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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勇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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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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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塘

晚饭后,母亲的电话响个不停,老家的大伯、姑妈、婶婶等亲戚们轮着叫母亲和我一起回老家杀年猪。因为天气寒冷,乡村道路又在修整,我便答复说不去了。我们不回去,她们就会把年猪肉送来,这已经成为十几年来的传统。 

第二天,亲戚们陆陆续续的把年猪肉送到家里,忙着在县城市场上置办年货的就没有进家里来,不那么忙的姑妈留在家里,和母亲聊了很久,从外出务工的亲戚,到家人的身体健康,再到这一年来各自的变化,我想听,却很难听得懂,姑妈说着壮话,母亲用汉话回答。我只能从母亲的回答去猜测姑妈上一句讲话的内容。这样几个回合之后,脑子渐渐的跟不上她们的节奏,索性自顾自的玩耍起来,不再参与其中。可姑妈嘴里不断传来的乡音,还是将我带回了故乡。 

故乡是离县城20公里的者浪乡央腊村,因为父亲很早就从老家出来读书、工作、生活,我也是在县城出生长大,家里没有人说壮话,所以只是听得懂简单的几个词日常用语,成了一个不会说壮话的壮族。父母在县城工作,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回老家,所以,对老家的记忆,都停留在年节里。

印象最深的,就是老祖屋门前那棵每年都会结很多柑果的果树,还有屋子右边靠山的地方那口四方的井,以及壮家典型的干栏式建筑,因为隔着木板,我能看到屋子下层还养着几只大水牛,其中有一头是我从未见过的白毛水牛。

农村的屋子没有很明确的功能分区,在壮家,位于屋子正中央区域的客厅功能被弱化,火塘成为家庭活动和宴会宾客的主要场所。吃饭、闲谈,协商、议事,都在这里进行。日常吃饭,壮家人是不使用桌子的,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在铁架上放上铁锅,锅中放入少许油,将辣椒骨炒熟后盛出。借着锅中还剩余的辣椒红油,将肥肉、青菜、粉丝放在锅里一起煮,差不多煮好后,在铁锅上放上一块称之为“锅桥”的木板,将辣椒骨和芫荽辣椒蘸水置于把木板上,就可以开始吃饭了。只有像过年等重大的节日,才会在火塘边摆上完全中空的四边形木桌,用大海碗盛上腊肉腊肠、鸡肉鸭肉、花生黄豆等菜肴,火塘仍然是桌子的中心。

火塘的火一年四季都不会断,白天有明火,儿时的我一直很好奇,夜晚睡觉的时候,又没有人添柴,这个火是怎么延续下来的?

除夕夜,震耳欲聋的鞭炮迎来了新的一年。临睡前,我看到奶奶在火塘的火灰中挖了一个坑,用火钳夹起火红的火子放在坑内,用厚厚的火灰掩埋。第二天早上,奶奶拨开火灰,将火子从火灰中夹出,用干了的刺松叶放在火子上。松叶干燥且含有油性成分,与火子接触之后被点燃,火塘里的火,就又燃烧起来了。年幼的我惊叹于这样的智慧,或许从老祖屋建好在火塘上生起火的那一刻,火子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被保存下来。火塘为爷爷、奶奶、父亲和家族里的成员提供一日三餐所需要的热源,也为在寒冷冬夜的家人提供温暖和光明。

火塘的火就这样一直燃烧着,每一个在火塘稍稍待过的人,身上都会有一种特别的味道,那是柴火经过燃烧后冒出的青烟发出的香味,这股香味缓缓上升,萦绕着悬挂在火塘正上方的腊肉。火的热量上升,将腊肉里的水分烘烤出来,柴火的青烟顺势钻进腊肉里,为肉注入源自自然的清香气息。悬挂在火塘上的腊肉,可以保存很长的时间不会变质。木质结构的老祖屋,经历几十年的风雨依然坚固,也是得益于火塘柴火的熏烤。柴火的烟在屋内弥漫,木桩在长年累月的烟熏下,自然碳化起到保护的作用,就不会被虫蛀,也不会被雨水侵蚀腐烂。

长大后,我才明白火塘里的火苗和炊烟,就是我们所谓的“人间烟火”。火塘烹煮着简单的菜肴,让年幼的父亲健康的成长。火塘温暖着奶奶瘦弱的身体,烟火熏黄了她的壮家白包头,熏烤着她日渐发白的蓝靛土布衣,奶奶身上一直散发着烟火味,那是火塘的味道,也是童年的味道。

每年回老家过年,一家人围坐在火塘边,吃着老祖屋前摘下的柑果烤火,守着大铁锅里的粽子过除夕夜。在火塘边,从剥开的果皮里喷射而出的芳香物质,与火苗相遇,被火塘的热量携带升上,弥漫在空气里,充满在吊脚楼的每一寸地方。为了把火塘上的腊肉炕得更黄更香,还会将吃剩的甘蔗渣和柑果皮放在火塘里,让甘蔗的青烟和果皮的香气一直包围着腊肉,空气中的味道就会愈加的浓烈,飘荡着甘蔗的清甜和柑果的清香味,成为新年里特别的味道,驻扎在记忆的深处。

火塘里的青冈木跳跃着橘红色的火苗,像是记忆里闪亮的光点,在黝黑的老祖屋里,格外的耀眼。如今,木质的吊脚楼拆掉了,冒着炊烟的青瓦顶消失了,养着小虾米的水井干涸了,楼下哞哞叫的白毛水牛也不在了,再不见门前挂满橙黄果实的柑果树,再不见父亲出现在生养他的地方,再没有奶奶苍老粗糙的手抚摸我,这些画面已经成为回忆,与老祖屋一并隐没在十万大山之间。那些消失的人物和消逝的岁月,像青冈柴一样化为灰烬,散落在火塘边,却依旧温暖!

我知道,幻化为灰的亲人,都会像火塘里的火灰保护着火子一样,在冥冥中保佑我们健康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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