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良笔
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我也就是十二、三岁模样。那个年龄段的我,对任何事物都充满好奇,对任何感知都留有印记。马上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新春佳节,年味渐浓,乡愁乍起,不由唤起了我的年少记忆,想起了过年时的美好往昔。
过了腊八节,年的味道就愈来愈浓了,每家每户开始忙碌过年的事儿。我的家乡山西长治西火镇的风俗是腊月廿三小年前,要扫完家里的灰尘,然后在炕周围墙上贴上炕纸。有条件的还会在家里四壁贴上报纸,灰黑的屋里便亮堂了许多。碾子是最忙碌的地方,家家户户都要碾白玉米,碾好的玉米面用来蒸面羊蒸花糕、献老爷走亲戚。缝纫部里也很忙,母亲带我去量身裁衣时挤满了人,都在等着给孩子们做新衣服。暖鞋早已纳好,是母亲冬闲时节一针一线纳好的,只等过年时从箱子里取出来现成穿。
年前几天我家很忙。本来家家都有事,当老师的父亲因写得一手好毛笔字,来找他写对联的人很多,我还得帮父亲接对联摆对联。父亲有时累得腰酸背痛,便让我这个学过毛笔字的孩子写对联,我就有模有样地写起来,父亲还夸我写得不错。
写对联是一件很麻烦的活儿,先要裁红纸,然后写对联;不仅要写房门、街门上的大对联,还要写“天地”“灶家”“财神”“老君”之类的小对联。那些天,我家的地上、炕上摆满了对联,往往是这家墨迹还没晾干,那家红纸已经铺到桌上,一家挨着一家写,一直忙到腊月二十九才搁笔。
年三十是最忙的一天。母亲在蒸好面羊、花糕之后,还要炸丸子、剁羊肉、拌馅儿。父亲则忙着粘年画、贴对联。我们全家大小总动员,忙得不亦乐乎。晚饭后,母亲还得给我们的新衣服缝扣子、绣扣眼。
那时候我们住的是伙院,小小的院子里住着五户人家。大年三十这一天,飘着香气的院子里和着“当当当”的剁馅声,使年的气氛愈加浓郁。
南屋跟堂叔在孩子们中最有号召力:“孩子们,打年火去!”我们便高高兴兴地跟在他后面,到他家屋后地里把玉米秸秆一捆一捆搂进院子里。小小的院落,年火堆得像小山一样足有一人多高。
到了夜里关门时,家家要放三个“关门炮”。“关门炮”其实是从一百响的鞭炮上拆下来的小爆竹。关门后,我和弟弟在温馨的小屋里恋恋不舍地躺下,母亲则把新衣裤套在我们的棉衣裤上,把新买的皮帽放在枕头边上,把暖鞋放在火炕旁边。我们兴奋地等待着新年的到来,刚犯困时,外面偶尔的一声爆竹声响便把我俩惊醒,如此几番后才迷迷糊糊睡着。
“孩子们快起来!过年了!”屋里灯光刚刚亮起,父亲便叫醒我俩。一骨碌起身后高高兴兴穿新衣,戴新帽。放了三个“出门炮”走出家门后,看到院子里已有暖暖的灯光和烛光,奶奶、婶婶们已开始烧香。过年时大家都起得早,其时只是后半夜,天空尚未发亮。等院里的五家都现成后,跟堂叔便点燃年火,年火很快“哔哔啵啵”燃烧起来,越烧越旺。我们有说有笑地围着烤年火,火光映在大家喜悦的脸上。各家开始“噼噼啪啪”放鞭炮,散发着令我们喜爱的硝烟味儿。放完鞭炮后,孩子们就开始捡拾未响的鞭炮,从中间掰折当“哧哧火”玩。
要好的邻居伙伴跃舞来叫我去捡拾“哧哧火”。出来院子,近邻远舍的院里也燃起了年火,爆竹声此起彼伏。抬头仰望,偌大的镇子上空被年火映得黄亮,不时有烟花在深邃的夜色里缤纷绽放,“冲天炮”在高空中清脆炸响,空气中弥漫着喜庆的烟火气息,充满了浓郁的节日气氛,“红火热闹过大年”也就达到了高潮。
男孩们对捡拾“哧哧火”有着浓厚的兴趣,总能在其他院里碰到一起。大家装在衣袋里,摸摸谁的最多,还不时用线香点燃一个高兴一下,早已忘记了一年中最难得、最美味的羊肉馅子饺子饭。
大年初二是去姥姥家走亲戚的日子,母亲要用胳膊㧟(kuǎi)着花糕,带着我们兄弟俩,徒步6里河道到谷堆上村的姥姥家。路上不时看到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们,穿着崭新的衣服,喜滋滋地走亲戚去。每家每户灰墙街门上都贴着红红的对联,显得分外红火喜庆。当我看到自己写的对联也贴在别人家街门上时,心里不免沾沾自喜,走过去仔细端详一番。
到了初五,就有巷口搭秋千荡秋千了,村里也开始组织排练故事,提前准备正月十五搭松门、挂花灯、闹元宵的事儿。
正月十五前后三天,周围村庄以及邻县杨村等地的故事队都要来西火街头表演一番,有高跷、皇杠、扛妆、挑轿、旱船、举杠、莲花盒、舞狮耍龙等,还有跑马上刀山的武故事。他们穿着鲜艳的表演服装,或敲着铿锵的锣鼓,或吹奏婉转的上党八音会,在街中心拥挤的人群中点燃一挂鞭炮,转着圈子打开一个大场子,在场地中央表演本村节目,展示拿手绝活。孩子们看不到便从大人身下挤进去,坐在边上看热闹。到了夜里,伙伴们会结伴看花灯、听说书、瞧打铁花。人们挨挨挤挤,十分热闹,比大年初一要红火许多。
一直过了正月十八,人们才意犹未尽地过了新年。
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现在的人们生活殷实,衣食丰足,过上了幸福美好的小康生活,“天天都像过大年”。然而,回想起年少时的浓浓年味,仍有一番乡愁滋味涌上心头,令我回味许久,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