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面

人生有很多一面。有的如清风拂面，一带而过，互不交集。有的如行云流水，美了眼睛，留了遗憾。这红尘来去，转瞬缘灭。

思北在南京路步行街偶遇了江南，却像踏雪而过的脚印，终将自己覆灭自己，也会感动曾经彼此的欢喜。

思北那天觉得心慌，有个意念要她去南京路，思北鬼使神差地去了，在街上漫无目的走着。

夜幕降临，霓虹下，一个高高瘦瘦的人正在拍照，她心里一惊，她想过去跟他招呼说话，欲言又止。

思北心里好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压的她喘不过气来，只能选择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他也在看她。思北好生奇怪，怎么见了这人就心慌，好像他的磁场扰动她的心。思北并不知道这男人叫江南，江南也不知道她是思北。

青春涌动的步行街，人头攒动，彼此一面，却刻在记忆深处。

思北想起了“红楼梦”，口含“通灵宝玉”的神英侍者，下凡为“林黛玉”的绛珠草，命中注定的姻缘。冥冥之中，也有只手左右着她，难道她也是赤霞宫里的一株草？

过了一年，在南京傅厚岗，思北居然跟他又擦肩而过，两人都用手指着对方，惊讶的四目相对，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在上海见过，是你吗？”他们在人海茫茫中再次遇见。思北此时才知道他叫江南。

江南接到了思北的邀约，去吃南京大牌档吃小吃。南京城巷子多，有很多点心摊，卖鸭血粉丝、小馄饨、咸菜面等。江南如约而至青云巷，思北已经先到了。思北的眼睛今天特别亮，像揉进了月亮的碎片，闪着光，一头秀发如披着如春天婆娑的杨柳，配着素颜的连衣裙，简直就是一幅内涵丰富的山水画，路过的人，眼光都会停留几秒钟。

江南吃夜排档，连续三次提了裤子上厕所，思北暗地里给他起了个臭名：“拉米！”江南听了捧腹大笑，一边还问：“你笑我跑厕所吗？刚吃了冷饮，肚子不争气了。”思北伸手给了他一颗药：“吃一颗就好了。”

思北江南就此热络起来。江南是第一批先富起来的人，他渴望万里之遥的蓝天和绿色的国度，下个月就移民美国去了。他跟思北讲，他手头有几个项目没有结束，还有一些关系也丢不了，问愿不愿意接手。思北说初次见面，这样的重任咋敢承担，言下之意，你怎么能放心呢？江南说，有些人初见就是深交，有些人相处很久也是陌生人，我们这叫今生有缘。江南把公司交给了思北移民去了美国。

一年之后，思北把生意做的风生水起，规模扩大了三四倍。江南在美国逍遥自在的生活。思北要汇报工作，江南说不用，放心她。

有一天，江南打来了越洋电话，说三个月就回国了，不在美国呆了。思北好生奇怪。

实际是，江南的头后颈长了黑色素瘤。开始是一颗黑痣，随后脖子出现瘙痒、出血，溃疡、反复不愈。江南到纽约Memorial Sloan-Kettering Cancer Center去治疗，治疗了一年多，病情继续在加重，肿瘤发生了转移，骨头、脑袋疼痛不止，医生告诉他最多只能活三个月。江南没有告诉思北实情。

江南回国后，思北来看他。一进门，屋子弥漫着一股酒味，桌子上开了一瓶STAUBIN洋酒，酒杯里一些残留的酒色。江南还是大大咧咧，若无其事。寒暄后，江南淡淡地说：“我得了恶疾了。”思北一脸惊愕地说：“别开玩笑啊！”

“我很快就要离开这个美好的世界了！”江南把一杯酒一口而尽。

“你自由世界玩票得了艾滋病了？哈哈哈。”思北玩笑着说。

“是黑色素瘤，不想孤魂野鬼死在异国他乡，回国笑等死神的到来。”

思北的心里，江南是那种豁达大气的男人，说自己死啊什么都没有顾忌，以前一起喝酒闹着着玩的事经常会来个小惊喜。思北说：“江南，我们都是大人啊，可不能开这种玩笑。”

江南说：“思北，这次不是开玩笑。是真的。”

思北趴在江南的肩膀上放声大哭，江南说：“我是个孤儿，没有亲人，你就是我最亲的人。我去美国就是去看病的，很抱歉没跟你说实情。”

江南拿给思北一张遗嘱，说：“一切都留给你打理，你以后结婚生子，把公司交给下一代，他们是你的亲人也是我的孩子。”

他们说一夜话，交待一夜事，流一夜泪。

天慢慢亮了起来，人的精神相反暗淡下来，头昏昏沉沉，江南哈欠连连。江南叫思北帮他去医院拿药，说完江南就着沙发睡着了。思北去医院回来后，沙发茶几上散落了半瓶安眠药，江南安静地离开了。苏北为江南送了最后一程，流了无数颗眼泪。

思北没有辜负江南的信任，把公司越做越大，每年清明节去江南的坟冢吊唁，给他点上一支英国雪茄，倒一杯洋酒，把公司发展情况轻声告诉他。几十年过去了，思北头发全白了，她已经老了，把公司捐献给了红十字基金会。思北终身未嫁，一人独居。

尽管江南思北缘起一面，他们的遇见，如花落眉间，如一滴雨，虽无处寻觅，芬芳却留在了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