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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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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

(一)寒假回家,父亲差点被抓壮丁

(二)夏夜乘凉,父亲要摘天上星星

(三)岳池培训,父亲与母亲初次相遇

(四)解除抱约,父亲与童年伙伴友好分手

(五)分忧解难,父亲童年伙伴宅心仁厚

(六)告别乡村,父亲接我回到县城

(七)纯真友情,父亲的同仁及县委大院旧事

(八)平凡岁月,关于父亲的往事琐忆之一

(九)平凡岁月,关于父亲的往事琐忆之二

(十)慎终追远,父亲恩情永记心间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样的感觉,当你最亲的亲人离开人世之后,虽然早已阴阳两隔,但很久都会觉得他还活着,他的音容笑貌、前尘往事,随时都会在眼前浮现。就像《酒干倘卖无》那首歌所唱的一样“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一直想写一篇回忆父亲的文章,终因琐事缠身未能如愿。在父亲去世5周年之际,特将平时在手机记事本上堆砌的零星文字连缀成篇,以此缅怀并告慰含笑九泉的父亲老大人。

                               ——题记

(一)寒假回家,父亲差点被抓壮丁

1948年1月下旬,位于嘉陵江畔玉环山麓的蓬安县立中学校(现四川蓬安中学)刚刚放寒假。一位就读于该校的青年学生,与几个同学一道,背着简单的行李,一大早就穿过河滩上绵延无边的芦苇丛,在嘉陵江右岸的渡口,赶上了当天第一艘过河的渡船。渡过嘉陵江,在周子古镇下河街老码头,他与同学们一一告别后,就独自徒步踏上了回家的路。

这位年仅16岁的中学生,就是我的父亲。

归心似箭的父亲,无心在古镇逗留,迳直往15公里外的杜家场走去。他穿过盐店街、磨子街,跨过清溪河、越过藤茨沟、翻过枣儿垭,途经河舒场小锣山西麓的烂泥沟、桐麻碥,终于走到他每次放假回家都要歇气的那个地方——四垭口。当地人称的“四垭口”,其实就是一个通往四个方向的十字路口,这里的四条小路分别通往会龙场、河舒场、杜家场和杨家场。由于四垭口离我爷爷的家还有5华里左右,所以我父亲每次从学校回来时,都要在这里小憩片刻再回家去。

刚刚走到垭口上,父亲就看见垭口旁边那个破败的庙宇外面聚集了一堆人,人群中不时传来呵斥声和申辩声。出于好奇,我父亲也挤进人群去看热闹。原来,人群中有几个刚被抓住的壮丁,他们的双手都被绳索捆住,其中一个年纪约40来岁的中年人正在申辩,说自己家里共有三个男丁,两个弟弟前几年都已被抓了壮丁,按政府的规定,他不该再被抓去当兵。

说到抓壮丁,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这代人许多都看过四川方言话剧和电影《抓壮丁》,对那段历史略有所知。所谓“抓壮丁”,就是国民政府时期强征兵役的一种通俗说法。1948年,解放战争即将进入尾声,由于国民党的部队在战场上节节败退,兵力损失越来越大,就将全国各地的青壮年人丁抓去补充兵源。

民国时期,国民政府《兵役法》规定,年满20至30岁、体格健状的男丁为征兵对象。因兵源锐减,各地为了完成征兵任务,又擅自将18至45岁的男丁都纳入被征之列。但是,平民百姓都不愿意去为行将灭亡的国民党当炮灰,凡有适龄男丁的普通人家,就千方百计逃避兵役,有的甚至以戳瞎眼睛、砍断手指等自残方式来对抗当时的兵役政策。于是,各县兵役局就开始使用铁腕手段进行强征,也就是“抓壮丁”。他们带着人马来到各个场镇,不管你是谁,也不考虑国民政府规定的征兵年龄,只要看见合适的男丁都要抓走。

我父亲出生于壬申年,也就是1932年,当时只有16岁,显然不属于被征兵的对象。但是,当他挤进人群去看热闹时,却首先被专门带人抓壮丁的保长看见了。那个保长正愁完不成任务,他走到我父亲面前,仔细打量着这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

按现在的说法,我父亲在学生时代也算是帅哥一枚。他1.73米的身材,浓密的头发,清澈的双眸,匀称的四肢,轮廓分明的脸庞显示出刚毅的个性。直觉告诉保长,这个年轻人就是一块当兵的料。于是,他拍着我父亲的肩膀:“小伙子,你被征兵了,为党国效劳去!”

面对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我父亲猝不及防,他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竭力向保长申辩:“我才16岁,还是个中学生,我不想去当兵!”

“哪由得你想不想,给我带走!”保长马上叫人将我父亲双手捆住,与其他几名壮丁一起带到乡公所,明天就送到县兵役局。

我父亲作为壮丁被带到乡公所时,恰好遇到一个在乡公所打杂的熟人。他和我爷爷平时关系很好,于是,他利用到毛家油坊给乡公所买菜油的机会,火速翻过麻栗坡,直奔我爷爷家里,转告了我父亲被抓壮丁的情况,叫我爷爷赶紧想办法,不然明天送到兵役局就麻烦了。

我爷爷当时正在上厕所,还没完事,听说这一情况后,提起裤子就火急火燎地往乡公所跑去。至于我爷爷跑到乡公所去怎样求人那些细节,我爷爷生前给我摆龙门阵(聊天)的时候没有详细交代,反正最后是我爷爷将唯一一头200多斤的大肥猪送到保长家里后,我父亲才被从将要送往兵役局的壮丁队伍中释放回家。

我父亲因为去看热闹,那次不经意的好奇,差一点就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我想,如果他当年真的被抓了壮丁,就不可能遇到我的母亲,也就没有现在的我,在他去世后为他写追忆文章的就将是另外的人和另外的版本。

(二)夏夜乘凉,父亲要摘天上星星

其实,我父亲从小就具有强烈的好奇心。听我奶奶讲,父亲童年时,每当夏天的晚上在院坝躺在斗筐(一种晾晒谷物的圆形竹编农具)乘凉,总会聚精会神地仰望天空,他对天上那些眨着眼睛俯瞰人间的星星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有时,当一颗流星划过头顶的夜空,父亲就会顺着流星坠落的方向,跑到竹林里和草丛中去寻找。爷爷说那是星星拉的粑粑,早就化成灰了,找不到的。于是,父亲就嚷着叫我爷爷把天上那些没有拉粑粑的星星摘几颗下来给他玩。

由于每次乘凉的时候父亲都不安分,总是叫我爷爷给他摘星星,爷爷无可奈何,就想了一个非常“绝妙”的办法给他“摘星星”。爷爷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然后躲在一旁悄悄把灶膛里没有完全燃烧的枯碳(凡有乡村生活经历的人都知道,灶膛里那些由木材燃烧产生的枯碳,其大小、色泽都跟夜空中的星星一模一样)塞满竹竿顶端的竹筒。接着,爷爷装模作样地将竹竿伸向夜空试了试高度,故意说竹竿长度还不够,戳不到星星。随后,他又搬来一张桌子和几把大小不一的椅子,再叠床架屋地把椅子像金字塔一样码在桌子上。看着我爷爷为了摘星星所营造的隆重场面,父亲信以为真,他双手捧着一个准备用来装星星的土碗,兴奋不已地绕着桌子来回转圈。

这时,爷爷的表演正式进入高潮:只见他站在顶层的那把椅子上,双手将竹竿举过头顶,一边在茫茫夜空中使劲抖动竹竿,一边高声叫喊着“星星,快给我掉下来!”于是,随着剧烈的抖动,竹筒里火红的枯碳纷纷坠落。父亲看见忽闪闪、亮晶晶的“星星”真的从天而降,顿时欢呼雀跃、欣喜若狂,马上跑去捡那些散落一地的“星星”。其结果大家都能想象到,我父亲的手刚一接触“星星”,就被烫得“哎哟哎哟”直叫唤。从此,他再也不叫我爷爷给他摘星星了。

现在想来,我爷爷当年给我父亲表演的这场“夏夜农家院坝摘星达人秀”,虽然看似精彩和搞笑,但也很危险甚至残忍,因为被“星星”烫痛手指后,我父亲幼小的心灵就明白:幻想是要付出代价的。那些像星星一样火红的枯碳,泯灭了我父亲天真的童趣和对未知世界的渴望。

毕竟,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会想到要摘天上的星星。比如我小时候夏天晚上与小伙伴们在百货公司的院子乘凉时,也喜欢傻乎乎的看星星,却从来没有想到要把星星摘下来,只是记住了邻居那位姓谭的大叔教我认识的牛郎、织女、北斗和天狼等星座的名字。

而我女儿在此基础上比我有了进步。记得她还在上幼儿园时,有一年夏天特别闷热,当时还没有空调,我们一家人就在劳动局宿舍楼顶乘凉。她躺在凉席上一边吃雪糕,一边望着星空发呆,突然,她若有所悟地对我说:“爸爸,白天我热得像个太阳。”我正要问她“真有那么热吗?”她马上又来一句:“你看,天上的星星好像痱子哟!”我当时非常吃惊,想不到还没上小学的女儿,将“夸张”和“比喻”的修辞手法运用得如此娴熟,语言表达这般精准!特别是她说“天上的星星好像痱子”,确实太形象了。女儿童年时凡遇夏季高温,身上都要长很多痱子,她妈妈每天都要给她抹几次痱子粉和爽身粉。仔细一看夜空中银河系连绵不绝的繁星,真的就像长在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痱子。

由此看来,我家三代人儿童时代仰望星空时各有侧重:我仅仅只是记住了几个星座的名字;我女儿则善于观察、联想和打比方,知道怎样借一事物(星星)来说明另一事物(痱子);而我那懵懂的父亲当时只有5岁左右,却对浩瀚的星空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指定要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如果我爷爷能够正确引导并为他创造必要的环境和条件,说不定我父亲阴差阳错地还能在研究宇宙天体方面整出一点名堂。至少,也能成为一个天文爱好者。

当然,这只是我的痴心妄想。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我爷爷终日为了一家人的生计而辛勤奔波,他能够让我父亲上学读书就不错了。还好,在这个问题上爷爷没有含糊,崇尚耕读传家的他,节衣缩食,省吃俭用,终于把我父亲送进了本乡的私塾学堂,从而,进一步激发了我父亲求知的欲望和走出山沟探寻外面世界的激情。后来,经过发奋苦读,我父亲以优异成绩考取了当时本县最好的中学——蓬安县立中学校。

1996年8月,蓬安中学举行建校70周年庆典。在校方印制的《历届学生花名册》上,当我看到父亲的名字赫然在册,作为父亲的校友,一种亲切感油然而生。那天,我真想穿越到父亲的学生时代,看看1940年代母校的校园风光,当然,最主要的是想看看我父亲青春期的模样和他当年的教室、宿舍在哪个地方。后来,我在南充市档案馆查找到几张老照片,可以大致看到蓬安中学20世纪中叶的部分缩影。

(三)岳池培训,父亲与母亲初次相遇

1949年12月12日,蓬安县解放。新政权建立后百废待兴,各级政府急需人才。中学毕业后的父亲,在乡上从事了一年文书工作,1951年3月就调入县供销社担任会计。自此,父亲就与财会工作结下不解之缘。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父亲先后在农业局、财政局、丝绸厂、升钟水库指挥部和烟厂等单位担任会计、会计师(兼财务科长)和总会计师。1988年12月,父亲因在30多年的财会工作岗位上业绩显著,荣获国家财政部颁发的“优秀财会人员”荣誉证书。在40多年的职业生涯中,默默无闻的父亲成天跟算盘、数字、账本和计算器打交道,直到1992年11月光荣退休。

关于我父亲的为人处世,许多叔叔阿姨都有良好的口碑。认识和了解他的人,都说他是一个忠厚淳朴、耿直坦荡,爱岗敬业、忠于职守的老实人。当然,在我们家里,最先认识和了解我父亲的,除了爷爷奶奶,就是母亲了。父亲去世后,我在陪伴母亲期间,她给我摆了许多有关父亲的“老龙门阵”,使我对父亲的过往经历,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和更深刻的认识。

20世纪50年代初期,母亲记得大概是1951年6月。当时川北行署南充专区在岳池县设立了一个干部培训班,许多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人都被送去集中进行为期6个月的培训。由于来自同一个县,父亲和母亲自然就被安排在一个班里。培训开班的第一天,母亲所在女生寝室的室长锁门时将钥匙放在了床头上,下课后大家回寝室准备拿碗筷到食堂就餐,看见铁锁将军把门,都焦急地站在门口七嘴八舌讨论怎么办。

这时,我父亲刚好路过,他从窗户看见钥匙放在最里面的床头上,就像我爷爷当年给他戳星星那样,他也去找来一根竹竿,可是竹竿短了够不着,他又仔细看了一下室内结构,然后灵机一动,就从隔壁的女生寝室翻墙过去,帮她们拿出了钥匙。女生们纷纷向我父亲表示感谢。看着这么多女生对他表达谢意,父亲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说:“举手之劳,不必言谢,让各位女神久等了!”(哦,不对,我父亲当时没有说“让各位女神久等了”。这句话是我现在顺手加上的)。就是这天,我母亲认识了她们培训班里这个助人为乐、还有点害羞的小伙子。

自此,我母亲就特别留意和关注这个小伙子了。当他们彼此确认过对方的眼神后,被称为“爱情的火花”就开始在心中迸发。培训珠算时,我母亲开始比较费力,而我父亲的成绩却在班上遥遥领先。说到这里,我回忆起小学四年级学珠算时,父亲也经常辅导我打算盘。特别是父亲的珠算除法和老师教的完全不一样,但却更快捷而准确。记得父亲好像说这种方法是用减法的方式来做除法,口诀我以前都背得滚瓜烂熟,现在只记得一句“一品当朝九江口,七人走了三人守”。我上高中的时候,政治教师刘荣辉也曾对我说,你父亲当年在蓬安中学和我是同班同学,他打算盘的速度和准确率在全校都是出了名的。所以,在培训班里,老师便经常叫我父亲协助他辅导学员。显然,在我父亲辅导下进步最快的就是我母亲。

而我父亲和母亲当时发展得更快的,却是他们之间的感情。母亲说,培训期间有一次她感冒了,我父亲就帮他买药,还给她把饭端到寝室来;每逢放露天电影,我父亲就早早地去帮她搭凳子、占位置;培训结束回蓬安时,我父亲又抢着帮她背行李。县上要求在规定期限办理户口转移手续,那段时间母亲工作很忙,无暇回乡下去。正在犯愁时,我父亲竟然拿着已经帮我母亲办妥的户口闪耀登场!原来,我父亲从侧面打听到我母亲所在乡的村社后,就爬山涉水地找到母亲的家,帮她办完了户口手续,其目的就是想给我母亲一个意外惊喜。看来不论是老一辈还是现在的年轻人,所有男生在追女生的时候,都喜欢通过生活细节中的关心和体贴,去打动和获取女生的芳心。

(四)解除抱约,父亲与童年伙伴友好分手

母亲告诉我,最让她心动的是我父亲的直率、坦诚和对爱情的执着。因为我父亲把他“不足为外人道也”的秘密,在我母亲面前全部和盘托出了。这里所说的“秘密”,实际上就是我父亲与另外一个女子的一段情感纠葛。

民国时期川东北地区农村有一种风俗,有的家庭为了让儿子长大后早日成家立业,就会在子女多的家庭抱养一个女儿,让她和自己的儿子从小生活在一起,将来就顺理成章地结为夫妻(就是民间所谓的“童养媳”)。这样,既可解除男大当婚的后顾之忧,也可节省一笔彩礼钱。我父亲8岁那年,爷爷和奶奶也抱养了一个姓陈的女孩,她比我父亲小3岁,和我父亲一直以兄妹相称。父亲参加工作后,爷爷和奶奶才正式对我父亲挑明这层关系,并叫他们早日成婚。我父亲当时无法面对这一现实,他觉得一直是朝夕相处、情同手足的兄妹,怎么可能结为夫妻?所以,他坚决不同意。

与我父亲兄妹相称的那个陈姓女孩名叫素芳,小名叫菊香(我们叫她陈阿姨)。虽然她和我父亲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在我父亲心目中,他们只是纯粹的兄妹关系。由于我父亲强烈抗拒将他们的关系由兄妹转换为夫妻,所以他参加工作后的前几年很少回家,即使回去也是一个人独自在山梁上转悠,直到天黑以后才落屋。他以前与陈阿姨很亲密的兄妹关系,从此却开始变得生疏了。

按理说,在那时的农村,通过“抱约”达成婚姻早已约定俗成,双方都应自觉遵守。并且,不论从容貌、性格和人品等方面来看,陈阿姨与我父亲还是很般配的。听我奶奶讲,陈阿姨虽然没念过几年书,但从小就非常勤快而贤惠,家务事总是抢着干。我父亲上中学时,学校规定用实物交学费,每年开学时,陈阿姨就和家人一道,不辞辛苦地走几十里山路,将谷子从家里背到学校去给我父亲交学费。

尽管在爷爷奶奶的心目中陈阿姨是个人见人夸的乖乖女,很适合做他们的儿媳。但我父亲认为她只是妹妹,不适合做妻子。写到这里,我突然想起那句流传很广的俗语“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我父亲之所以不愿和陈阿姨结婚,看来就是因为没有缘分。加之新中国颁布的第一部《婚姻法》已从1950年5月1日正式施行,提倡自由恋爱、反对包办婚姻已是大势所趋。受新思潮影响的父亲,当然不愿因一纸“抱约”就锁定自己的终身大事。于是,他郑重其事地把想法告诉了我爷爷奶奶,并请他们为陈阿姨另外找一个她满意的丈夫。同时,我父亲表示:只有等陈阿姨出嫁之后,他才考虑自己的婚事。知情达理的陈阿姨,虽有千般不舍,最终还是同意以爷爷奶奶养女的身份另外嫁人,和我父亲仍然保持兄妹关系。

这样,在茫茫人海中,当我父亲与母亲相遇,感情不断升温时,父亲就将上述这段个人情感囧事和心路历程,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我母亲。我母亲知道这些情况后,一度犹豫不决。她觉得如果和我父亲结婚的话,似乎有夺人所爱之嫌,特别是不好面对陈阿姨。当听说陈阿姨已经同意我父亲的想法,并且我爷爷奶奶也开始重新考虑她的婚事之后,我母亲才对我父亲的决定表示充分理解,并完全尊重他的选择。

尽管我父亲没与陈阿姨在婚姻登记机关办理结婚证,也就不是事实上的夫妻。但我爷爷当年毕竟与陈阿姨的家人立过“抱约”(1970年代的时候,我在爷爷的一个木匣子里还看到过这份抱约,文字是写在粉红色缎子上面的那种。可惜这份重要的家族历史档案,不知哪次搬家丢失了),也就是当时就已经说好的,这个抱养过来的女儿长大后就是我父亲的妻子。情况发生变化后,爷爷奶奶决定要义不容辞地对她负责到底。于是,奶奶就在自己的远房亲戚中,为陈阿姨另外物色了一个双方都满意的对象,并为她添置了嫁妆。陈阿姨正式出嫁那天,我母亲还专门为她缝制了一套嫁衣,我父亲也拿出了三个月的工资作为贺礼。这样,我父亲与陈阿姨终于在和谐的氛围中平静友好地分手了。

(五)分忧解难,父亲童年伙伴宅心仁厚

我这个人总喜欢“假设”。现在假设我父亲与陈阿姨结婚的话,那么此时在手机上来码这些琐碎文字的人,肯定不是我。正因为我父亲与陈阿姨分手,后来与我母亲结合这一明智之举,才有了我父母名下的4个儿女,其中的老三在此便会突发奇想,也才会在点击回车键另起一行之后,继续记述父亲生前那些陈年往事。

接前所述,陈阿姨毕竟是我爷爷奶奶抚养长大的,她出嫁之后并未忘记养育之恩,始终都和我爷爷奶奶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我当知青之前,经常到乡下去看望爷爷奶奶。但凡栽秧打谷、逢年过节、老人办生等等,都能看到陈阿姨帮爷爷奶奶干活那忙碌的身影。尤其是她和我母亲的关系,严格地说她们是情场上的对手,也就是情敌,但她们一直都是那种亲密无间的姐妹和闺蜜。

1950年代国家开始推行新法接生。为了提高婴儿健康出生率,每个县都按照科学接生办法训练接生员,以构建一套自上而下的妇幼卫生保健机制。1952年6月,陈阿姨作为本县首批新法接生员,被派到县保健站参加培训。母亲得知后,专程到接生员在县招待所的驻地看望陈阿姨,并给她送去生活日用品。

陈阿姨出嫁一年半以后,1953年一个春光融融的日子,我父亲与母亲在同事们的祝贺声中走进了婚姻殿堂。1954年和1956年,我大哥和二哥相继出生。最令人动容的是,迎接我两个哥哥降临人世的不是别人,正是掌握了新法接生技术的陈阿姨!母亲回忆陈阿姨为两个哥哥接生时非常感动。她说临产前陈阿姨主动提出:“你们现在工资低,城里买水都要钱,回乡下老家去由我来接生!”所以两个哥哥都是在乡下出生的。大哥的出生很顺利,但二哥的出生却真正展示了陈阿姨的临危不乱和沉着冷静,更检验了她高超熟练的接生技术。

二哥出生时,由于是“逆生”,风险极大。记得我女儿出生前,我隔三差五要陪妻子去作一系列复杂的产前检查,当CT影像结论是“纵产式,头先露”,就知道是顺产,而逆生肯定恰恰是与顺产相反。我搜索了一下百度,并查阅了相关资料,所谓逆生实际上就是属于难产的一种。《千金要方》载:逆生即倒产,又名脚踏莲花生、踹地生。指分娩时婴儿的脚最先出来,这就极大地增加了生产的难度,所以也叫难产。一些产妇因难产而出现母子不保的悲剧时有所闻。但处变不惊的陈阿姨,为了不让我母亲知道是逆生而紧张和恐惧,就一直瞒着她,硬是在条件十分简陋的家中,运用她所学到的新法接生技术,并结合传统的接生办法,让母亲顺利生下了二哥,确保了母子平安。

母亲说, 陈阿姨真是一个难得的好人,我的两个哥哥出生后,都是她伺候月子,直到满月后她才回家。她与我母亲的密切交往,特别是她对我母亲月子期间无微不至的照顾,更凸显了她的淳朴善良和宅心仁厚。我父母也是那种重情重义、知恩必报的人,在生活困难的年代,他们也给陈阿姨的家人予以了力所能及的帮助。1990年代中期,有一次母亲听说陈阿姨生病了,专门托人送去了丰厚的慰问品。

由于好多年没有见过陈阿姨,我在县委办工作期间,有一年下乡来到陈阿姨所在的乡,办完公事后,我决定专程去看望一下她。记得8岁左右的时候,我曾经去过一次陈阿姨的家。凭着童年的记忆,我沿着一条小路边走边打听,结果见到的却是一个与陈阿姨同名同姓的人。当我说出陈阿姨丈夫的名字后,那个也叫陈素芳的老乡告诉我,你要找的那个陈素芳住在山的那一边。由于当天天色已晚,只好打道回府。所以,我记忆中的陈阿姨,至今还是她30-40岁左右那个时候的一些印象。

(六)告别乡村,父亲接我回到县城

我对父亲最初的印象,是在我出生后的第5个年头,那也是我第一次认识父亲。我在家中排行老三,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妹妹,父母工作很忙,无力照顾4个子女,奶奶只好把我带到乡下去抚养。所以,在我5岁之前,和我最亲近的人只有奶奶、爷爷和幺爸,对父母的印象非常模糊。

我在乡下渐渐长大之后,父母决定把我接回县城去上幼儿园。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上午,父亲戴着一顶遮阳草帽、穿着一件灰色短袖上装。看着这个高大的“陌生人”走进奶奶家里后,我当时甚至有点害怕,赶紧钻进床下躲了起来。一直在乡下“敞养”的我,根本不懂什么叫幼儿园,总觉得田坝、小溪、山岗才是我嬉戏玩耍的乐园。我当时真的不想离开奶奶到城里去上什么幼儿园。

父亲看到我刚才动若脱兔,一下就钻进床下那个机灵的样子又调皮又好笑。他伏在床沿上低下头来望着仿若惊弓之鸟的我,叫我赶快出来跟他到周口(县城)去,但我还是蜷缩在床下不肯出来。这时,站在一旁的奶奶也低头对我说:“周口的幼儿园里有好多小朋友,那里有跷跷板、梭梭板,好耍得很!”接着,父亲又拿出几颗镶嵌着粉红色和草绿色线条的寸金糖来引诱我:“上了幼儿园,老师还要给你们发糖果和饼干哟!”最终,我没有挡住诱惑,乖乖地从床下爬了出来。自此,我便告别乡村,来到了父母身边。

看看现在的孩子真的非常幸福。他们出生以后父母就把他们当作心肝宝贝,因为有父母无微不至的关怀和陪伴,他们的童年始终被阳光照耀,被雨露滋润。不过,从我到县城上幼儿园之后,幸福指数也开始逐渐上升。虽然当时物资匮乏、条件很差,但父亲总是竭尽所能地让我们感受他的父爱如山。为了让我们解馋,有时,他带着我们到磨子街一家著名的甜食店去品尝白糖卷的酥软甜蜜(白糖卷就是用油酥过后撒上白糖的一种糍粑。那味道我至今记忆犹新,每次吃完余味未尽,总喜欢用舌头在嘴唇上反复作圆周运动);有时到人民饭店去感受臊子面的香辣可口(臊子面是在面条中加上猪肉或牛肉等肉末的一种快餐。这是当年该饭店价格最亲民、生意最红火的主打小吃)。1960年代中期,父亲被南充专区抽调到岳池县搞“社教”,那几年他每次离开蓬安之前,都要到川剧团对面的卤菜店去买一只卤鸭子让我们大快朵颐(这是本县食品公司麾下的一家店铺,主营卤鸭卤鸡卤牛肉等。当年,夜幕降临时,令人垂涎欲滴的卤香味经常漂荡在整条街道);从岳池回家又要带几卷当地有名的豆腐干(那种豆腐干四四方方的,每一块都有手巾那么大,卷起来就像一根擀面杖,又薄又香又有嚼劲),让我们领略异乡风味。

到了周末,父亲有时也会带着我们到县城的周边去郊游和钓鱼。记得那是一个油菜花盛开的季节,我们跟随父亲沿着清溪河往洪光堰方向走去,看见河边好多钓鱼的人早已摆开了阵势。父亲在一处树荫下拿出鱼竿,挂上蚯蚓钓饵,叫我们坐在草地上别大声嚷嚷,免得让鱼儿听见了。然后,我们就目不转睛地看着水面上浮漂的动静。那些年清溪河的生态环境非常好,鱼翔浅底的景观随处可见。不一会儿,父亲就钓了好几条鱼。正当我和大哥伏在水桶边清点鱼儿数量时,父亲又钓起一条鱼来,大哥急忙抓住鱼儿去取钓钩,慌乱中,取下鱼儿后钓钩却扎进了手掌。见此情景,父亲惊呆了,只好立刻“收队”,马上把大哥带到县医院,一位外科医生用手术刀在大哥的手上划了一道口子,才把钓钩取出来。为此事母亲严厉地责备了父亲。从那以后,父亲再也不敢带我们去钓鱼了。

(七)纯真友情,父亲的同仁及县委大院旧事

2014年秋天的一个傍晚,一位不速之客敲开了我父母的房门。来人是一个十几岁的青春美少女。她见到我父母后,如释重负地说:“胡爷爷、袁婆婆,我总算找到你们了!”原来,1950年代中期,父亲有一个姓沈的同事,当时她和我父母关系非常密切,后来考上中专就离开蓬安了,毕业后分配在重庆合川某事业单位。由于她年轻时忙于学业和工作,加之子女拖累,就和原来的所有同事失去了联系。

退休后,离开蓬安50多年的沈阿姨非常怀旧,由于行走不便,长期深居简出。她多次托人打听我父母都没结果。不久前,她的侄孙女考入蓬安某县级机关,就把寻访我父母的任务交给了侄孙女。这个聪明的小姑娘先后到派出所、街道办、社区、公安局、社保局等多处去查阅资料,再根据相关线索找到我父亲历次变动的工作单位,经过近一个月的不懈努力,最后终于找到了我父母,这就出现了本节前面的那一幕。

那天,手捧沈阿姨托她侄孙女捎来的厚礼,我父亲非常感动。他没想到,半个世纪过去了,与他在蓬安共事只有两年多的同事还记得他,且专门委托其侄孙女四处寻访前来看望!为了答谢沈阿姨的盛情,因父母年事已高,我就和妻子代表他们,专程驱车重庆,到合川去回访了沈阿姨和她的丈夫罗老师。当我拨通父亲的手机,由沈阿姨和他通话时,从他们抚今追昔、海阔天空的对话中,我仿佛看到他们当年为建设新蓬安并肩战斗、挥洒青春的身影,穿越时空,他们又回到了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

我父亲在县财政局工作时还有一个同事姓彭,他和我父亲的关系非常密切。当时财政局在如今的县委大院内办公,办公楼后面有几排长长的平房,宿舍都按序号编排命名,父亲和彭叔叔在三宿舍合住一间寝室。由于彭叔叔的家就在县城的下河街,他家的房子也要宽得多,平时除了午休之外,他很少在宿舍住。我们家当时在百货公司的住房很小,家里有时来了客人住不下,彭叔叔就对我父亲说,凡是家里来了客人,你们过来时就让胡三娃睡我的床,免得你们两爷子打挤。

彭叔叔是个非常和达的人,虽然脸上残留着很多因患天花落下的痕迹,但他那固有的慈眉善目,总会给人一种强烈的亲和力。因工作需要,我父亲后来调动了好几个单位,但彭叔叔一直在财政局工作。我从部队退伍后到财政局办理工资卡那天,彭叔叔还谈到我童年的一些趣事。

他说我父亲以前爱穿灰色的衣服,我才从乡下到城里时经常认错人,看见穿灰衣服的人就喊“爸爸”,使得那些也穿灰衣服的叔叔总是在逗我时占便宜。另外,他还说我那时很调皮,趁大人上班去了就爬到三宿舍外面的榆树上捉绿儿虫(金龟子),只要听说我父亲来了,就吓得屁滚尿流,从树上梭下来一溜烟就跑得无影无踪。

在县委三宿舍住的那些日子,我经常爱到父亲隔壁那个名叫冯海波叔叔的房间里玩。冯叔叔瘦高个、眯眯眼,不苟言笑,头发不多但梳理得井井有条。他的房间里堆了很多书,每次走进他的房间,我都要在他堆书的角落里去找我喜欢的连环画看。冯叔叔很喜欢小朋友,有时我父亲责备我把他的书翻得满地都是,他总是眯缝着一双小眼睛笑嘻嘻地说:“没关系,翻乱了收一下就行了。小娃儿爱看书是好事!”多年以后我从父亲那里得知,当时之所以一直没有看见冯叔叔家的小孩到县委大院来,原来那期间他刚经历了一场婚变,后来,他成了我初中时一个姓廖的同学的继父。

1990年代中期,县委大院内的旧房陆续拆除,我后来在县委办工作时的居所,就是在当年一宿舍的基础上修建的楼房。有一次我陪父亲在院内散步,他说,现在这个大院除了食堂还是以前的旧房,再也没有原来的影子了。他有时也对我谈起大院内那些曾经的风云人物和他们的宦海沉浮,还提到文革期间某人在三宿舍外面的公共厕所神秘死亡之后,一些人道听途说的所谓灵异事件。

父亲提到的这件事我还有点模糊记忆,据说那个死在厕所的人是被人在头顶钉了一颗大钉子,他是当年蓬安“联合总部”与“反逆流指挥部”派性斗争的牺牲品。那段时间,很多人都不敢去那里上厕所,特别是有的人说厕所里经常闹鬼,吓得我每次路过都心惊胆战,唯恐避之不及。

(八)平凡岁月,关于父亲的往事琐忆之一

随着年龄的增长,许多往事都已淡忘,而平凡岁月中那些关于父亲的零星记忆,却特别深刻,总是经常在脑海中浮现。

童年的我在家里是个多病的孩子,每次伤风感冒就会诱发支气管炎咳嗽不止,什么咳嗽糖浆、蛇胆川贝液都没效果。有一次父亲出差成都买回一种桂圆大小的药丸,外面是蜡做的壳,我特别喜欢吃那种药丸,效果非常明显。小学五年级有一段时间我的眼睛痛得厉害(就像日本动画片《蜡笔小新》中的经典台词“一百头大象咚咚咚地踩过去那种痛”),中西医看了都不见好转。父亲不知从哪里淘得一个民间偏方,每天早上将煮熟的鸡蛋剥壳后,趁热在眼睛上反复滚动,一直滚到鸡蛋发凉,加热后再重复使用。而这个鸡蛋滚过之后就不能再吃,每次把滚过的鸡蛋丢进百货公司伙食团那个装食物残渣的潲水桶里时,我就觉得特别可惜。现在想来,那时父母工资不多,鸡蛋价格也不便宜,这种治疗方法确实有点浪费且奢侈。好在经过两个多月坚持不懈的滚动按摩,当60多个煮熟的鸡蛋陆续在我眼前完好无损地丢弃之后,我眼睛莫名的疼痛终于彻底消失了,且再也没有复发。

有一年大概是爷爷过生日,父亲骑自行车驮着我一起到乡下去。那时的父亲只有30来岁,朝气蓬勃、精力充沛,走路大步流星,骑车风驰电掣。我坐在自行车前面三脚架的横档上,最喜欢欣赏父亲骑车时手握龙头、脚踩踏板、俯身前倾那阳刚帅气的姿势;更喜欢享受车轮滚滚、铃儿叮当,道路两旁的桉树从眼前飞速晃过,和煦的春风吹拂脸颊那种超爽的感觉。可是,那天正当我们两爷子在公路上疾速飞驰、奔逸绝尘,快到枣儿垭上坡时,只听到父亲说了声“糟了,链条掉了!”于是,父亲靠边刹住车,把我抱下车后开始安装链条。原来,链条不是掉了而是断了。那些年只有县城才有修车店,没办法,父亲只好让我重新坐在车上继续赶路,凡是遇到上坡,他就推着车慢慢往前走,下坡时就骑在车上利用惯性一路滑行。

大约是1966年9月,父亲被抽调去接待来自全国各地大串联的红卫兵。在蓬安蚕茧站临时设立的接待站里,父亲和彭叔叔专门负责给红卫兵发饭菜票。没人领票的时候,父亲就把色彩和面额不同的饭菜票杂乱地摆在桌子上,然后在纸上写着“2斤6两饭票”“8角9分菜票”等等标签,叫我分别把足额的饭菜票凑齐后放到相应的位置。我知道父亲是想用这种方式让我熟悉做加法。我首先把饭票找出来,剩下的就是菜票,再把饭菜票分别按等额摆放,然后按标签上的数字慢慢叠加。当彭叔叔看到我把数字凑齐放对后,就夸奖说:“胡三娃很聪明!”其实,我父亲并没把数字敏感的基因遗传给我,我的数学成绩一直很差,那种凑够规定数额饭菜票的游戏只是太小儿科了。

1977年7月,我下放到平头知青农场,最初和章泽鸿同学同住一个寝室,老知青招工回城后,我们各住一个单间,但我的寝室里没有桌子。父亲得知此事,找木工做了一张简易书桌,专门从县城乘船把书桌送到知青农场。那天,看到父亲扛着书桌在嘉陵江边下船后,我飞快跑上前去接过书桌,然后陪同他参观了我们农场的甘蔗地、糖厂、蓄水池、篮球场和食堂,顺道还去和广兴煤站的杨叔叔聊了一会儿天。午饭后,父亲急着要去赶当天南部县开往蓬安县的末班车,我就和他一道前往3公里外的王家场。在小桥边与父亲告别后,我又想起他上午扛着书桌下船时的情景,便一直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久久不愿离去。这时,朱自清《背影》中那个父亲的画面像电影一样浮现出来,我顿时喉咙发哽,泪眼婆娑……

1982年1月我从部队退役。那些年蓬安还没有铁路,在渠县火车站下车后,需要坐4个小时客车经营山县才能回到家里。由于我除了背上的行李外,还有两麻袋装得鼓鼓囊囊的书籍,其他同行的战友都是大包小裹,无人可以代劳。当时蓬安在渠县火车站设立了一个办事处,我马上去给父亲打了个电话,他叫我暂时把装书的麻袋放在办事处,过段时间再去取。我回家的第三天,父亲考虑到我刚退伍回家,舟车劳顿,加之办事处人来人往,担心我的书丢失,就独自搭乘蓬安丝绸厂到渠县拉煤的货车,往返8个小时,到渠县办事处及时帮我装书的两个麻袋取了回来。

我的一个同学也是很要好的朋友JY曾经告诉我,有一次他去初恋情人家里时,看见我父亲和他女朋友的父亲(时任工业局局长)坐在客厅沙发上,我父亲拿着一本剪报正在推荐我。那时我刚从部队退伍回家等待安置。此前,公安局打算接收我和陈兴伟战友,就叫我们先去帮助整理了一个月居民户口,后来因为没有编制只得作罢。父亲觉得我的文笔不错,还发表了一些散文、诗歌和小说之类的东西。加之又在连队当过文书,代理过营部书记和团部宣传干事,比较适合在办公室搞文字工作,就拿着我的作品剪报和立功证书及奖章,在他熟悉的领导面前去推销我。

这期间,父亲先后联系了好几个单位,都说很需要会写文章的,就是没有编制进不了人。工业局的毛局长叫我父亲再等一等,他找编办要到编制后才能办理安置手续。于是,父亲就叫我在家耐心等待。

很有意思的是,我当时的女朋友也就是现在的妻子,她的表哥在民政局工作,他听劳动局邓股长说,他们急需一个擅长文字工作的人,就请他到民政局看了我的档案。邓股长觉得我正是他们需要的人,便及时向劳动局领导作了汇报。劳动局雷局长也是军人出身,做事风风火火、干脆利落,听了关于我的情况介绍后,他马上叫邓股长去民政局取来我的档案,并通知我带上作品剪报等资料到劳动局面试(那时还不叫面试,就是看看长啥模样、口齿是否清楚、语言表达是否准确等等)。

求贤若渴的雷局长浏览了我的相关资料并听了我的自我表白后,当即对我说:“明天上午就来正式上班!”非常凑巧,第二天上班时,我遇到的第一个人竟然就是工业局毛局长!那时劳动局和工业局都在县政府二楼,并且是门对门。当他得知雷局长已将我收入麾下后,非常诧异和惊讶。后来,他还专门问过我父亲:”你和雷局长究竟是啥关系?”父亲告诉他”我和雷局长无亲无故,从无交往,也不认识。”毛局长坦言:”能把你儿子安排在劳动局真不容易,比到我们工业局更有发展前途!”其实,我父亲当时并没有考虑那么多,他只是想让他的儿子尽快进入新的工作岗位罢了。

(九)平凡岁月,关于父亲的往事琐忆之二

父亲对孙辈一视同仁,从不厚此薄彼。他给一个孙子、两个孙女、一个外孙每人存了一笔钱,中学毕业后就分别给他们上大学时用。钱虽然不多,却让孙辈们感受到祖辈的温暖。每个孙子对他也很孝敬。我女儿知道爷爷喜欢听评书和老歌,上大学时就给他买了一个集收音和播放于一体的收放机,参加工作后,又买了一个内存更大、音响效果更好的袖珍“随身听”。女儿到湖南后,有一年冬天,专门从网上买了几大包暖手贴和暖足贴寄过来,叫我代她转给爷爷奶奶。

1990年代以前乘坐飞机,航空公司都要给乘客赠送一个小小的纪念品。那时我们虽然都已长大成人,父亲总是习惯把这些小玩意儿分享给他的子女。记得父亲从广州和上海出差回来时,分别给了我一把乖巧的小折扇和一支精致的圆珠笔。那把折扇上印着唐代诗人司空图名为《扇》的诗我至今还记得:“珍重逢秋莫弃捐,依依只仰故人怜。有时池上遮残日,承得霜林几个蝉。”那个外观像“圆珠笔”的东西实际上是一管香水,其香味淡雅清新、沁人心脾,多年以后我在蓬安搬家时,偶然翻出这管香水还未完全挥发,依然清香扑鼻。

1992年底父亲退休后,因他在本县财会界享有的声誉,县保险公司老总又专门请他去协助财务工作。其实,父亲退休前身体状况就不太好,肺气肿时常发作,本打算退休后好好休息,但盛情难却,他每天又像以前一样按时上下班,为保险事业履职尽责。1990年代中期,因我和妻子都已在单位任职,工作很忙,经常还要出差,特别是每逢中心工作,加班加点更是常态。同时,女儿也开始上初中了,每天的午饭,成了让我们最焦虑的事。那段时间,因工作压力太大,我甚至出现了非常严重的失眠。

为此,在保险公司发挥了3年多余热后,父亲正式决定不再去上班了,专门给我们做午饭。每天上午10点钟,他定时到市场上去买菜,把米放进电饭煲就开始看报纸或听评书,12点到了就伏在阳台上看我们是否下班,只要望见我们回家的身影,马上就开始炒菜,我们到家后热气腾腾的可口饭菜就摆上了餐桌。有时女儿放学晚了,他就把饭菜蒸到锅里。女儿远嫁湖南后,还经常想念“爷爷的味道”,她最喜欢吃爷爷炒的豆芽肉丝、红烧南瓜和凉拌粉条。父亲当年为了儿孙的倾心付出,给我们减轻了生活上的很多负担,也排解了工作中的压力。

我调南充工作以后,父母在蓬安的住处发生了两次变化。百货公司原来的楼层较高,考虑到老人上下楼不太方便,二哥一家人就在附近另外租了房,然后把他在丝绸厂的二楼宿舍让给父母住。当听说有个同学的父亲上厕所不慎摔倒中风后,我专门买了防滑垫赶回去铺满了整个卫生间。后来因城建改造,丝绸厂的宿舍被拆除,大哥又把父母接到马电的二楼宿舍居住。

由于我到南充后跟父母见面的时间少了,就习惯隔三差五打电话问候他们。母亲60多岁就出现了听力故障,我曾在广州给她买过一个日本进口的助听器,但她觉得戴上不方便,没用多久就搁置了,所以电话都是打给父亲。有一次我和父亲通话时,他说:“你母亲最近头晕的毛病又犯了,医生说坚持用鸽子炖天麻食疗一段时间。今天在市场上去转了一趟,没看见卖鸽子的,正在回家的路上”。我突然记起有一年母亲因脑梗住了两个多月医院,痊愈之后有时又会出现类似美尼尔氏综合征那样的头晕目眩。

于是,我马上到西河路农贸市场一口气买了8只鸽子,又到中药店买了300克天麻,然后直接驱车送回蓬安。父亲一边将鸽子装在食品袋放进冰箱,一边对我说:“今天我只是顺便在电话中说没买到鸽子,你就专门买起开车送回来。你算一下细账,往返120多公里,加上汽油费、过路费,30元一只的鸽子恐怕就要50元一只了”。我知道父亲历来崇尚节俭,又是当会计出生的,三句话不离本行。但我觉得作为子女孝敬老人是本分,没有必要去算那些“细账”。

1970年代末期,父亲在升钟水库指挥部工作。这座水库是西南地区最大的水利工程和人造淡水湖,1997年6月,被列入四川省级风景名胜区,已举办多届国际钓鱼旅游文化节。近年来,人们给升钟水库取了一个时尚的名字“升钟湖”。可自从升钟水库建成以后,父亲再也没有去过。2016年4月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我与家人陪同84岁的老父亲专程前往升钟湖观光。来到阔别30多年的地方,站在升水镇碑垭庙当年指挥部旧址,放眼大坝巍然长虹横卧,万顷水面烟波浩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壮美生态景观,父亲感慨万千、心潮澎湃,不时给我们讲述当年建设升钟水库那些难忘的细节。看到父亲露出满意的笑容,我感到非常欣慰:终于让他老人家了结了一桩心愿!

(十)慎终追远,父亲恩情永记心间

2017年下半年,父亲经常出现心悸气短症状,就医服药后状态仍不稳定。我的一个同学在绵阳市开诊所,他对中医很有研究,电话咨询他后建议可以服用具有补肺益气功效的生脉饮口服液。我马上给父亲买了6盒送去。父亲说:“正好,昨天一个医生也推荐了这种药。”毕竟父亲的肺气肿是老毛病,服药后其症状只在短期内有所缓解。不到两个月,病情又加重了,只好到川北医学院住院治疗。住院期间,我们兄妹4人轮流陪护。每次我照看他时,到了晚上8点钟他就催促我早点去赶公交车回家休息:“你睡眠也不好,明天还要上班,不要耽误久了。”重病在身的父亲,依然随时还在为儿女着想,让我总是感到不安并心存愧疚。所以每次在医院我都想尽量多陪他一会儿,卡准时间去赶那趟末班车。

父亲病情稳定后,医生说这种老年人的顽疾适宜回家静养。出院后,父亲就一直住在大哥的马电花园小区。2018年1月2日,妹妹像往常一样守护在父亲床前,按时为他拿药倒水、启动吸氧雾化机。傍晚时分,妹妹看到父亲晚餐后一切正常,就告诉父亲她到楼下取个快递包裹马上回来,可她回来之后,就发现父亲已经永远闭上了双眼。看着父亲安详的遗容,我们感到安慰的是,父亲并未遭受病痛的折磨,也算寿终正寝吧!我们兄妹几个忙于料理后事那几天,远在海南的妻子正在照料不到1岁的外孙,她就主动承担了给父亲写悼词的任务。

安葬父亲骨灰时,因公墓的墓位紧张,新的墓位正在规划和建造中,只好把骨灰盒暂时存放在公墓管理处。那天,我们看到存放室的几个大铁架上,摆满了等待安放的骨灰盒,有的都存放好几年了,上面落满了灰尘。见此情景,为了让父亲早日入土为安,我家小妹通过她的一个闺蜜,仅用三天时间就买到了一个双人墓,以便母亲百年之后与父亲同墓。

此后,我像以前给爷爷奶奶建网上纪念馆一样,利用手机又给父亲建了一个文明新潮、绿色环保的“烛光会网上纪念馆”,将父亲生前的照片及相关文字资料,悉数上传到网上。这样,天南海北的家人每逢清明、中元等传统节日,都可打开手机,点击“香烛”和其他种类丰富的“供品”在网上祭拜,以此缅怀已故亲人,寄托无尽哀思。

一位友人曾经送给我一本名为《父母天地》的图文集。这是他们家人为纪念其父母百年诞辰而编撰的精美纪念册。册子图文并茂,高端大气。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们兄弟姐妹5人,都根据自己的所思所念,从不同角度和切入点,追忆了其父母几十年的风雨人生,再现了许多感人画面。

我想,关于父亲,每个子女肯定都有不同的记忆。在我的哥哥和妹妹心目中,父亲一定也给他们留下了很多深刻的印象,还有更多值得深切怀念的往事。我只是根据自己的记忆,回顾父亲生前的点点滴滴,记述他平凡岁月中那些使我难忘的经历,从而,让我能在有生之年经常慎终追远,永远铭记父亲大人如山的父爱和似海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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