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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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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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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去历史的牲口屋

“爹,俺娘叫我喊你回去喝汤(吃晚饭)哩,她说你再不回去就把汤倒到猪食槽子里面,叫你喝西北风去。”根蔸找到牲口屋,走进喷空的人群,靠近他爹,一边拉他爹的衣袖,一边催促,“爹,赶紧回去喝汤吧!”

“我还有一段没讲完呢,再等一会。”根蔸他爹正在有滋有味地给大家讲述董永和七仙女的故事,突然儿子过来喊他回去喝汤,不免觉得有点扫兴,故意把声音抬得高高的,告诉根蔸说,“你娘还反了她了,回去告诉她,让她把汤放好,她要是敢倒掉看我回去怎么收拾她。”

“我说狗娃(根蔸他爹的小名)兄弟,你也太够男人了,不在家帮你媳妇干点活不说,一天到晚就知道在牲口屋里胡球喷,你媳妇一个人烧好汤喊你回去喝,你不高兴还要收拾她,你是不是太不讲理了,你们这些臭男人是不是一个个都着了迷了,一天天呆在牲口屋不回家,牲口屋怎么就那么勾你们的魂啊,以后你们就给牲口过吧!”大喇叭嫂子也是喊自己男人回家喝汤的,本来她不想进屋里,但听到狗娃的“混账话”,气不打一处来,就走进屋把整个屋子里的人都给捎带骂上了。她不但骂了人,而且还揪起自己男人大旺的耳朵……这就是上个世纪农村分田到户之前大集体时,发生在农村牲口屋里真真实实的故事。

大集体时,农村是以生产队为基本核算单位,统一生产、经营和管理。为了耕作、运输、打场和磨面等,每个生产队都要饲养一定数量的牲口,包括牛、马、驴和骡子(马和驴交配所生)。于是,生产队便盖起了牲口屋,供饲养牲口用。

饲养牲口时,一般是快牲口(骡子和马)和慢牲口(牛和驴)分开饲养,也有混合饲养的。一个屋子大多是三间,两边各架两个石槽,一个石槽上养两头(匹)牲口。中间靠后墙垒有草池子,上面架床板,供饲养员休息。屋里还摆有两个大缸,一个放牲口料,一个盛水(给牲口淘草用)。冬天,牲口屋里还要盘上煤火,供牲口保暖。三间房子养七八头(匹)牲口,吃、喝、拉、撒、住全在一起,如果牲口屎尿清理不及时或不干净,臭味、臊味是可想而知的,尤其是下雨天和冬天,窗户捂得严严实实的,味道更加厉害,甚至刺眼、刺鼻。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又臭又脏又挤的地方,竟成了男人们欢聚的乐园,而且还乐此不疲,甚至废寝忘食,现在想想真是觉着有点匪夷所思。那时的牲口屋,虽说是以饲养牲口为主,但它还有其他好多用场,生产队开会、学习、教唱革命歌曲要用,评工分、记工分要用,有说书的要用,有剃头的要用,甚至连锔缸、锔盆的也要用。

由于牲口屋的臭味、臊味并夹杂着烟味,加上男人们爱讲脏话、痞话、不着调的话,所以,队上的女人们一般是不去牲口屋的。

生产队不用的时候,牲口屋就成了男人们聚集的宝地。那为什么牲口屋能像大喇叭嫂子说的那样勾男人们的魂呢?一方面,那时绝大多数农户家住房都不宽绰,白天下地干活的时候还好说些,如果遇到下雨天或冷天,一大家子人全部都在家里就有点拥挤了。这时,男人们都会选择到生产队的牲口屋去躲躲。特别是半大孩子,爱玩是天性,任凭大人怎么讲、怎么骂,他们总是想着法子往外跑。

另一方面,那时除物质生活极度匮乏外,精神生活、文化娱乐生活也相当匮乏,能听到的,就是广播匣子里播放的革命歌曲和现代样板戏;能看到的,就是从这个村庄追到那个村庄放映的诸如“地道战”、“地雷战”之类的革命电影,或麦收前县剧团到附近村庄演出的像“沙家浜”、“红灯记”、“智取威虎山”那样的红色戏曲。

一年到头,公社、大队、生产队能组织开展的文化娱乐活动是少之又少,能参与的人更是廖廖无几。再就是遇到饲养员高兴的时候,他会在炒牲口料(黄豆)的时候,悄悄留一点给馋嘴的孩子吃。还有就是牲口屋里可以听到只有在男人们中间传播的带有刺激趣味的故事。冬天天冷时,又可以蹭牲口屋的煤火取暖,可谓是一举多得啊!所以,生产队上的男人们和那些半大孩子,为了打发时间,寻找精神上的满足,他们在劳作之余,便纷纷来到牲口屋,抽烟、打牌、喷空、讲故事,有些顾家的男人或捎带干些纺经子、搓绳子、拧草鞋的私活。

狗娃小时候读过五年小学,在大集体时也算是有文化的人,加上他的记忆力特别好,脑子里装的东西也特别多,喷空时,他几乎次次都是主角,讲得吐沫星子满天飞,讲得顾不上回家吃饭、喝汤。因此,他常常和媳妇发生“战争”,但“战争”过后他照样成天往牲口屋里跑。

狗娃会讲很多古代故事,也经常讲一些像穆桂英挂帅、薛仁贵征西、武松打虎等段子给大伙听。但他讲故事也不是免费的,经常喊人给他卷烟吸,或让别人给他干点私活,比如说他不会拧草鞋,冬闲时他给别人讲故事听,会拧草鞋的人帮他拧草鞋,既活跃了气氛,又增进了大家的感情。

牲口屋里,除了能听到故事外,更多的是能听到很多荤段子,谁家公公如何如何了,谁家媳妇和谁有一腿了,谁家姑娘在学校给人递纸条了,谁家小两口晚上说什么悄悄话了,等等等等,听得那些没有结过婚的人春心骚动,嘴上哈拉子直往外流。

我和根蔸是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在牲口屋听他爹狗娃讲过好多稀奇的东西,什么火车上的铁锹有簸箕那么大了,什么城里的楼房比古塔还高了,什么天上下雨地上一点泥也没有了,什么汽车一小时能跑一百多里了,听得我们这些没有出过门的孩子对外面充满了好奇和期待。

在牲口屋里,我和根蔸以及其他小伙伴也曾谈过理想,憧憬过未来,有的说,我长大后要当大把,像电影“青松岭”里面那样赶着马车多威风;有的说我长大后要学个泥水匠,给人家盖房子经常有好吃的;也有人可能是“官迷”,说长大了要当生产队长。

根蔸由于受他爹“文化人”的影响,他说要多读书,长大后争取当工人吃上商品粮。而我最没出息,就想着能亲眼看一看火车上的铁锹到底有没有簸箕那么大。时间到了改革开放初期,由于混得不咋的,找不上媳妇,在分好土地的那年冬天,我独自离开家乡到外面讨生活。

后来,听说根蔸当兵复员后当上了工人,下岗后又做起了生意、当上了小老板。其他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几个玩伴或在家务农,或外出打工,都有了属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若干年后,待我再回到家乡时,熟悉的牲口屋不见了,分到各家各户的牲口也“下岗”了,随之而来的是家家户户的漂亮楼房,现代化的农机具,一应俱全的家用电器,还有那想都想不到的幸福、富裕、快乐生活。

如今,我已接近花甲之年,想想当年在牲口屋听到的那些稀奇事,绝大多数都已见到和感受到,唯一让我心心念念的是没能见到火车上就像簸箕一般大的铁锹!火车由蒸汽机车到内燃机车再到电力机车,正如农民种庄稼由牲口改为简单机械再变为现代高科技农机一样,这是时代的进步,历史的潮流。火车上司炉工用的大铁锹和农村饲养牲口用的牲口屋都终将成为历史,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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