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的爷爷去死了。哀乐声,绕过村落的墙,飘过小河,远处听来像在欢唱。一听到这乐声人们有些惊讶,相互询问是哪家去死人了。人去死是一件悲伤的事件,小河边的香樟树叶擞擞飘落下来,像在流泪。坐在岸边闲聊的人们没有树伤心,好像一切早晚得发生。
我说:“小花爷麻可怜的,一辈子没过上好日子。”沈大嫂朝我斜睨了一眼,嘴角翕动着,似乎有话说又碍于面子没说出口。尹大嫂朝我翻了个白眼接过话茬:“他哪里可怜?!家里有钱,比你家还多!”
“瞎了眼,每年还来扶贫。”
“他是怎么死的?”
沈大嫂说:“开着三轮车载着哑巴去接小花放学,被一辆从村口丁字路口疾速而过的汽车撞了,车子和他一起倒向路边,他的头被狠狠地摔向路面。他好比一只蚂蚁被一只脚咔嚓一下踩的没声息了。”
尹大嫂说:“坐在车厢里的哑巴也被撞飞出去了,他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没有丝毫的受伤。”
我说:“按照交通规则,三轮车要避让,小花爷爷负全责。”
“法规?!还是赔偿三十五万。驾驶员是刚退伍的军人,一个小伙子,真倒霉。”
“要换作哑巴死了,估计赔的更多,这猴子精会吵得更厉害,运气还不错。”
沈大嫂满头白发,人瘦得像一根树杆,直上直下,平平扁扁。语速极快地说着。大家对小花爷爷的死没有一点同情和惋惜,反而有些怨气。几个人七嘴八舌说着。
“这猴子精有一辈子干不完的活,种了十亩地,耙田耕地,插秧除草,劳碌命。”
“有时候做事太过分。我家装修房子,不让装材料的车从他家门口开过,说是会压坏了打谷场。”
“在村子犄角旮旯种上各式各样的菜,说是可以吃,其实是为了占地盘。一生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跟这个争跟那个闹。说死就死了。”
“奶奶去年去死时,他还歪着嘴脸露一丝笑,被我瞪一眼,又立马收住了。”
“想必他的心和表情一样复杂。奶奶住的老宅整修一新,房前屋后建了花园,他心里大概妒忌:自己努力一辈子还住在外面下小雨屋里下大雨的房子。”
“奶奶去死了,他的心些许平衡了,抑或还有些高兴,但想来又有一些害怕,毕竟他也已经七十多岁,死也许会在某个时候来找他。”
大家鹅一句鸭一句在评论着小花爷爷。其实,任何人都逃脱不了死亡,死终会成为现实。像小花爷爷,死神如期而至,伸手进来,抓阄似的摸走了他。三天后他被火化成灰,没有了。生命是个什么玩意?轻得像一缕青烟。
死是一首悲伤的歌,就像那哀乐。非亲非故除了嘴上说些慰籍的话,转眼间如微风吹皱的河面归于平静。人啊,总是这样,自己看重自己,到头来却什么也不是。
秤砣平衡在荒诞的准星上。普通人在死神的秤盘上是轻的。每个人活着都在追求意义,但大部分人的意义是轻的,生命也是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