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岸

康熙河的南岸矗立着一座座几十层的高楼大厦，据当地人讲，高楼的下面原来是南湖滩，因水浅淤积而成滩涂，城市建设把滩涂填平建起了高楼。附近街区名字很豪，叫：“康熙左岸”。“康熙”取自门前的“康熙河”，“左岸”出处是哪里呢？

康熙河原是安徽老省城安庆通往长江的一条人工运河，原名康济河。因开挖于康熙年间，安庆口音“康济”“康熙”音近，遂称康熙河。康熙河从西向东连接西边菱湖，东南方向连接破罡湖，因相传张天师剑斩天罡为民除妖而得名，其下游是石荡湖。从菱湖公园西行约十五公里为秦潭湖。破罡湖、菱湖、秦潭湖均开凿了人工河与长江相通，设闸于江口。涝则封闸抽水，旱则封闸储水，风平浪静，则打开闸门。

早在东晋，便出江左一词，顺水而下，左手边为左岸，右手边为右岸，后人一直沿用至今。长江之水流入康熙河，由西向东，则南岸为右岸，“康熙左岸”实为“康熙右岸”。当然，如果菱湖附近的江口闸口开放，而破罡湖江口闸口关闭储水，那么康熙河流向则可能反过来由东向西，此时的“康熙左岸”便名副其实了。

法国巴黎塞纳河由西向东，把城市分成南北两半，南边为左岸，圣日耳曼大街、蒙巴纳斯大街和圣米歇尔大街从横交错于此。左岸是一个文化商业繁荣圣地。

塞纳河成几字形穿越巴黎，古巴黎城就建在河中央的西提岛上，西提岛孕育了左岸，孕育了巴黎。对面街区取“左岸”意喻繁华之意，并不在乎真不真是左岸。

那天在康熙河左岸晨练，两只灰喜鹊在草坪上追逐觅食，我故意击掌，一只灰喜鹊逃到更远的草坪上，另一只灰喜鹊却不予理睬，闷头啄食，用手机摄像头放大观看，它在啄食着东西，看似像面包又像塑料，到底是什么呢？如果是污染物，灰喜鹊吃了可要生病啊，赶紧冲过去，灰喜鹊逃走了，仔细搜寻，却找不到它啄食的东西，只是发现了一块光滑的黑白相间的石块。

那石头极像一只狗头，甚是稀奇。一块奇石怎么落在一片绿油油的草坪中间，又怎么一直没有人捡回去，却有灰喜鹊在啄食，又引起我的注意让我去捡呢？细思极恐，但我还是用餐巾纸小心翼翼地包起来，拿回柏景酒店。孩子见到这块奇石，非常喜欢，把它放在一束石榴花边，拍了一张石头与石榴花的照片，喜称“狗望石榴”，还说：真像一只边牧，就叫它边牧石吧。

离开安庆那天，匆忙中我们把边牧石遗忘在房间，回家后才想起，打电话给前台，说没有了，想必给服务员把它扔进了垃圾桶里。女儿感慨：“边牧石怎么就突然丢失了呢！？它会不会像红楼梦里的石头，神奇幻化，成了一只边牧呢？”沉思良久，孩子说：“我们买一只边牧吧！”又说她马上要远离我们去巴黎塞纳河左岸读大学了，决定买一只宠物狗来替代她，了却老父老母因思亲的寂寞。

盛情难却之下，礼拜天一家三口直奔从闲鱼网上找到的狗店，店老板热情捧出三只边牧，一公两母，说有五十天的狗龄，两针疫苗打过了，开价一千。边牧是狗中精灵，智商为同类中第一，与五六岁的孩童相当。三只毛色黑白相间的小边牧在狗笼里撒欢，一下拿住了孩子的心，她喜形于色。我悄悄告诉她，心里想买不要轻易表露出来，结果狗老板还是看出了孩子的心思，原来说好的送一只狗笼狗碗，屁股一转，一只狗笼要加价两百元。我说不要了，孩子爱的舍不得离开，我心里想：“无奸不商啊！不给孩子说破，让孩子保持单纯不世故这也是一种好的品格，损失一点银子给孩子留一份纯真。”好吧！喜欢就买吧！给孩子一千二百元钱，给孩子一次锻炼机会，我们无法面对老板唯利是图自以为是的嘴脸，就站在一旁不加干预。没过五分钟，孩子气呼呼地回来了，说不买了，合同不签就催着付钱，疫苗打没打也不明确，说死了不负责。我心里一丝窃喜，看来纯真的孩子还是有底线。

在回程路上，孩子郁郁寡欢，我明白她心里还是很爱那只选中的活蹦乱跳的边牧。

稚儿失望，老父亲的心情也随着起伏。搜肠刮肚，想起了十几年前朋友陆，他女朋友的专业是兽医，毕业后在上海宠物店工作了两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他们，因不想长期分居，决定回老家开一家宠物店，这是小陆辞职报告上的理由。

一晃十年过去了，心里想他是不是还在开宠物店呢？找到了陆的电话，电话打通，他说还在开宠物店，生了个男孩，已经上一年级了，我们一起感叹时间过得真快。互相客套一番，询问宠物的购买注意事项，他说就边牧而言，黑中白多的毛色为上品，狗眼炯炯有神、活力十足的一般很健康。我问：“你店里有边牧吗？”他说：“定远大中型宠物需求不大，边牧是中型犬，我家没有，问一下圈内的朋友可有。”

听着小陆的语气语调，呈现在眼前的他，仍然还是十年前那副诚恳踏实让人放心的样子，十年没有联系的我们还是像十年前一样互相信任，就像十年没有分开一样。不过他说话的方式比十年前更成熟老练了。

孩子听着我跟朋友的沟通，嘀咕了一句，为什么买宠物狗也这么复杂，还需要托朋友？咦，这是为什么呢？我也觉得奇怪。

小陆加了我的微信发来了一段小边牧的视频，狗毛黑白相间，狗眼部之间一片纯白，呈哑铃状向头部颈部和肚皮扩展，眼睛被黑色包裹，黑毛呈鳊鱼状延伸至耳朵，狗身全黑，狗肚、颈部、狗腿全白，狗尾绝大部分为黑色，唯尾巴端部有一点白。

小边牧眼睛像两颗黑宝石骨碌碌转动，耳朵跟着眼睛的节奏轻轻地翕动，透着聪明机智。

我把视频发给孩子，孩子还沉浸在郁闷中。当看了小边牧的视频，一下精神振奋，惊叹它的萌。但她还是在不断抱怨店老板。我知道她心里还是更喜欢刚才那只边牧，我一边安慰她一边说：“要不把这只小边牧买了，你养养手，如果不喜欢再换？”孩子看着小边牧的视频说：“呆萌的样子着实让人喜欢，好吧！”

得到孩子确认，我发微信给小陆认购。

小陆说：“小边牧在淮南周女士宠物店，是不是寄给你？”我说下周开车去拿。

小陆把周女士的微信推荐给我，让我们沟通。周女士操着浓重的皖北口音，语气快，脾气急，我说一周去拿，她说要定金，又说要帮我养七天要加价二百，还急吼吼地催促付定金。

其实，我还是看出周女士漏洞百出的理由，是不是狗贩子营销手法同出一撤呢？心如明镜的我并不想放弃，我相信小陆，小陆是我的底线，因为周女士是他的朋友，想必小陆应该也是她的底线。我不想放弃的另一个理由是孩子，因为她喜欢那只边牧，心爱的东西突然失去都会不爽，何况是一只呆萌可爱的狗狗呢？所以尽力要买一条健康靠谱的边牧，不能受骗上当买一条病狗，养着几天再死了，夫人和孩子又要伤心。

我忍气吞声地打电话给周女士：“小陆是我朋友，他的面子也不止二百块，你也是他的朋友，放心！”我心里想，周女士没有把我看作朋友的朋友，仅仅把我当作一单买狗的客户，转念又想，毕竟狗市之中，风云变幻，鱼龙混杂，周女士谨慎小心，在所难免。

我私下微聊小陆，问交多少押金，他说最多给两百。按陆的建议付了定金，加价的事没跟陆说，免为其难。朋友的朋友的交易，最为难的是朋友的朋友，往往帮了忙还惹了一身骚。不能因对朋友的朋友不爽，给朋友添乱，直接约好一周之内去拿狗。

三天后，我们驱车几百里前往淮南，距离宠物园几条街就闻到了一股股腥臭味，觉着此地应该是狗市的集散地。终于到了约定的地点，所谓的宠物园仅是一开间寒酸破旧的门面，一只狗笼孤零零放在店里，我们购买的小边牧也孤零零在哀嚎。看来，狗老板的生意清淡的也要喝西北风了。

一个粗犷的男人接待了我们，他说周女士是她老婆，今天碰巧吃喜酒去了。

边牧在狗笼乱窜，瘦弱娇小，放在地下，两腿发软打颤，与视频中的小边牧判若两狗，大概狗有所归后，狗老板就疏于喂养了。

我捧起了小边牧，它哼哼唧唧，像个小囡，夫人喜爱地抚摸着，惊吓的它安静下来，直往人的胸口钻，像见了亲人一般。

夫人说：“小边牧头面很赞，脖子有一撮黑色的毛，视频里没拍出来。”她心里有点上当的感觉，但当她捧着这弱小的边牧，却爱不释手，我知道她已经喜欢上了它，忘了所有的不愉快。

“送个狗笼吧！总不能让我们用手捧着回去？”“狗笼五十元。”“给点狗粮呗。”

男人爽快地拿了一袋狗粮，并关照不能给它暴饮暴食，可喂食蛋黄，不能喂食蛋白，鸡肉，鸡鸭鹅内脏也可喂，最后一句最重要：“吃死了跟我没关系。”言下之意咱们货款两清。

在狗贩子的眼里，小边牧只是一件商品，生死并不重要，赚钱是唯一目的，不好意思说开的话：“金钱的重要已经让人顾不了一个小生命的生死。”

我沿路感慨说：“佛家说，世界是因缘而起。因缘既是自由意志又是命运，命运为某些我们以前创造的因缘的结果。这只小边牧磕磕绊绊来到身边，是一份真真切切的缘。”

驾驶员说：“假如小陆不认识周女士，假如十几年前我不到合肥工作，假如小陆不在合肥读书，假如小陆没有看到我的招聘启事，假如我没有录用他，假如他的爱人不是学兽医，假如他们没有恋爱，假如我没有捡到这块边牧石，女儿也不会想起去买……”

夫人也表示赞同，说：“太多的假如都会让这只小边牧和我们失之交臂。”

驾驶员说：“小边牧真幸运，命真好，碰到了爱和善良。”

我们驾着汽车载着小边牧回家，事实上它已经成了我们家的一员。夫人说该给它起个名字，我第一个想到的名字是黑花，黑黝黝白花花，应景。夫人度娘一下，黑花翻译成希腊语叫Melantho（梅兰托）。我把我们给小边牧起的名字微给孩子，让她定夺。孩子跟小边牧视频了几次后，发来了命名意见：“大名左岸，小名银子。”

我问：“怎么还起了一个左岸的名字？”孩子说：“一看到小边牧，她就想起了康熙左岸丢失了的那块边牧石。”其实，我一见到小边牧也想起了这块顽石。

朋友曾经问说我：“石头有心识吗？”我一脸茫然，他接着说：“有啊，宇宙中一切都有生命，当然就有心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