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年前的8月8日,对于老家河南来说,是一个黑暗的日子,是一个让人终生难忘的日子。那一天,河南境内洪河上游石漫滩、汝河上游板桥2座大型水库以及其他数十座中小型水库相继溃坝,引发了震惊中外的“75·8”特大洪水。
我老家距离漯河市东南20公里,距离西平县城东北18公里。漯河市有流经市区的沙澧河,西平县有穿城而过的洪河。沙澧河、洪河两条河流同为淮河上游的主要支流,一北一南把我的老家夹在中间。同时,我们村西边古老的洄浀河右岸,便是淮河流域老王坡滞洪区,主要为洪河分洪。
时间倒流到47年前立秋那天,也就是1975年8月8日(农历七月初二)。在经历了连续几天的瓢泼大雨后,我们村上的人们终于可以走出了家门,有的到地里看庄稼,有的到河边看大水。那时,尽管村里坑满了,沟平了,河涨了,但村子没淹,庄稼没毁,人们的心情显得还比较平静。
大概到了小晌午,上级传来要求群众往高岗上撤离的通知,大队的大喇叭一遍又一遍的吆喝。但一直到了吃过晌午饭,村上的人还没有一个撤离。年轻人不太相信会涨大水,上了年纪的人更是不相信。很多七八十岁的老人讲,我们在老王坡边上住了几十年,老王坡里面年年涨大水,我们村却从来没有涨过大水啊。
傍晚时分,随着洄浀河水位的不断上涨,洪水开始从河岸低洼处向村里倒灌。这时,人们还在半信半疑。一些老人在问,这是怎么回事啊?这大水是从哪里来的呢?
据有关资料显示,1975年8月4日,当年中国内地第3号台风在福建晋江登陆,然后以罕见的强力直入中原腹地。8月5日,该台风在伏牛山脉与桐柏山脉之间的大弧形地带“停滞少动”,给当地造成历史上罕见的特大暴雨。3天(8月5日至7日)最大降雨量1605.3毫米,洪河上游石漫滩水库最大降雨1411.4毫米,澧河、沙河上游最大降雨量也在1000毫米以上。
受超强降雨和上游来水影响,8月8日0时30分,位于洪河上游的石漫滩水库溃坝,1.2亿立方米的水量在5个半小时全部泄完。同日0时40分,位于汝河上游的板桥水库溃坝,在6小时内向下游倾泻7.01亿立方米洪水。石漫滩、板桥两座水库溃坝后,相继引起下游数十座中小型水库溃坝,溃坝后的洪水顺着洪河和汝河向驻马店的西平、遂平两县扑来。与此同时,位于漯河市的沙澧河(沙河、澧河上游均在第3号台风影响范围内)受上游强降雨和来水影响,河堤多处决口,洪水与西平、遂平连成一线,向东形成几百公里纵深的大汪洋。
石漫滩水库溃坝后,凶猛的洪水沿着洪河向老王坡滞洪区扑来。老王坡滞洪区设计滞洪量只有1亿多立方米,而当时实际滞洪量已接近5亿立方米。由于老王坡超限滞洪,导致东边的大坝和北边的干河堤多处决口,大量的洪水直接流入洄浀河。
同时,澧河、沙河上游强降雨产生的洪水,直接向漯河咆哮而来,由于当时沙澧河防洪能力脆弱,河堤多处决口,又有很多洪水向南流涌入洄浀河。
受一南一北两面洪水的夹击,使古老的洄浀河水位迅速爆涨。天快抹黑的时候,看到逼近村庄的洪水,人们这才意识到洪水是真的要来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大家才慌慌张张地向村上不同的几块高岗撤去,我们生产队基本上都撤在村西高岗上。
由于思想重视不够,加上村民们从来没有经历过特大洪水,缺乏抗灾自救经验,绝大多数村民撤离时,除了按照大队通知要求带上一些临时烙制的烙馍和少量衣服外,其他锅碗瓢盆之类的生活用品基本没带。
撤到村西高岗后,首先要解决住的问题。各家各户纷纷找来木棍、庄稼棵、麦桔等搭建临时茅草屋。由于时间紧迫外加天黑,大家所搭建的茅草屋可谓是丑态百出,五花八门,有半坡形的,有屋顶形的,更多的是无规则形的。还有一些没有来得及搭建的,两家或多家临时凑合在一起。
人们住下后,最难熬的就是这漫漫长夜。没电、没灯、没星星,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茅草屋外面,风呼呼地刮,雨不停地下;茅草屋里面,雨水滴答,蚊虫叮咬,冻得老人和孩子们瑟瑟发抖。老人的哎叹声,孩子们的哭闹声,洪水的哗哗声,这个夜晚显得特别的凄凉。
大约快半夜的时候,村上地势较低受洪水浸泡的土坯房开始倒塌,人们的心也被这噗通噗通的房屋倒塌声揪得生痛生痛。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滑过,村上的房屋也倒塌得差不多,东方开始出现亮光。
第二天(8月9日),天刚蒙蒙亮,青壮劳力们就迫不及待地游水往家里赶,从倒塌的房屋中寻找尚未被洪水冲走的衣服、粮食、锅碗瓢盆以及建房材料,还有鸡鸭、猪狗等家禽家畜,开始进行生活自救。记得当时我也游水回到家中,在返回村西高岗时,还顺手捡了几个大东瓜。
而此时的洄浀河,河水就像黄泥汤一样,气势汹汹地向下游滚去,上面还不时地飘浮着木柜、木桌、木椅、柴火垛及杂物,以及房屋上的椽子、檩条和家禽家畜尸体。
小晌午时,天空飞来两架直升飞机,低空飞行两圈后又飞走了。飞机来做什么?是察看灾情,或是侦察地形寻找物资投放目标,还是有其他目的,我们不得而知。
快晌午的时候,又从天空飞来两架飞机,低空盘旋几圈后,在没人的地方投下很多东西飞走了。飞机飞远后,附近的人们一拥而上,相互争抢。大家打开包装皮一看,里面全是带着咸味的烙馍。
后来听人讲,洪灾发生后,党中央、国务院和河南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立即发出通知,要求非灾区人民家家户户赶制烙馍,火速送往灾区。带着咸味的烙馍,一方面可以防止变质,另一方面可以防止受灾群众出现缺盐,更重要的是方便,直接就可以食用,想得真是周到啊。
下午,再有飞机投送食品。这回,如同上午一样,飞机飞走后,人们疯一样争抢、撕夺,抢得到的家里就有得吃,抢不到的就没得吃。所不同的是,见有飞机飞来,有人懂得挥手示意,引导飞机投放食品,也有人高喊“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
与此同时,村民们纷纷把从自己倒塌房屋中找到的衣服、粮食等物品,用临时制作的木筏运送到村西高岗临时住地进行晾晒,也有人开始用砖垒砌简易灶台生火做饭,食品基本上都是从地里抢收的红薯、玉米、蔬菜等。
第三天(8月10日)上午,又从天空飞来两架直升飞机,这次没有从飞机上往下抛投食品,而是直接降落在我们临时居住的高岗上。第一架飞机尚未落稳,人们便以百米冲刺一样的速度向飞机奔去,一是想多抢一些食品,二是想开开眼界,亲眼看一看飞机的真面目,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当人们快要靠近飞机时,飞机螺旋桨强大的风力把人刮得东倒西歪,无法接近。
飞机停稳后,飞行员关闭了发动机,工作人员便从飞机上走出来,招呼村民搬卸食品,不一会功夫,第一架飞机上的食品就被搬卸完毕。当第一架飞机飞走后,第二架飞机又稳稳地降落在第一架飞机的落点。大家又是一阵忙活。
当时,听讲这两架飞机是由我们村上一个在原许昌地委当领导的大干部派来的(当时,漯河市属原许昌地区管辖,是一个县级市),是真是假,到现在我也说不清楚。
当第二架飞机卸完食品飞走后,大队干部、生产队干部出面了,如果在这样疯抢下去,怎么对得起党中央、毛主席的关心啊。从此,不管是从飞机上卸下来的食品,还是飞机上投下的食品,或者后来上级配发的救灾物资,全部由大队统一管理,然后按人头分到生产队,再由生产队派发到各家各户。
一般情况下,由台风引发的洪水,来的快,走的也急,短则一两天,长则两三天,可到了第五天(8月12日)傍晚,洄浀河水才开始慢慢回落。
后经查阅有关资料,才知道问题出在新蔡县洪河上的班台闸。当时,班台闸属河南、安徽两省共管。洪水汇聚到新蔡县班台闸后,由于闸门泄洪不畅,加上安徽方面不让大流量开闸泄洪,导致班台闸以上地区洪水越聚越多,甚至出现洪水倒流的现象。后来,在国务院、中央军委的正确指挥和强力干预下,原武汉军区、南京军区舟桥部队紧急出动,于8月14日炸掉班台闸,洪河洪水才得以向下游宣泄。
这场历史罕见的大洪水,给河南省特别是驻马店地区造成了巨大的损失,死亡人数官方统计2.6万人。所幸的是,由于老王坡的保护,有效地迟滞和拦截了上游石漫滩水库溃坝后狂泄下来的凶猛洪水,为老王坡周边及下游附近人民群众的安全转移赢得了时间,极大地减轻了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我们村也因为老王坡的保护,没有出现人员伤亡。
洪水退去后,大家逐渐从村西高岗返回家中,开始慢慢恢复生产生活秩序,重建家园。首先,各家各户利用原有房屋材料重新修建过渡住房。这些住房大多比较低矮,屋山开门,有的连个窗户都没有。其次是补种一些短平快的秋季作物和各种时令蔬菜。再就是各家各户根据自身条件开始准备筹建盖新房。记得当时,大队修建了一座16门的红砖窑,大量烧制红砖。也就几年时间,绝大多数人家都把新房重新建了起来,条件好的,还盖起了青砖大瓦房。
若干年后,我有幸成为一名水利工作者,并长期在水库管理一线参与防洪工作。现在回头再看那场大洪水,教训是极其深刻的。一是水利基础设施脆弱。当时水库大坝基本上都是土坝,设计标准低,施工工艺差,抗击风险能力弱。二是人们防洪意识不强。由于受当时社会大环境的影响,人们普遍认为修水库就是为了浇灌农田,所以超标准蓄水,当水库水位达到或超过泄洪水位时还不愿意泄洪。三是水库运行管理能力跟不上。水库出现险情时,没有抢险预案,没有抢险物质,泄洪设备失灵,通信联络联不上,甚至到了水库溃坝时解放军战士用信号弹也无法“叫醒”下游熟睡的群众。
老家“75·8”特大洪水已经过去47年了,可每次想起还是心有余悸,但更多的是心里充满着自信:在中国的大地上,类似“75·8”特大洪水的悲剧绝对不会重演。一是党和国家对水利事业特别重视,在全国的大江大河上都修建有坚固的防洪“神器”。二是国家水旱灾害防御体制非常健全,快速反应能力、抗击灾害能力、灾后救助能力世界领先。三是地方各级党委、政府坚持人民至上、生命至上,时刻把人民的冷暖、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放在高于一切的位置,每年防汛,都会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用于防洪工作。四是科学技术发达,台风、强降雨、洪水等灾害早期预测预报非常精准,人们可以提前得到信息,做好防御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