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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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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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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道群事

一辆崭新的红旗车从舅舅的车前飞快别过去,舅舅带了一下点刹。我坐在副驾驶室,嘴里嘟囔一句上海人国骂:“刹那!”“舅舅,红旗别你了,你咋不生气?”舅舅幽默地说:“大奔别跟红旗计较!”其实他开了一辆小破车,他慢慢悠悠地开着,用舅妈的话:“慢的像乌龟。”

因为有了红旗的先例,后面的车子一辆辆超车,帕萨特超车了,雪佛兰超车了,最后连一辆农用车也拼命地冒着黑烟“啪啪啪”尖叫着超过去了。

还没等我抱怨,舅舅慢条斯理地说:“人家也许有急事,或者赶着上班,农用车去干农活,我们没时间限制,让着点。”

舅舅姓刁,邻居们有时尊称其“刁总”,有时戏称其“刁民”,我心里想这刁民也太不刁民了。

这几天楼道群热闹起来了,昨天有人在群里发了几张照片,照片显示围墙外的树木绿植被挖机挖掉了。一楼的阿姨去问工人,挖树做什么?都不回答。后来了解到在此地要建变电站。楼长在群里听到这情况,赶紧去居委了解,只听她在楼道里喊舅舅:“刁总,侬去现场了解清楚,我去居委问一下。”

舅舅急忙打开门,朝着楼道喊:“楼长,我马上去。”只听到楼道里皮鞋踩出咯噔咯噔声响,和舅舅的声音一起在楼道里回荡。

舅舅像在跟我说又像自言自语:“我现在去量一下变电站到住房的距离,看看是否符合国家规范要求。”

四楼的老阿姨在群里@刁总:“变电站会产生辐射,辐射对人身体不好,我们要去制止,你要起个头呢。”

“好,我马上去落实一下。”舅舅回复了后,拿着一根皮卷尺子,喊我一起去。我拿着尺子一头站在围墙边上,他把尺一边抽着一边走到居民楼最近的距离,远远喊:“拉紧,拉紧……二十米,你记着啊。”

回到家,舅舅打开电脑搜索出国家规范:“10千伏至35千伏变电站,要求正面距居民住宅12米以上,侧面8米以上。”

舅舅复制粘贴后发在楼道群,在群里@所有人:“我们这里的是10千伏的变电站,实际距离居民房二十米,建设规划方案符合规范要求。”

二楼爷叔叔@刁总:“即使符合要求,也要求建设方拿出证据,证明没有其他非居民区或邻近地域可建了。”

只见舅舅朝着手机撇了撇嘴跟我说:“去年一楼开赌场,天天在群里抱怨吵煞脱了(上海话:吵死人了),楼长去征求意见时,又说打麻将又没有声音,不搭界,没影响。”

我问舅舅:“为什么会这样?”舅舅说:“明则保生呗,怕赌场的流氓找麻烦啊。楼长一家家问过来,没人愿意在投诉书上签字。此地建变电站符合规范要求,却吵了要死。”

“后来呢?”“后来楼长找我啊,我就实名举报了呀。朗朗乾坤,还怕他们几个赌棍啊。”“再后来呢?”“警察来端掉了赌场啊,核实人员身份,居然还抓了一个逃犯,好危险,居民都说亏的把他们弄走了!”

手机里传来了新信息的“呼”声,是楼长发的一段语音:“各位邻居们,刚和居委主任大吵一架,就是你们关心的围墙外建变电站的事,他说是区政府规划的,居委会管不了。”

四楼爷叔@楼长说:“你搞不定吗?”“搞不定,差点吵成高血压,所以到楼道群里求助了啊!”

爷叔继续说:“看起来变电站要建在此地了,这里的房价也会受影响了,大家说是吧?希望邻居们要引起重视。”

一楼到八楼,除了舅舅,所有人都在群里说:“有需要我们出面说一下,一定到场。”

四楼阿姨在群里愤怒地说:“他们想要把我们这里变成辐射场吗,想得美吧?”

五楼是个企业主@楼长:“要求建设方调整规划,如果他们不改,就投诉12345,我会持续投诉直至调整为止。”

六楼是个网红小姑娘@楼长:“复旦大学教授钱文忠说:我们的社会已经开始面临严重问题,严重到忠诚,守信,孝顺守规矩的孩子90%到了社会上会吃亏。我们拒绝做逆来顺受的孩子。”

七楼@楼长:“请你去问街道,辐射这么严重,给不给我们生存空间。”

四楼老爷叔已年逾古稀,打字回信有点老油条味道,他@所有人说:“多年前我儿子所在的居民楼在入住多年后,附近开建变电站,楼里群情激愤,集资数万聘请律师打官司,可最终在强力部门的保护下,还是开工建设了。至今该变电站已“屹立”数年了。”老爷叔言下之意维权成功的可能性很小。

八楼跟说:“我们最后一排的居民要维护自己的权益,没希望也要努力。”

整个楼道群里火烧火燎了,去居委讨说法的居民络绎不绝。

隔壁楼道住户是记者,也参加了“维权”行动,并发挥其笔杆子好的特长,写了一篇进退自如的请示文章,题目叫《关于制止随意毁坏住宅楼前绿地的行为请示》。

楼长拿着请示报告挨家挨户让居民签字,最后来到舅舅家叫舅舅签字,签好字后发给区政府信访办。

舅舅接过请示文章,一边读一边点评,他说:“题目只强调绿化,只字不提规范,啥意思?”楼长说:“对我们不利的不写,说建设方破坏绿化,这是违反中央重视绿化的精神,切中他们的软肋。”

舅舅板着脸用铅笔划出很多不符合实际情况段落,第一段:“小区初建时,小区建设方为了减轻道路对这些住宅在噪音和粉尘方面的影响,在马路与住宅楼之间留了一段绿化带。”舅舅对着楼长说:“有这一说法?”楼长笑着说:“这我也不知道,文章吗总有点夸张吗。”

舅舅指出第二段给楼长看:“前两年,道路拓宽已经蚕食了公共绿地,作为上海市的公民,我们当然不舍得窗前的树木,但我们理解城市交通的压力,就默默认可了。”

舅舅说:“嗯,这段表示居民顾全大局并非无理取闹的意思吗?”

舅妈说:“你啰嗦什么?大家都签字了,签了得了。”

舅舅摇摇头指这第三段还跟着读出来了:“可是如今,某施工方在没有任何公告、没有任何通知的情况下,偷偷将我们楼前的绿地围住,将仅剩的一点树木拔掉。”

舅舅说:“树木还有很多,哪里只剩余一点?不实事求是。”

楼长说:“领导又不会来实地考察,夸张点问题好解决。”

舅舅摇摇头继续指出第四段:“居民去询问,施工人员说不知道是什么人让他做的,一会又说就不告诉是谁安排的。这简直就是无赖与强盗的行为吗!”

舅舅说:“这写的到是事实,居民有知情权,建设方没有公示是违规的。但也不能侮辱人家,这个要改掉。”

楼长有点不耐烦问舅舅签还是不签?舅舅摆摆手,意思是等等,他继续指出下一段给楼长看:“后来听说是建变电站,建变电站就一定拿公共绿地开刀吗?人民城市人民建,人民城市为人民,建设一项和人民有关的工程,难道不应该和人民商量一下吗?至少也应该告知一下吧?建设一项工程如果不是为了人民,相反是损害了人民的利益,这工程就一定要建吗?”

舅舅弹一下“请示”说:“改革开放这么多年,还扣帽子,不好。”舅舅边说边酸着楼长。

舅舅有点疲惫,把请示文稿给楼长,你再看看这几段也不妥,楼长看着舅舅用铅笔画出的段落:“如果建了这个变电站,十多年养绿毁于一旦,我们的窗前,不是变压器就是来往的车辆,这样的家怎么住,安居乐业从何谈起?请问建设方,车站周围有太多的空地可以建变电站,何必一定毁坏公共绿化呢?这样做既损了城市的利益、也损个人的利益!恳请领导为小区居民主持公道,制止这种随意毁坏绿化的行为,要求将已经挖掉的树木重新移植回来。”

舅舅从楼长手里拿过请示报告往边上一扔,故意伸出个大拇指说:“情商了得,声情并茂!请示报告要改,这种请示报告交上去会闹笑话的!”

楼长让舅舅签字,舅妈也叫他签,舅舅却说:“人家建设规划不违规,这种胡搅蛮缠的请示报告,签了也没有用,我不签!”

楼长很生气,直呼其:“刁总,当初搞掉赌场你坚定支持,这次怎么就怂了呢?”

舅舅说:“变电站距离居民房有二十米以上,远远超过规范要求,我签了不真的成了刁民了吗?你们这样的维权我不赞成,是不会成功的。”

楼长气呼呼的拿起请示报告,边走边说:“你走着瞧,一旦维权成功了,你就是十足的刁民。”舅舅对楼长嗤之以鼻,冷笑其不可为非为之。

舅妈拿过楼长的请示报告,问我要了一支笔,工工整整写上她的名字,交给了楼长,说:“他不签字我签,就这臭毛病,死脑筋,别理他。”

楼长笑呵呵走了

一周后的某天,楼道群收到了楼长的一段语音:“刚才区政府打来回访电话,说变电站改到社区服务中心了。看来,居民自己的权益要努力争取,不能连争取的机会都放弃了。人心齐泰山移,我们维权成功了!”

变电站规划建设都符合规范要求,区政府出于什么原因改变了建设方案,无从知晓。楼道的居民尤其是四楼老爷叔都没有想到,舅舅当然也感到意外。

因为舅舅没有支持这次所谓的维权,在楼道里由仗义的“刁总”变成了居民心里的“刁民”了。

后来,舅舅私下告诉我:“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变电站长度二十米左右,高度三米,如果建好了,挡住了马路上传来的噪音和灰尘,对前排居民其实是好事,就这样给吵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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