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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良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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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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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老井

家乡的记忆,总是绕不开那口老井。它坐落于山西上党千年古镇“老西火”西门外十几步远的村边,地势较低,紧邻着细水缓流的陈荡河。岁月的车轮从未停歇,但那口水井却像一位沉默的守望者,经历了岁月的风雨洗礼,见证了历史的沧桑巨变。井旁的砂石上印刻着无数脚步的痕迹,那是“老西火”西门巷周围几十户人家的汲水之地,也是他们日常生活的一个缩影。

这口水井有多少年了,连老辈人也说不清楚,只知道口口相传叫“西门井”。水井的东边是敞开的入口,西边、南边、北边垒有半人多高的花墙,周边是平展的田地。水井靠近西边花墙,井口南边竖有两块约1.3米高的长条石头,两块石头一前一后,上方都凿有一个碗口粗细的洞眼,一根小腿粗细的木头穿在两块平行的石头洞里,延伸至水井上方。靠近井口的石头起支撑作用,另一块石头起摁压作用,穿洞而过的木头被木块塞紧加固。井口上方的木头稍细一些,加工得十分匀直,便于安装辘轳。圆形的辘轳内径嵌有铁孔,外径箍有铁圈,辘轳把子牢牢地箍在里边,既坚固又顺手。因为经常有人涂油,辘轳用起来十分活络。由于每天都有人汲水,榆木做的辘轳把子被磨得油光明亮。

和上党地区的大部分水井一样,这口水井的井口和井壁都是圆形。井口直径约为2尺,是用两块半圆形石头对在一起的;井壁稍大一些,是用大小基本一致的石头垒砌起来的。水井壁上常年都有湿漉漉的水迹,石头缝里经常看到绿色的苔藓。没人汲水时,往井底一望,1丈多深的水面像一面明亮的镜子,能够照出人脸和嬉笑的表情。井底南边,还砌着一个窑形水洞,可以增大井水容量。

每当黎明时分,井边便热闹起来。人们手里拿着井绳,肩上挑着水桶,一步一步向水井走来。由于空桶轻,人走路时铁桶会随着步伐来回晃动,发出“吱咣吱咣”的响声。汲水前,先把井绳一圈圈缠到辘轳上,然后用绳钩钩好水桶,右手握住辘轳把子,弯下腰逆时针方向缓缓把水桶放到井里。待水桶吃满井水后,再顺时针方向用力摇动辘轳把子把水桶绞上来,家乡人叫这个动作为“绞辘轳”或“绞水”。绞水需要双手并用,右手摇动辘轳,左手稳住井绳,这样不仅能防止水桶磕碰到井壁上,还能使井绳有序缠绕到辘轳上,避免井绳脱落无法摇动。

井绳一般是大拇指粗的麻绳,用起来十分光滑。有的人为了图快,往井里放空桶时用双手拤着辘轳,水桶会快速下到井里。如果拤得不好,就放了“野辘轳”,水桶“嗵”地一声撞到水面上,弄不好就把桶底怼漏了。

只要有人挑水,井绳就能共用,所以我见过各种各样的绳钩。最常见的是铁钩,钩口有个向下弯曲的凸起部分,背面翘连着一个长形铁圈,用时摁住翘起部分,把铁圈套进钩口凸起下方,就不怕水桶桶梁出来。当然,也有用简单办法的,就是在绳头拴一个疙瘩,下桶时把桶梁拴住,然后用力一拉就行。不过这种方法最不保险,豁出来的可能性比较大。最好的绳钩当属“闷圪轳”。这是一种用多个长形和圆形铁圈串连起来的用具,用时需要动脑筋把铁圈套起来。除非井绳断裂或者水桶桶梁豁开,这种绳钩几乎没有脱开的可能,真佩服老辈人的实用发明。

经常挑水,就会碰到排队情况。等候的两三个人会把水桶排到一边,把担仗(扁担两头镶有铁链和钩子的挑水用具)斜靠到花墙上,然后坐到花墙上边,或者靠到立石边上,聊一些近期听闻的话题,说一些身边发生的趣事。绞水的人并不停手,偶尔笑着回应一下,大家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经常挑水,难免水桶掉进井里,也就有了捞桶这一额外之事和“我的井掉进桶里了”的口误笑话。捞桶需要一根细绳,拴一个铁锚,有的还会加上一块吸铁石,放到井底后轻轻掂着细绳慢慢试探移动。捞桶最好没人打扰,这样可以听到铁锚触到铁桶的微弱声音。当勾住铁桶飘到水面时,人们自然会露出喜悦之色,用井绳钩子小心翼翼地勾住桶梁吊上来。如果无法勾住,就喊人过来拉住捞绳,自己踩到井壁的凹处缝隙,慢慢下移到井里,用手把桶固牢后吊上来。因为水桶是每个家庭的必备工具,一般都要想方设法捞上来。

那时,我家的房屋就在西门东边的路南,离水井的直线距离较近。从北窗户能看到挑水的人们路过,从西窗户能看到人们绞水的身影。依稀记得西门口有个城门洞,当天气突然下雨时,人们就跑到洞里避雨。后来这个城门洞被拆了,只留下北边一堵高高的城墙。

我十三四岁时就开始挑水,用稚嫩肩膀承担家庭成员的责任。由于个子不高,力气不大,所以绞水只能绞半桶。有些热心的邻居会捎带给我绞上一桶,然后分成两个半桶,让我挑回家去。挑水担仗铁链长,我就挂短一些,然后躬身扶着担仗,掌握前后平衡,摇摇晃晃地小步快走往家去。如此几番,直到水缸挑满为止。

这口水井的水质很好,水锈很少,用这口水井熬的米汤做的饭食既香又甜,是古镇西火数一数二的好井,有些巷口的女人坐月子时专吃这口井水。

这口水井不仅供人们吃水用,开工盖房也用的是这口井水。有一家盖房时,需要炼白灰,就找了十多个年轻人挑水,从傍晚开始到晚上十二点多结束,炼了满满一池石灰。由于不停歇的绞水,井水由清变浑,2米多深的水位也下降不少,露出了井里的半个水洞。到了第二天早上,人们挑水时,发现井水已经返清,水位也基本恢复到了原来水平。

人们说,这个水井里面有个泉眼,会汩汩冒水,我相信这是真的。当夏季雨水丰沛、河水长流时,井水水位也会上涨,绞水当然轻松一些。

水井的存在,对外村女人,尤其是村里经常缺水的女人来说,很有吸引力。邻县有个嫁到西门巷的女人说:“我娘家吃的水是雨天收集的老塘水,很不卫生。到了天旱季节,刷锅水也不敢倒掉,还要留作他用。西火这地儿多好哩!香煤净水,嫁到这儿首先用水方便,这儿的女人真享福!”

何止是女人,就是男人、小孩、老人,甚至栽种的菜苗花草、喂养的牲畜猪狗,哪个生灵没有喝过井里的水,沾过水井的光?在一年的四个季度里,这口水井极大地方便了人们的日常生活。

春日里,人们点种玉米时,会挑上井水,与茅厕粪兑水后浇到土埯里,长出来的新苗又绿又壮;遇到干旱无雨天气,水井又成为人们抗旱取水的繁忙之地。

夏日里,人们从井里打满水后,会双手捧水喝上几口,有的索性把嘴伸到桶里喝个痛快,清凉的井水不仅打渴,还能去除身上的燥热;男人们挑满水缸后,会到院里晒上一大盆水,待晌午过后痛痛快快地洗洗脊背冲冲凉。

秋日里,女人们相伴到水井边上淘洗萝卜和萝卜苗,准备制作过冬春的“浆水菜”;孩子们跟着母亲在水井边上嬉笑打闹,一片生机;男人们挑上井水调和煤土(用水将煤和土搅匀烧用),备足冬季做饭取暖的烧火用煤。

冬日里,无论天气如何寒冷,井口总是冒着蒸腾热气,极像一位热情的待客者,时刻呈现着温热的水源,等候人们挑水取用……

这口水井的立石和辘轳,像一尊静默的雕塑,不乐不忧,不慌不忙,不焦不躁;这口水井的井水,像人体里的血液,虽然十分重要,却不显山露水,更不张扬狂妄;这口水井的井水,像温情母亲的乳汁,滋润了一方土地,养育了一方生灵。

这口水井,又像一位慈善宽容的老人,布满了沧桑,留下了磨痕。无论春夏秋冬,不管风霜雨雪,她都静静地立在那儿,无私奉献着清澈甘甜的井水。她既没有什么神奇传说,也没有什么感人故事,有的只是平凡、平常、平淡。然而她这种朴实无华、默默奉献,不图名利、不求回报的可贵品质,更值得我们去褒扬、去赞颂。

水是生命之源,所以自古以来,人们对水多有赞美,比如: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等等。对于水井的赞美,孔子在《系辞下传》里有一句“井,德之地也。”意思是水井是人们修身养性、培育美德的地方,因为她有“四德”,即:滋养生灵的养育之德、虚怀若谷的谦虚之德、水温恒久的坚贞之德、纯净甘冽的洁净之德,她的这些品德值得我们崇敬,她的那种永远给予、从不言弃的精神值得我们学习。

人们对这口水井有着朴素的情感。在经年累月的用水后,村民会自发把井里的水抽干,把井底的乱石和淤泥清理干净;过年时,人们会在井口石头上贴副“井有三江水,泉通四海神”的小对联,并敬献供品,既有对“井龙王”的尊崇之意,也包含有饮水思源的感恩之情。

老辈人传下来一句老话:“改邑不改井。”意思是城邑村落可以变动,而水井不可迁移,此谓“守刚居中,有常不渝”。有一本书里有这样几句话:“有了井,家才有了据点,人生才有了地址……”家乡的这口老井,不仅给了我们生活的味道,也给了我们家的感觉,成为人们心灵相通的意念,割舍不断的眷恋,所以,人们远走他乡时,才会称为“背井离乡”。

一晃40多年过去了。曾经挑水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脑海深处的记忆里。

如今,自来水已经流入了千家万户,那口老井也不再忙碌,井口已经盖上了水泥盖子,周围盖起了许多民房。它静静地存在那儿,成了过往的象征。偶尔路过这口水井时,我总会情不自禁地慢下来多看几眼,回忆这口水井的点滴往事,仿佛还能听到那熟悉的辘轳转动声,乡邻们的说笑声,以及水桶与水面相触的悠扬回声。在我心目之中,这口水井永远是敞开着的,它涌动着记忆的源泉,流淌着难忘的乡情。虽然不是背井离乡,但也使我铭感不忘,今日写就这篇小文,抒发我的老井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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