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

青鸟是个阳光的女人，有一次先生过生日，她给先生买了999朵红玫瑰，先生下班回家，看到满屋子的玫瑰花，心里一惊，以为是夫人的朋友送的，正当疑惑不解时，她从众多玫瑰中抽出最艳丽的一支，跳跳蹦蹦来到先生面前，假模假样做了一个单膝半跪的姿势，献给先生说：“祝傻老公生日快乐！”先生说：“哪有给男人送玫瑰花的？”先生嘴上说她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青鸟的朋友圈里已满额，要加一个朋友必须清除一个，不经常互动的朋友便会遭殃了。

青鸟是个老师，学生都喜欢她。她除了教育工作，业余爱好很多，是市书法协会会员，市摄影协会会员，还参加了合唱团、舞蹈队。周日，她还给先生开设的艺术沙龙的学生带课。她的生活充满爱和阳光，正所谓：“心有所期，忙而不茫。”

近日，青鸟却诸事不顺。那天去小菜场去买菜，她原本想买一些茄子，回家做一个蒸茄子，捡茄子的时候顺手捏了一下，“咦！怎么这么软呢？”她再拿起一根还是这样，旁边有个老阿姨大概也想买茄子，听到她的嘟囔，把伸过去的手又缩回了。她埋头捡菜，一举一动却被精明的老板娘尽收眼底，她看着她捏着茄子本来就不爽。茄子过了季节，已经卖了好几天了也没卖掉，已经由硬变软，到了腐烂的边缘。想着乘着茄子还没腐烂赶紧卖掉。青鸟拿起茄子的时候，老板娘心里一丝窃喜，看着她戴着一副眼镜，想必是个书呆子，几天卖不了的茄子终于可以卖掉了。结果还是让她发现了端倪。让老板娘讨厌的是青鸟摸也摸了捏也捏了，不买就算了，还跟别的顾客说茄子的“坏话”，不由怒火中烧，就对着她吼道：“侬要就要不要就不要，不要把落苏（上海人称茄子为落苏）捏来捏去，捏坏脱了。”老板娘操着外地口音，时不时话语中夹几个生疏的上海字句。青鸟感觉滑稽可笑。

青鸟平时豁达大度，更是愿意助人为乐。那年，学校组织学生到西湖去旅游，她在队伍后面压队，前面有配班老师带队，和学生们走在苏堤上观柳闻莺。一位戴着一副高度近视眼镜的小男生跟女生说:“苏东坡把美丽的西湖比作美人西子，女人把西湖的水洗把脸就会变得和西施一样美丽。”随后，一只手反搭在后背，一只手装腔作势捋捋山羊胡子朗诵着：“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女生们听了他的蛊惑，争先恐后挤到湖边去洗手洗脸。

湖边石头长满青苔，光滑溜溜，一个女生站在石头上洗脸，脚下一滑，一个仰八叉入水中。导游是个小姑娘，吓得在岸边又跳又叫！落水学生在水里挣扎，离岸越来越远，人也快沉下去了。在万分危急之时，青鸟连外套没来得及脱，便跳入水中。青鸟知道不能从正面施救，那样会被落水的人当救命稻草死死抓住，弄不好两人都会遭遇不测。这是从小就知道落水的施救知识。

青鸟的爸爸是小学校长，小时候爸爸就跟她讲了一个因落水施救双双淹死的故事。一个农民那天跟妻子用船载着收割麦子往家运，过桥洞的时候船跟桥墩发生了碰撞，妻子失稳落水，丈夫自以为水性很好，二话没说跳水施救，结果被妻子紧紧地抱着无法施展，一会儿他们就沉在水里。

青鸟牢记救生知识，游到学生身后，用一条胳膊夹住孩子的脖子，夹着她游回到岸边。

可是，青鸟这几天心情不好。儿子今年去伦敦读研，七月十八日微她一张气温39℃的截屏照片。万里之遥，鞭长莫及，儿行千里母的担忧，她只能通过微信的“呼”声传递。她一会微儿子用冷水洗洗脸，一会微儿子去图书馆乘凉。她有点自责，当初，为啥不在儿子旅行箱里放一把他爹做的纸折扇呢？热了也可以用扇子降降温，可见，最古老的方式也不能丢弃。

不好的心情还是让青鸟失了态。今天她看到老板娘这样非礼的态度，脾气一下子爆发了，把捡好的菜扔下就走了。老板娘大概也是从农村刚来上海，不会做生意，诚信才是生财之道。

事有凑巧，那天傍晚，她因为七点左右急着出门，朋友在外面散步没在家，便把要给朋友的东西放在了门卫室。联系她一回来就去门卫室拿。她跟值班的胖师傅打招呼，保安说东西放这会影响他休息，拒绝接收。再三保证好友马上就回来，不会影响他休息，但他依然不依不饶。

青鸟的小宇宙最终爆炸了，跟保安吵了一架。回家跟先生说：“猪头，今晚还是没忍住跟胖保安吵了一架。住了整整二十年，看着保安师傅换了一批又一批，我与每一任师傅都融洽相处。”

先生安慰她：“我明天去找物业经理，要求他们提高服务意识。”“奇怪了，保安晚上是值班的呀，来困觉的啊。”

青鸟说：“我今天怎么了？是不是我担心儿子一个人在伦敦焦虑了？还是更年期到了？”

青鸟坐在沙发上，抹了一下眼泪，嘟囔着：“不是说生活会磨掉棱角吗，自己却长出了角。”

先生给她递了餐巾纸，笑嘻嘻地说：“我帮你复盘一下啊，你为什么没吵赢。”

“猪头，要赢他干嘛？”

先生说：“咱放下为人师表这一茬，既然要吵就得赢。从你的表述分析，之所以失败存在下列问题：急着出门即兴吵架，思想准备不足；保安室幽暗，客场作战不适应；文化人吵架的通病是摆事实讲道理，战术存在问题；吵架时觉得自己变丑了，心态气势有待提高。”

青鸟被搞得破涕为笑，她拉住先生，趴在他肩膀上，说：“猪头，我咋变成这样了？”

先生摩挲着她的头发：“送三招，保证你赢。”

青鸟抬起头朝着先生忽闪忽闪眼睛，像一个天真的孩童听老爷爷讲故事一般。

“一、提问法，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提问，问题要简短，疑问、设问、反问，对方提问题打死不回答。”

她咯咯咯咯地笑着问：“第二招呢？”

“二、粗暴打断法，发现对方表述存在漏洞及时打断，此处可以用夸张、假设等修辞手法，可以断章取义。”

“你教我耍无赖啊？滚蛋！”青鸟边说着边用小拳头像打爵士鼓的频率打着先生手臂。

“还有第三招呢？”

“三、豹尾结束法，要见好就收，善于及时总结，宣告胜利，在对方没完全反应过来前迅速撤离现场。另外注意：姿态上优雅不失严厉，注意和观众朋友的互动。莫生气，吵架是智力加体力活，生气就输了。”说完她和先生都哈哈大笑起来了。

婆婆有点耳背，骂人的话听得门清，问她别的就会答非所问，眼睛还笑嘻嘻，好像在问：“你们在说什么？”

婆婆听到他们在笑，赶紧从厨房出来说：“今天我跟你们一样开心！”

青鸟被婆婆牛头不对马嘴的话笑得前仰后合，婆婆也在旁边傻笑，一家人都笑了，但笑的内容不一样，太魔性了。

笑完了，青鸟握着先生的手，一本正经地说：“猪头，你的分析有理有据，听君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

第二天，青鸟的老爸电话来了，说疫情三个月没看到女儿女婿了，想来上海看看他们。青鸟爹早发“电话”暮到“上海”，她一看到爹像个调皮的孩子，高兴地拉着爹去做落地检，自己顺便也去做个核酸。因为明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傍晚来做核酸的家长和学生特别多，排着长龙，乌泱泱一片。终于轮到他们做核酸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突然跑到七思爹前面。青鸟对孩子说：“你在后面，怎么到我前面了呢？”孩子却说：“我本来就在你前面啊？”青鸟有点生气说：“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会说瞎话呢？”青鸟看到孩子这个样子心里很难过，心里嘀咕，家长是怎么教育的？都是娇生惯养出来的毛病。

她本来想让孩子，也许是教师天性使然，像看到长歪的树苗就想去修剪一下，心里想如果退让了，更助长了孩子骄横跋扈的习性，应该通过这件事给孩子一个教育。青鸟上前拉着小朋友说：“学生，这里核酸是混检，你这一插队就搞混了，检测的结果就会不正确。”

小孩子说：“我本来就在他前面吗。”

青鸟说：“学生，那你跟你奶奶一起排队的，你奶奶怎么会在后面呢？你怎么就排在前面呢？”

小孩子狡辩着：“我就在他前面，欺负我。”

青鸟爹拉着她的手臂，劝他别生气。不过她回家后跟先生复盘了经过，惊讶的发现小毛头的吵架天才可不得了，符合先生给她出的吵架二法，可是，这次她没有笑，心情有点沉重。

她问先生：“七八岁的孩子，咋就会这样呢？”

先生说：“在家里是个小霸王，娇生惯养的恶果！”

青鸟爹在上海也没有朋友，早上去买菜，回来想帮着她的婆婆做饭，亲家母不让，说难得来上海叫他去街上去逛逛。

青鸟爹就一个人去逛。他一辈子从事教育工作，对学校有一份难言名状的感情，就到青鸟的学校周边去转。

青鸟的学校东边是一条小河，清澈的河水从学校边流过，学校的周边绿植葱葱，环境幽静。学校的围墙是铁栅栏加钢筋混凝土柱子结构。他就从栅栏夹缝看，一个大操场，操场四周有教育楼，办公楼，体育楼。所有的屋顶是清一色的琉璃瓦，金碧辉煌，墙面刷的雪白雪白。

青鸟爹看着看着就忘记了那天的不快，感慨现在的教育条件跟他做校长时简直是云泥之别，想当年他的学校是一个祠堂，办公室是祠堂边的一个小矮屋，操场是一块不足百平的泥地，一到下雨下雪孩子们就不能上体育课了，现在都是塑胶跑道。

青鸟爹为女儿能在这么好的学校工作高兴，也为孩子们能在优美的环境中读书高兴。

那天，青鸟爹又去看学校，看够了又朝着学校门前的小河边溜达。城里的小河不同于乡下的小河，河浜都用钢筋混凝土浇了，直直的没有坡度，岸边有一排高出地面一米左右的护栏，河里有两排漂浮的竹排，一米宽，上面摆放着各种花卉，有美人蕉、兰花草、马樱丹、紫娇花、水葱等。漂浮绿植的竹排中间还有一个个喷泉在噴出旋转多姿的水线。

不远处，一位戴草帽的人在钓鱼，他凑过去跟他搭讪，钓鱼老翁说他姓曹，在空钩子钓白鱼呢，他感觉好神奇，空钩子还能钓着鱼。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已到了放学时间，马路上站满老头老太，也有几个中年人。校门一开，涌出了一群孩子，家长们各自找到了孩子回家去了。

有一个孩子没有等到家长，他就沿着河边玩，拿起一块块小石头往河里扔，平静的河面激起一圈圈涟漪。

他越玩越有兴趣，他就着石头爬上护堤顶上，继续玩扔石块的游戏，一不小心滑下了河去，就在水面上扑腾，他运气好，扑腾到了河中的排竹边，两个小手吊在了竹排上，吓的哭着喊救命。

青鸟爹水性很好，脱了长裤衣服就想跳河去救人。钓鱼翁拦着他说：“千万不能跳下去，城里的河跟乡下的河不一样，看似清澈，底下全是淤泥，跳下去陷进污泥就没命了。”

老翁说着说竟然泪流满面，他怎么会这么伤心呢？原来，他的孙子和女朋友就是陷在这样河里的淤泥里淹死的。那年，孙子小曹谈了个女朋友。年轻人吵吵闹闹也是常有的事，有一次小曹在外面喝醉了酒，两人沿着河边回家，因为一点小事又吵了起来，小曹很任性，喝了酒就闹酒，就跟女朋友说：“你再吵，我就跳河里去。”女朋友想着这么条小河应该不深，小曹会游泳，跳河也无所谓，就说：“你跳，不跳是狗熊！”小曹借着酒劲，翻过挡墙，噗通一下跳进了河里，一跳下去就陷入了淤泥中，越挣扎陷得越深，女友赶紧打电话报警求助，看着小曹整个身体快沉下去，就不顾一切跳到河里去拉他，没有几分钟，小曹和女朋友双双被水没了头。

警察赶到河中已看不到人影，赶紧打捞起来，只见两人嘴里灌满了淤泥，已窒息而死了，两个人抱的死死的，掰也掰不开。

青鸟爹听了老曹的话，立即打电话给青鸟，告诉他好像是昨天做核酸的那孩子掉河里去了，赶紧出来救人。

放学后，青鸟刚走到了学校门口，接到电话一口气跑到河边，衣服没脱就想往下跳，钓鱼老头和他爹拦着他，告诉了他河里有淤泥的情况。

青鸟问：“报警了吗？”

“报了。”

“赶紧把皮带解下来。”

青鸟一边说着一边也把自己的皮带解下来，两个老头也把皮带交给了她。青鸟把三根皮带首尾相连，叫两位老人拉着一头，自己一手抓着皮带，一手把钓鱼杆撑向河面，踩着混凝土挡墙滑下去，及至水面纵身一跃，一手抓住孩子的脖领，一手抓竹排，单手一举，把孩子拖上了竹排。

这时候，河边的人越聚越多，学校的老师都来了，一个老太也到了河边，一看河里的孩子是她孙子，拼命的喊：“这可哪能办啊？我来晚一步就掉在河里，学校要负责任，干什么吃的！”

青鸟在河里喊：“警察来了吗？告诉警察准备一根长毛竹。”这时，校长也来了，朝着她喊：“青鸟老师，警察已经过来了，三分钟就到，你坚持住。”

正说着，警车和消防车闪着警灯来了。武警迅速拿了一个消防梯直接伸到了竹排上，一根绳子也随着梯子送了过来。青鸟用绳子绑着孩子和自己，向岸边喊：“你们拉紧，我们开始爬梯子！”

校长喊：“这边准备好了，爬吧！”青鸟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扶着梯子一会爬上河岸，大家在岸上鼓起了掌。

青鸟上了岸才感觉自己的长裤子掉了，只穿着短裤，脸腾的红了，赶紧拔开人群，逃到学校去换衣服去了。同事拿了一身衣服给她，她在同事的宿舍里洗了澡，悄悄带着爹从学校后门回家了。

先生回家了，她和爹都没有讲今天救人的事，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刚吃完饭，一家人准备出去散步，门铃突然响了。青鸟打开门，只见小区胖保安站在门口。七思心里好生奇怪，都吵架了好几天了这老头还上门来吵架吗？正寻思着，只见胖保安弯下腰，深深地朝她鞠了躬，说：“青鸟老师，谢谢侬救了我孙子的命，并对我的不礼貌的行为表示歉意，对不起了。”先生在一旁如坠云雾。

青鸟打开虚掩的大门，一招呼，呼啦一下进来了五个人，胖保安是小毛头爷爷，小毛头的奶奶爸爸妈妈，当然还有那个敢跟老爷爷吵架的小毛头。

爸爸戴着眼睛斯斯文文，严肃地对小毛头说：“给青鸟老师道歉！”

小毛头低声如丝：“那天做核酸是我胡搅蛮缠，我错了，向您道歉！”

妈妈在一边说：“老师，这孩子给爷爷奶奶宠坏了，我跟他爸爸是医生，忙得没空教育孩子，以后我们一定好好管教。”

青鸟说：“没事没事，孩子还小，知道错了，改了就好！”

奶奶说：“老师，今天多亏你救了我孙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要我的命了。你们学校也有责任，要做好安全工作。”

“母妈，侬非要讲了，跟学校有什么关系啊！老师对不起啊！”青鸟“嗯嗯”虚应着。

先生脸色由惊讶到惊喜再到惊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