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即事

夏日的热烈使人难以招架，何以穿越烦躁的困扰，氤氲出宁静与清幽，过一个凉爽的夏天呢？汪曾祺《人间草木》中说：“乘凉。搬一张大竹床放在天井里，横七竖八一躺，浑身爽利，暑气全消。”那也是我们童年的夏天。三伏天的晚上，家家户户门前搁一张竹床或一扇门板，洗好澡的大人、孩子们便躺在上面乘凉。大人们手拿一把芭蕉扇，为自己和孩子扇风、驱蚊。

每张床上，各家念各家的“经”。有的大人在讲故事给孩子听，有的夫妻俩在拉着家常，有的小孩在唱着童谣：“泼秧水，种秧田，秧田漏，种赤豆，赤豆不回芽，气煞东边个老娘家”，还有的孩子仰望着天空，一边数星星，一边嘴里唱着“天上一颗星，地下一个丁，叮叮铛铛挂油瓶……”。

我们也盯着爸爸讲百听不厌的故事，他就讲嫦娥奔月的故事，武松打虎的故事，一个故事讲完了，我们会要求再讲一个。有一个故事至今记忆犹新：“秋收了，农民种的稻、麦及各种豆类聚集在打谷场上。稻说它的贡献最大，人们天天吃饭填饱肚子。麦不服气，说人们也吃面、馒头呢。两人争得面红耳赤，三句话不对还打了起来。稻拎起斧子对着麦就是一斧头，痛得麦子哇哇大叫，麦子忍着痛反咬稻一口，咬得稻鲜血直流。旁边的豆类们纷纷上前拉架，混乱中蚕豆被踏了扁扁的，只得啊呀啊呀直叫，黄豆、碗豆、绿豆们哈哈大笑满地打滚。后来，麦子中间一条缝，大米头部缺了一只角，蚕豆是扁的，黄豆、碗豆、绿豆圆滚滚的。因为拉架时，赤豆靠得最近，浑身粘满了鲜血，全身红红的。”我们被逗的哈哈大笑，不断追问：“后来呢？后来呢？”爸爸说：“后来吗，人们说他们只是分工不同都很重要。”我们继续追问，爸爸烦了，就说：“后来么……大家吃西瓜吧！”我们高兴得欢呼雀跃。

古人云，浮瓜沉李。把西瓜和李子置于冰凉的井水中，这是从前的人常干的夏天消暑妙招。太阳未及落山，各家各户就争先恐后地把切好的西瓜吊于古井中。夏日新鲜的甜蜜瓜果给酷暑中煎熬的人们带来一股清流。“浮瓜沉李”语出曹丕的诗：“浮甘瓜于清泉，沉朱李于寒冰。”汪曾祺在散文《夏天》里写道：“西瓜以绳络悬之井中，下午剖食，一刀下去，咔嚓有声，凉气四溢，连眼睛都是凉的。”

孩子听完了故事，正是舌干口燥时，妈妈就把凉透的西瓜端在小竹椅上，咬一口西瓜，透心凉。心一凉身体也凉了，夏夜不再炎热，一个个像小猪猡呼呼睡着了，爸妈再把我们抱到床上去睡。

另一些人，到村东南的一座木桥上乘凉。晚饭一吃，他们袒胸露背，后腰短裤上插一把芭蕉扇，穿着木屐，像赶集似的陆陆续续到桥上集中。木桥地处旷野，无所遮挡，稍有微风，也觉得凉快。他们有的坐着，有的躺着，就像一阵游兵散勇，边说边笑，把一天的劳累似乎全都忘光了。口渴了，就到古井里吊一竹筒井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个精光，井水冰凉，就是那个时候夏日最佳饮品。

乘凉要到午夜才散，有的干脆整夜不归，直到第二天天亮，还躺着呼呼大睡。

陆龟蒙在《 夏日即事》云：“避暑最须从朴野，葛巾筠席更相当。”这便是我们年少记忆的夏夜，简朴又幸福，与金钱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