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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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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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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砂缘连载

 

 青山/文

宜兴紫砂在上海、香港、台湾、日本乃至世界都有相当的名气,而当代著名紫砂艺术大师顾景舟与紫砂艺术已融为一体,说到顾景舟就会想起紫砂壶,说到紫砂壶就会想起顾景舟。顾景舟与紫砂像一对恋人,在偶然中相遇,又在无数个可能分离时,由于与紫砂艺术的缘分和他的坚守,得以相伴一生。顾景舟在弥留之际,写下“紫砂艺缘”四个字,紫砂艺术融入了他的生命,是他此生的亲密伴侣。

江南宜兴太湖西南岸有青龙山,黄龙山,乌龟山三座山丘,其状如鼎,鼎山由此得名,后简化为丁山。黄龙山是出产紫砂壶制作的紫砂矿。

在鼎山的周边星罗棋布着村落,其中一个叫上袁村,八十年代更名为紫砂村,每家每户以制紫砂壶为生。顾景舟就出生在这里,父亲顾炳荣,母亲魏氏,奶奶邵氏,一家以制壶糊口,奶奶是晚清制壶高手邵友兰孙女。上袁村是顾景舟他生命的出生地,也是他紫砂艺术的出发地。自明清以来,惠孟臣、陈子畦、陈鸣远、邵大亨等紫砂艺术大咖都出于此村。程寿珍、王寅春这等名手是顾家的隔壁邻居。顾景舟自幼触目皆壶,眼观心记,紫砂艺术细胞像刻在他血脉里的遗传基因。

古南街依蠡河蜀山南而建,蠡河是汇聚宜兴西南山之水,也是天下陶器客商水运陶器的集散地,名闻天下。东坡书院(东坡小学)在蜀山南麓,距蜀山古南街半里许。春秋战国,因范蠡为逃避越王勾践的追杀,携西施避难隐居溪畔而得名。横跨蠡河古石拱桥,连接南街至西街,来回七里即到顾景舟的老家袁上村,也是景舟每天上学必经之路。明末清初,这条街上开了几爿紫砂店,上海陶器店“铁画轩”是其中之一,顾家一直来有生意来往。南街是紫砂工艺厂许多工艺大师的故居,顾景舟故居也在此街,在这条街住了几十年。

顾景舟的父亲顾炳荣不愿让儿子制茶壶为生,跟邵奶奶商量后就送顾景舟东坡小学上学。顾景舟聪慧过人,也爱读书,吕梅笙校长特别喜欢他。奶奶过世后,家里失去了支撑他上学经济来源,被迫辍学。为了家庭生活,他在十七岁开始以壶谋生。吕梅笙校长惜才,破例让顾景舟免费旁听三年,教他古文,为顾景舟打下了坚实的文化基础。

艺术家的成功,除了像常人一样艰辛生活,还要对自己的艺术思想、方法进行不断的否定,然后重建,迷茫、痛苦、失望、无助相伴一生。艺术家的一生都在追赶中,灵魂就像他们的影子,忽东忽西,忽前忽后,始终不能重合。

顾景舟的紫砂艺术从故乡上袁村出发后,解放前在上海为制作仿古壶,解放后在宜兴紫砂工艺一厂带领徒弟们创作制壶,把紫砂艺术推上了发展的黄金时期。顾景舟与紫砂艺术的缘分其实就是在不同的地点与不同的艺术家的缘分。一度因生活所迫要放弃,但冥冥中,因缘际会,紫砂艺术成了他终身的事业。

顾景舟奶奶善制水平壶,颇得上海陶瓷古玩店“铁画轩”老板戴国宝的青睐。顾炳荣与戴国宝性情投缘,来往密切。顾家的壶经常交于戴国宝的“铁画轩”销售。这也是顾景舟日后到上海发展的渊缘。

邵大亨是顾景舟的同村的制壶前辈,他是清代嘉庆、道光年间壶艺巨匠。顾景舟在邵奶奶和村民的零星描述中神交。见到大亨传器:仿古壶、蛋包壶、鱼化龙壶,少年的顾景舟心目中崇拜他,感叹他那魔幻般灵巧的双手,心里也暗下超越古人的决心。

有一次“铁画轩”定制一批顾家大宗茶壶生意,因是急件。顾景舟请了三位“客师”帮忙。其中一位是大名鼎鼎的储腊根,此公擅制作洋桶壶,有“储洋桶”“洋桶王”之称。顾景舟受储的指点,早期作品特别是洋桶壶颇受其影响。也许这就是他第一把出名的是牛盖洋桶壶原因。

洋桶壶的前世叫“四系罐”,顾名思义,乃壶肩部有四根绳子系起来提壶倒茶。晚清时期,把绳子换成了黄铜鋬,因其状如美国铁洋桶,壶盖上左右两端有似牛鼻的两个孔,故称牛盖洋桶壶。顾景舟的姑父徐祖纯在蜀山南街有一爿“富康陶器行”,在陶业颇有声誉。顾景舟很敬重他。一次,顾景舟在“储洋桶”基础上研制了一把新洋桶壶,送来给徐祖纯鉴赏。徐祖纯给出了这样的评价:“出手不凡,筋骨遒劲,气度不凡,完全是对储洋桶的颠覆和超越,景舟日后必成大器。”在徐祖纯的力推下,陶器行“华荫堂”以每把壶五斗米的单价一口气收买了四把。以洋桶壶为标志,顾景舟在蜀山窑场赢得了一席之地。毫无疑问,徐祖纯的“富康陶器行”为顾景舟早期的茶壶提供了有力的平台。

一篙子荡去,徐祖纯的儿子徐汉棠、徐秀棠,被顾景舟收为徒弟,两徐也成了继顾景舟后紫砂工艺大师。 徐祖纯是顾景舟早期壶艺因缘而起的贵人,反之,顾景舟也是徐家的紫砂贵人。

郎氏艺苑是一个叫郎玉书的上海古董商人开的“紫砂仿古”店,郎玉书是个旗人。有一次他来宜兴窑场,偶然看到顾壶,发现顾壶气质清新,一扫陈旧壶风,气场迥异。郎玉书爱不释手。当即决定,重金聘请顾景舟,以月薪60大洋邀请他去上海郎氏艺苑工作。顾景舟第一次来到上海工作生活,顾景舟感叹古人壶艺的高超,暗下决心与古人较量,要青出于蓝胜于蓝。仿制的第一把壶是陈鸣远的鸡首壶,第二把壶是自幼崇拜的邵大亨的仿古壶,短短几个月还仿制了时大彬的僧帽壶,天鹅樽等。在郎氏艺苑工作的三年,1942年因为日本发动的侵略战争,民生凋敝,买壶的越来越少,朗诗艺苑入不敷出,郎玉书无奈把郎氏关门,顾景舟也被遣散,结束上海的工作生活。虽然这段仿古工作在别人看来是不光彩事情,但顾景舟认为他在宜兴无法接触到那么多真品,在仿制的过程中,顾景舟的壶艺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顾景舟在繁重的工作之余,闲下来的唯一喜好就是逛书店,一逛就是一天,在收入并不宽裕的情况下,买书却算得花钱。他读得书非常驳杂,从中国古典的《陶庵梦记》、《曾国藩家书》、《天工开物》、《三希堂法帖》到意大利人马丁所著的《造型理论》,日本人坂本太郎所著的《图案基础》,博览群书后审美意向也明确了追求,人生之美,在于一个素字。安之若素,望之若素。

顾景舟非常热爱上海海派文化,离开上海心有不甘,但又不得离开上海。在离开上海时他到世交《铁画轩》去了一趟。铁画轩的老板戴国宝早已去死,夫人杨德宜支撑的局面。戴国宝的儿子戴相民与顾景舟一见如故,相聚盛欢,约定日后定在紫砂艺术相互支持。离开上海之后不久,经上海朋友介绍,终于又来到上海就职---上海标准陶瓷。在上海标注陶瓷公司有两件事情是对他的人生重大意义的事。其一,在众多参考上海标准陶瓷公司的考生中,经过了严格的考试,入围的考生七八人之一,公司只录取三人,顾景舟就是其中之一。在标准陶瓷公司岗位是雕塑制模技师,不光懂工艺,还得懂科学方为技师。这些为顾景舟日后在紫砂业界标准化科学化制壶独树一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他的薪酬高的吓人,月薪100大洋,相当于当时县长的工资待遇。其二,碰到了同为业界翘楚蒋蓉。蒋蓉是顾景舟的同乡,他是紫砂艺人蒋燕亭的侄女。之前她跟随伯父干的也是仿古的行当。蒋蓉是与顾景舟等同一辈的七老紫砂艺人之一(七老紫砂艺人:顾景舟、任淦庭、裴石民、吴云根、朱可心、王寅春、蒋蓉),比顾小两岁,名气与顾相当,善花货,传世作品有“牡丹壶”“琵琶壶”等。民间传说两个人有感情纠葛。据传,顾曾经邀请蒋蓉一起合作制壶,蒋蓉认为是顾景舟含蓄求爱,婉拒 。顾制作了一把柿子壶送给蒋蓉,蒋蓉误解顾讽刺她胖,就回敬了一把茄子壶给顾,喻顾弯背瘦弱。而顾景舟的徒弟们认为,这与顾一生择偶观“漂亮、有文化、有知识”相悖。蒋蓉回忆说:“一般的工人都觉得他清高。不参加娱乐活动,对政治比较疏远,独来独往,有空就捧着一本书,像个老先生。”蒋蓉性格泼辣,顾景舟内敛自持,一对紫砂佳人终因性格相左无缘无果。

顾景舟生命中出现的女人,让他心仪的还是初恋,她姓任,是陶刻艺人任淦庭女儿。任姑娘修身细腰,肤色白净,通文墨,和善,为顾所倾心。因为顾景舟家境贫寒,任姑娘父母反对,把女儿嫁个了国民党军官,他俩的也就擦肩而过,有缘无分。

男大当婚,顾景舟三十几岁没有结婚,急坏了父母,他们四处托人做媒,但顾景舟因生过天花,脸上坑坑洼洼,人称麻子。而顾景舟心气高,“不漂亮、没文化、没知识”三不要择偶条件始终没降。相了很多亲,高不成,低不就。其中,有几次相亲很有趣。媒人介绍了姑娘是小学老师,人品各方面都符合顾的择偶要求。姑娘那天来顾家,正好落雨,无法回家。顾妈妈让姑娘晚上陪她睡,晚上洗脚的时候,顾景舟发现姑娘的中脚趾比其他脚趾长好多。就悄悄跟顾妈讲好难看,就这样一段姻缘无疾而终。

还有个常州的姑娘,来顾景舟宿舍见面,看到顾景舟家里不是壶就是书,就餐的时候吃的是素菜,唯一荤菜是小鱼。后来,她跟媒人抱怨说,看人倒是文质彬彬,麻好的,就是吃鱼头连尾巴。言下之意嫌弃顾贫穷。其实,她哪里知道,顾景舟一屋子的壶、书、画全是宝贝。最终,在丁山镇长方宏彬促成下,与一个名叫徐宝义的女士结婚了。徐宝义39岁,顾已然虚龄五十。徐宝义和顾景舟相濡以沫一生。

一篙子荡回来,顾景舟在上海标准陶瓷公司工作了不到一年,太平洋战争爆发,日本占领了上海公共租界,陶瓷公司关门息业。顾景舟再次离开了上海,回到家乡宜兴。他想在上海发展的梦再次破灭。

“铁画轩”老板戴相民来宜兴看望顾景舟,给顾景舟带来许多资讯。沪上丹青家吴湖帆、江寒汀、来楚生、王仁辅等,常常光顾铁画轩,非常喜欢顾景舟的壶,邀请他去上海一聚。 某日,戴相民在九江路小绍兴订了一桌菜,邀请顾景舟、吴湖帆、江寒汀、唐云、来楚生等人见面,真是一见如故。席间,各位艺术家的艺术见解,令顾景舟茅塞顿开。吴湖帆说,写字的时候,不要把字看作方块字,把它们想象成一个个生龙活虎的人,或许是个身手不凡的打虎英雄武松。又说,水墨丹青妙于虚。笔墨往虚里走。章法实一点,笔墨必须虚,虚了才见神采。所以善鉴者,不必为重名所骇,不须为秘藏所惑,不要为古纸所欺,不要为拓本所误。做壶也要懂书画。顾景舟说,做一把壶,成败的关键是壶的气韵、线条和节奏。吴湖帆说,艺术是想通的。书画节奏不对就庸俗;壶俗气,手艺功夫最好也没用。紫砂壶是俗世中的雅玩,上海市海派文化,俗中有雅,雅俗共赏。这次上海聚会,有缘认识这么多上海艺术名流,给顾景舟紫砂艺术打开了新的天地。自此,他一有空,就跑上海与各位艺术大咖们探讨艺术。顾与这些艺术名流渐渐成了相知相通的朋友,为日后紫砂艺术发展,打开一扇机会之窗。

1948年夏秋之际,顾景舟精心制作了六把大石瓢壶坯,托“铁画轩”来蜀山窑场运货的船带去上海请吴湖帆等丹青好手书画。吴湖帆江寒汀见到顾景舟的壶坯,欣然挥毫,或疏竹,或雪梅,配以隽秀小楷,诗文洋溢,墨香满座。茶壶画好,戴相民让人当晚带壶返回宜兴。顾景舟请陶刻名手谈尧坤精心镌刻。而属吴湖帆的一把,顾景舟亲自操刀,向吴表达一种敬意。六把壶进窑场烧制,其中一把被损坏了,剩下了五把。约半个月顾景舟带着五把,专程前往上海。“铁画轩”照例高朋满座。吴湖帆、江寒汀、唐云等悉数莅临。顾景舟打开用层层面布包括的茶壶,众人争相赏壶,各自发出赞扬。吴湖帆说,景舟,你这石瓢壶,跟曼生石瓢不一样,有自己的东西。即使不配书画,文气很足。秀逸素襟,圆融胜出。五把壶的归属是这样的:第一把归顾景舟;第二把壶归戴相民;第三把得主唐云;第四把壶归江寒汀;第五把壶归吴湖帆。

1954年,紫砂艺术春天终于来了,顾景舟出山的日子终于来了。蜀山南街的杨家祠堂,一杆合作社的旗在以前响的鞭炮声中升起,宣告紫砂历史的新篇章开始。顾景舟也从一个单干的紫砂艺人,进步到集体的紫砂艺术创作中,这无疑给了一个艺术发展的广阔天地。南街也成了集聚紫砂艺人的集体场所。随着公私合营的合作社的推进,在当地政府的大力推动下,宜兴紫砂一厂悄然成立。“宜兴紫砂工艺学习班”也由此成立。顾景舟、任淦庭、裴石民、王寅春、吴云根、朱可心、蒋蓉七老艺人成为学习班的辅导员。首批进学习班的徒弟有徐汉棠、李昌镐、高海庚、沈蘧华、史济华、王亚杰、朱凤英、高永君、王洪君、鲍秀霞、许璇、束凤英等人。顾景舟自然是紫砂班的首席辅导员。他文底子好,在上海期间自学了很多西洋的美学原理,造型和制图理论,做个辅导员或者讲授紫砂工艺,比其他辅导员独具的优势。顾景舟一改民间工艺流程散漫随意、苟且敷衍。第一个将紫砂工艺制壶的技艺进行科学量化、规范的。他教导徒弟们,“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认为要想做好壶,首先要做好工具,做好各种准备。他做一把茶壶,制作的工具要一百多件。如:搭子、复子、木拍子、木转盘、鳑鲏刀、铁尖刀、矩车、墙车、竹拍子、泥扦子、勒子、篦子、线梗、明针、丝尺、挖嘴刀、木鸡蛋、独个、印槌、顶柱、 水笔帚等等。他还有从上海买了的十二件德国造的“什锦锉子”。小巧玲珑,修饰壶的犄角旮旯特别方便,而且锋利。

前面说到“富康陶器行”徐祖纯,人称三先生,他儿子徐汉棠拜师顾景舟时,顾没有立即答应,要求他做一个矩车,合格,就收他为徒。足见顾对制作工具的重视。如果紫砂艺人连制壶工具都不会做,那他就根本没紫砂艺术的天赋。

顾景舟在给徒弟们上课时说,要做好茶壶,除了做好制作工具,熟练掌握制壶技能外,必须要都读书。无文化只能得到他传授的技,有文化的才能得到他的艺。人的精神就是壶的精神,艺人的心性、气质、精神,会毫无保留地融入壶中。要做壶首先做好人,一个人人品决定他做的壶品。

他叫徐汉棠做洋桶壶,告诉他,做壶就是做自己的人品,要像洋桶壶那样毫无遮盖地正直,言行像洋桶壶一样规矩、讲道理;说话,要像洋桶壶那样出口成章、滴水不漏。徒弟葛陶中说:跟顾辅导学习,终身受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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