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良笔
山西晋东南的碾子大体都是这样的:一个直径2米多的大圆石盘平平展展,安放在半人高的底座之上。中间固牢竖立着一根半米高小胳膊粗的铁轴。碾磙内测稍小,外侧稍大,中间凿有碗口粗细的圆洞,洞口里侧嵌有粗壮的铁圈。将一根长约4米、粗细合适、刮得光溜的“碾杆”穿进碾磙洞中,把碾磙铁圈套进铁轴,与“碾杆”连为一体,就成为可以使用的碾子了。“碾杆”一般为榆木或槐木材质,要独根直律,粗头短细头长,细头可容两个男劳力推行,粗头便于女人推行时划拉或匀扫碾边的粮食。人用力推碾时,碾磙就在铁轴的束缚作用下绕圆滚动。当然,推碾子都是逆时针方向,这是大人小孩都知道的常识。
这就是家乡的碾子。
我旧家附近还专门为碾子盖了个2间大的房屋,大家管叫“碾屋”。碾屋年代久远,连老辈人也记不清修盖时间,屋顶和墙体早已变得灰黑,连吊在屋顶墙角的蛛网上也挂满了灰尘,但屋顶从未漏过雨。碾屋只有门窗口,却从没见过门窗,西南角有个砖块砌成的1米见方的案台,便于放置工具、盛具,或者在那上面箩筛玉米面。在碾屋里推碾子,可以不受雨雪天气的限制,也可免受风吹日晒之苦。不过,专为碾子修屋的很少,大都是露天在外,所以,我家附近的碾屋忙的时候就多,榆木碾杆被人们推摸得明光黄亮。
我小时候经常到碾屋里玩。那时候,玉米、高粱、谷子、大豆、红薯片等等都是通过碾磙碾轧,经过簸箕、纱箩等工具加工才能变为可煮蒸食用的粮食。可以说,那时村村都有碾子,像西火这样大几千人的集镇,估计得有二十几个吧。
推碾子是那时每家每户必不可少的体力活儿。很多小孩子不知大人推碾时的辛苦,要么搂住碾杆来回晃悠,要么绕着碾盘转圈玩耍。大人们只是笑笑,任由孩子闹腾。等到慢慢长大,也就体会到了推碾子的辛苦。
推碾子确实是力气活,你不用力推,它就不会动。实在推不动了,就用肩膀扛着推,周而复始,直推得晕头转向,满头大汗,腿脚发困,好盼人。有热心邻居进来搭把手,一下子就觉得轻快了许多,满是喜悦感激的眼神。盼着母亲扫了碾盘上已碾成半成品的粮食,趁着又箩又簸的当儿,赶紧跑出碾屋玩上一通,待母亲喊叫后再姗姗而来。
假使能借上别人家牲口一用,那当然喜不待言。牲口都有拉碾子的专用套具,先给它套到身上,然后把它尾部的钩子钩在细碾杆头的铁圈里,在碾杆里侧拴一根长短合适的绳子,系到牲口的“鼻拘”上,最后再给牲口用布蒙住眼睛,拍着牲口屁股一声“走!”牲口便乖乖地拉着碾杆走开了,“咔哒、咔哒”的蹄声在碾屋里有节奏地回响,人在后面只需抚着碾杆,不时拍打一下牲口屁股,以免它偷懒停下。
驴是最狡猾的牲畜,虽被蒙住了眼睛,但耳朵总不消停地前后摆动,稍不留神就停下来探到碾盘上偷吃。人看到会大声呵斥,驴便摆动脸上的蒙布,不耐烦地用唇鼻发出“噗噗”声响,悻悻地拉着碾杆继续走动。
那时家家户户大都缺粮,作为细粮的面粉极为稀罕,只有临近过年才能领上几斤,家人过年吃饺子也是白面掺上白玉米面擀饺子皮,省下的白面用来待客。玉米作为比较高产的粗粮,自然是那个年代的当家主粮,大小圪糁、粗细玉米面都是人们精打细算、推碾子推出来的。最要命的是年关要推热水煮过的白玉米,碾屋里热闹奇忙,昼夜不停,需要挨号排队,都是忙着碾白玉米准备正月走亲戚蒸花糕之用。数九寒天,煮过的白玉米冻得皮实发硬,要硬生生碾轧成细面面,那才真叫过火,玉米在碾盘和碾磙之间不停打滑,好不容易才会碾破开花,推半天才能勉强箩出半小桶白玉米面。
推碾子是家庭主妇最忙的时候,她们头捂毛巾、腰系围裙,要围着碾盘边走边划拉均匀碾轧的粮食,还得不时用笤帚把碾边的粮食扫到碾磙下。在碾成一份的间歇时间,男人可以坐在碾屋门口透气歇息,吸几袋烟过过瘾,妇女们则忙着用纱箩、簸箕等各种用具,分门别类地加工食物。
碾子是人们加工粮食必不可少的工具,老百姓当然对碾子有着特殊的感情,称碾子为“白虎老爷”,逢年过节还会到碾子里点支香烛,献个小馍。
随着时代的发展,粮食机械的运用,人们从繁重的“推碾子”力气活中解放了出来,既省心又省力,用碾子的人越来越少,碾盘上、碾磙上、碾杆上布满了灰尘。直到有一天,我听说碾屋里的碾杆被人偷偷锯走了,很是不信,进去碾屋一看,明光黄亮的碾杆果然不见了踪影,两侧的木头锯痕分明,碾盘上只孤零零地立着碾磙子,像一个被强行截肢的残疾人,既孤独无助又伤心难过。见此情景,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气愤、惋惜、无奈一时涌上心头......
碾子越来越少了,它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线,远离了我们的生活。
家乡有句俗话: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还有句老话:饮水思源,知恩图报。碾子虽然退出了历史舞台,但不可忘却的是:它曾是古人勤劳智慧的象征,是祖先繁衍生息的见证,它对世人做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我们应当留存这份历史遗产,就像我们走得再远,都不能忘记来时的路。
四十年一晃而过。回想老碾屋往事,虽然苦过累过,但仍记在心头,从来不曾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