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饮食的南北差异,最直接的体现,就在除夕夜的饭桌上。与北方家庭主食饺子等面食不同,南方的家庭会把各种拿手菜都搬上桌子,有自己拿手的煎炒烹炸,有除夕夜标配的鸡鸭鱼肉,有谐音寓意的生菜、芹菜、葱花,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每家每户都会摆上一两碟与年节、与情怀有关的保留菜。
每年年关,母亲总会在市场上去寻找粉利——这种以大米为原料制作的,已经不太被年轻人熟知的地方特产。粉利买回来之后,要泡在水里,待除夕切成粗条,与隆林另一种本地特产咸菜一起炒,出锅前放些蒜叶,就是一道母亲每年除夕夜都会准备的保留菜。
母亲在每年除夕年夜饭时,总会再一次讲述她和外公以及粉利的故事,将我带回她童年时的外婆家,让我身临其境的在她的描述里,回到50多年前那个热气腾腾的新年。
粉利是一种由大米经过石磨研磨成米浆,放入白布袋子垂吊沥出水分,经过揉搓、蒸制、晾凉,最后成为半个拳头般大小枕头状的食品。和机器直接将干大米打成粉不同,经过石磨加水一起研磨的大米形成的米浆,放在白布中垂吊沥出水分得到的米粉,更好的保留了大米软糯的口感,更有嚼劲,也更细腻绵密。湿润的米粉经过揉搓,分成拳头大小的团,上蒸笼蒸至熟透。刚出锅的粉利是绵软的,像糍粑一样,冷却后变得坚硬,用刀切也会比较费劲。
母亲总说,粉利刚出锅时,外公会用八角蘸上食用红色素,压在粉利的正中位置,印出一朵八个花瓣的红色花朵。花瓣在热气腾腾的粉利表面晕染开来,像春天里盛开的花朵,开在粉利上,开在脸庞上,开在生活里。
母亲生活的60年代,物质生活并不富裕,但在母亲的描述里,总能感受到外公在那个年代,总以自己的方式,制作各种各样的年节小食,来满足母亲和弟妹对食物的渴望。外公会用米花、麻雀蛋、年糕、粽子、粉利装满米缸陶罐、背篼簸箕,填满母亲童年关于年的记忆,让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看起来是一个满满的年。
今年,母亲照旧去到那家平日里会出售粉利的小店,可不见粉利的影子。已经腊月二十八,母亲有些着急,询问后得知最快也要二十九的中午才能到货,母亲遗憾的离开。因为小店离家比较远,腿脚不方便的母亲,已经很难专程为了粉利再步行一次去购买。我知道母亲的遗憾,在二十九的中午,骑车去到小店里,卖回了母亲在年节里最看重的粉利,她埋怨道:“还特地去买,不吃也得的,也不用年年都吃”。接过的时候,嘴角却翘得老高。这一袋粉利,在这个时刻,可比它本身的价格来得珍贵。
和往年一样,几年,粉利已久摆上了餐桌,和鸡鸭鱼肉一样成为除夕夜的一道菜。可自由母亲知道,每年摆上餐桌的不仅仅是一道菜,更是一个图腾,一种符号,成为年里必不可少的寄托。
粉利是一条无形的线,就像除夕点燃的檀香冒出的一线青烟一般,连接着这头的母亲和那头的外公。母亲总是想用粉利的这个具象的东西,来承载对外公一生劳苦奔波,为一家老小操劳成疾却没有享受儿女之福就早早离世的遗憾。
粉利冒着热气,飘散着母亲的思念和愧疚,它出现在除夕的餐桌上,是母亲儿时与外公一起揉搓粉利,点花盛开的记忆,更用这样的方式告慰外公,如今物质丰盈,生活美满,我们都好,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