了,一溜烟走了,可是老孙总是磨磨蹭蹭,不想回去。几次三番,我就好奇问他原由,他说在公司还可以休息一下,回去了没得息。老孙从乡下跟妻子来到上海,摆脱了艰苦的农村生活,又跳进了繁重的上海生活。老孙是压抑的。除了工作积极努力,他是想逃离这个压抑的生活圈。于是就养成满脸堆笑,点头哈腰,处事圆滑又不失负责的习惯。
老孙现在彼此很少联系。只知道他后来随妻子把户口转到了上海,成了上海人。老孙终于为自己半生压抑繁重的生活找到一个幸福骄傲的出口:阿拉(我)是上海人了。我由衷地为他高兴,希望他晚年能过得轻松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