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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名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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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4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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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谈孙犁散文的独特之美(上)

浅谈孙犁散文的独特之美(上)

孙犁是现当代文学名家,他从1939年开始发表作品,1944年写作的小说《荷花淀》、《芦花荡》等以其难得的清新优美赢得了人们的喜爱,引起广泛的注意,奠定了作者在文学史上的位置。以小说名世的孙犁的,在他的创作中,散文也有着很重要的位置。长期以来,大家对于散文家的孙犁认识似嫌不够。孙犁的散文有独特的风格。在读者的眼里和心中,孙犁最可贵的艺术品质就是对于美的崇尚和追求。读过孙犁作品的人,都难免被一种独特的艺术美所打动,这不仅表现在描述上的诗情画意,构思上的精巧别致,语言上的简洁秀美,更表现在作品中透露出来的艺术家倾心于美的情致。

在建国初期,京津地区形成了以孙犁为主,包括刘绍棠、从维熙、韩映山等在内的青年作家,刻意追求和描写京津地区的自然之美、生活之美和人性人情之美,呈现出一种明丽、秀雅的地域风格,人称“荷花淀派”。因此,人们较多地推崇他的小说开流派之先河的杰出贡献,而不大注意他的散文创作。

孙犁的散文创作,最早始于抗战时期,与最初的小说并蒂出现,是对那个火炽年代最迅速、最敏捷的反映。但当时他把创作定势和主要精力都用于理论研究和小说创作,他的散文家的地位,一直未能确立在文学史上。他的散文创作起于三十年代在解放区工作的时候,他创作的起步正是从散文开始的。诚如他自己所说,这些作品“有所见于山头,遂构思运作涧底;笔录于行军休息之时,成稿于路旁大石之上,文思伴泉水淙淙,主题拟高岩而挺立。”这些作品向人们展示的是他的生活经历,他的所见所闻中人间最善良、最美好的东西。

孙犁的散文创作大致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1955年以前,是他创作的前期,文化大革命以后是他创作的后期。前期创作以小说为主,创作的主要精力放在小说上,兼及散文,后期则以散文为主。前期的散文大都写他自己在战斗、工作和生活中的所见、所闻,富有抒情味;后期的散文大都写他对过去的回忆,他的所感、所思,富有哲理。孙犁前期的散文数量并不多,这一时期留下来的作品有:《识字班》《投宿》《游击生活一星期》等三十多篇。不过孙犁的小说以散文化著称,他早期创作的《白洋淀纪事》中的一些作品,很难以严格的小说与散文的界限加以区分。像《一天的工作》、《邢兰》等不少篇章,实际上是可以作为散文看待的。孙犁的散文和小说,在不同中又有着许多相同的地方,那就是写的是冀中平原上的人和事,也是作者亲历亲见的人和事,语言朴实、清新,笔端流露出真挚诚恳的感情。《织席记》和《采蒲台的苇》是孙犁前期代表性的作品。作者为我们提供了白洋淀人民生活的风俗画和风景画。而在这风俗画中又交织着当地人民的生活史、斗争史。《采蒲台的苇》以真诚挚热的感情写苇,并没有用通常的拟人或象征手法,但读者却能自然的感受到,写苇实际是写人,以物拟人,达到了极佳的艺术效果。

在文革风雨过去以后,文学艺术的春天来临了。在春光的沐浴下,搁笔二十年的孙犁,又重新握管吮毫,写作了大量的散文,先后结集出版,从1982年的《晚华集》到1995年的《曲终集》,出版10部散文集,140多万字,基本上一年一本书,其数量之多、内容之丰富、体裁之多样,实属罕见。晚年孙犁的散文,在经历十年腥风血雨之后,在经历人世沧桑之后,呈现出一种萧萧落木的苍郁清疏。这些散文的篇幅更短小,笔调更简洁,但在平静疏淡的文字背后,是一颗饱受磨难更为澄彻的心灵,是痛定思痛的深沉思考,是大难不死之后的执著与彻悟。同样从一人一事落笔,同样从小中见大,但孙犁后期的散文显然更为高远,思索更富哲理。

作为散文家,孙犁的散文创作在我国当代文学史上地位的确立,准确地说,应是在粉碎“四人帮”之后的历史新时期。这时期,散文家的孙犁的才格外引人注目。新时期以来,孙犁的散文创作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他从现实与历史相互结合,相互生发的角度,多方面地总结和发现我们社会生活中的经验教训。这个时期的散文在内容与形式上都有新的拓展。审美特征上也有新的变化。前期的散文创作,更多地表现于心灵的自然美和自然美的心灵化,呈现出优雅、宁静、和谐美的外观形式,而新时期的散文,则注重主观感情的描写;前期散文,多以客观描写,而新时期散文则用抒情的方式叙事,在叙事中使用简洁的笔墨描写人物,勾画人物性格;新时期散文的语言风格也有明显地变化,其语言已不再是抒情和清新的,而显得十分深沉和幽默化。在晚年的散文创作上,巴金和孙犁都是老作家在新时期,在进入暮年之后又焕发出创作青春的特例。但巴金和孙犁又有所不同。巴金是在说真话,在倾吐他的肺腑之言;孙犁则是在回味和咀嚼,用苦和甜的思索构筑他的艺术世界。如果说孙犁凭他的几篇小说还不能进入现代文学大师的行列,那么单凭他晚年的散文,完全无愧于文学大师的称号。

对人性人情美的呼唤,是孙犁的散文创作的重要特点。在艺术个性的体现上,孙犁是个很自觉地作家,他从一开始创作就表现了独特的艺术个性特征,引起了广泛关注。他的散文既质朴、淡雅、恬静,又有着很深的人生感悟和哲理思考,表现出了性情美、意境美、理趣美,体现了美的特征,给人以隽永的享受。应该说,孙犁的优秀散文作品是美的,是精致的艺术作品。只有真诚地热爱自己所描写的生活,爱得激情横溢,爱得心花怒放,爱得声息相通,同时又以自己独具的艺术角度和独擅的艺术手法表现出来,才能像孙犁自己所说的达到一种“美好的极致”。他的作品以生活见长,具有与众不同的神韵与风采。孙犁的散文既强调散文之“理”,又注重散文之“情”,使其理与情水乳交融,构成一种散文美。

情感是人类生命的表现,也是文学的生命和血脉,一切文学作品都离不开情感的因素。孙犁的散文,无时无处不散发着人性人情之美。不论是当年对现实生活的反映,还是晚年对童年和战争生活的回忆,其中善良纯厚的人性人情之美,始终是打动人心的重要因素。他写他的童年,童年生活的伙伴,他的亲人,以及在漫长人生中给他以或甜蜜或苦涩记忆的人或事,所渗透的都是真挚的情感。系列散文《乡里旧闻》,是一组水渍斑驳的乡村风俗人物画,是一曲来自记忆深处的童年的歌谣。隔着岁月的迷雾,作者向我们描绘了一系列在苦难中挣扎煎熬的人们:气宇轩昂生性高傲而又不得不靠卖房来为自己出殡的凤池叔;孤苦伶仃、专以埋葬早夭的孩子为生的干巴;企图以色相博取一丝幸福而红颜早夭的小杏;早年投身革命但终于坎坷潦倒的老刁……。

孙犁所最擅长描写的是先进青年妇女的形象,表现她们的高尚品德,识大体,乐观主义以及献身精神,表现她们内心里的柔美和性格上的刚毅,表现她们的聪明才干。在她们身上表现了无产阶级和人民大众的人性美、人情美。应该说,描写这些青年妇女的形神兼备的“心性”美,展现她们身上像多面水晶一样的闪光点,是孙犁所擅长的。他笔下的这些人物形象,也是后来所概括的“荷花淀派”的一个重要特色。《识字班》、《张秋阁》、《齐满花》、《王香菊》是这方面的代表作。《王香菊》记叙了一个女孩子在斗争中成长的过程。贫农出身的姑娘王香菊,“壮实、天真、对人热情,好脸红”,每天很早就到地里去浇园,回来时抱着一捆菜,“头发和上衣总是晶湿。”她蹲在桌子旁边,望着饭却总是不吃,说是不想吃。接着又去浇园。“晚上,她蹲在黑影里吃了那白天剩下来、怕放坏了的硬饼子,把新饭让给小弟妹们吃。这个只知道干活受累的贫农的女儿,翻了身,觉悟高了,逐步成熟起来,有了一连串急风暴雨的进步,成为全村妇女中的实际领袖,她真正站起来了,香菊说:“明天早上,就用斗争出来的水车去浇地。”

孙犁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尤其是经历了风雨坎坷,阅历了人世的悲歌与壮歌,更加追怀战友和伙伴。这些伙伴,有的新亡,有的旧故。孙犁怀念之情早已有之,只有到了新时期,政治清明,言路广开,孙犁才唱出了压在心底的哀歌。晚年的孙犁,先后发表了《远的怀念》、《伙伴的回忆》、《回忆何其芳同志》、《夜思》、《悼念李季同志》等文章。在这些回忆文章的字里行间,浸润着对战友伙伴美好的、真诚的、善良的灵魂的描写。《远的怀念》,写的是对诗人远千里的回忆,在众多的文友和同事中,远千里是孙犁较为敬重的人。远千里为革命的文艺事业忠心耿耿,在严酷的斗争中落下了严重的疾病,但他没有屈服和倒下,依然在兢兢业业的为人民工作。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文革中却被迫害致死。在追悼亡友的事迹中,作者无限神往地表达出他的悼念之情:“现在,不知他魂飞何处,或在丛莽,或在云天,或徘徊冥途,或审视谛听,不会很快就随风流散,无处招唤吧。历史和事实都会证明:这是一个美好的,真诚的,善良的灵魂。他无负于国家民族,也无负于人民大众。”

追求意境之美是孙犁散文的又一个突出特点。意蕴境界是抒情性作品中呈现的那种情景交融、虚实相生的形象系统,以及其所诱发和开拓的审美想象空间。它是艺术至境的基本形态之一,也是文学形象的高级形态。

孙犁是从现实生活中提炼带有浓郁生活气息的美好境界,非常强调散文作家的时代责任感,认为散文创作应当热切参与和推动现实生活前进。他的前期散文,如《织席记》、《采蒲台的苇》、《服装的故事》等,就是现实生活的美好意境的提炼和反映。对孙犁来说,冀中平原上的一片荷花,一根芦苇都深深地浸润着作者的情愫。《采蒲台的苇》写的是白洋淀人民同敌人一次斗争的故事,它把苇的“骨性”和人民的斗争性紧密地融合在一起。白洋淀里是水养活了苇草,人们依靠苇生活。这里到处是苇,人和苇结合的是那么紧。人好像寄生在苇里的鸟儿,整天不停地在苇里穿来穿去。“我渐渐知道,苇也因为性质的软硬、坚固和脆弱,各有各的用途。其中,大白皮和大头栽因为色白、高大,多用来织小花边的炕席;正草因为有骨性,则多用来铺房、填房碱。”因此,“在战争的炮声还不断传来,人民的创伤并没有完全平复时候。关于苇塘,就不只是一种风景,它充满火药的气息,和无数英雄的血液的记忆。如果单纯是苇,如果单纯是好看,那就不成为冀中的名胜。”经过作者的铺排描写,“采蒲台的苇”就有了不同寻常的意境。

在《服装的故事》中,作者记叙了一段他从延安到冀中途中的故事,他的任务是给女同志赶毛驴。“那些婴儿们,装在两个荆条筐里,挂在母亲们的两边。小毛驴一走一颠,母亲们的身体一摇一摆,孩子们像雏燕一样,从筐里探出头来,呼喊着,玩闹着,和母亲们爱抚的声音混在一起,震荡着漫长的欢乐的旅途。”在这种情景中赶路,虽有旅途的劳累,也自有悠然舒畅的乐趣。

孙犁还从对往事的回忆中勾画出乡村风俗的隽永意境。《度春荒》一文,在写了家乡父老乡亲挖野草度春荒的艰难情景之后,又写下了充满生趣的美好情景:“在春天,田野里跑着无数的孩子们,是为饥饿驱使,也为新的生机驱使,他们漫天漫野地跑着,寻视着,欢笑并打闹,追赶和竞争”。“春风吹来,大地苏醒,河水解冻,万物孽生,土地是松软的,把孩子们的脚埋进去,他们仍然快乐地跑着,并不感到跋涉。” 这位经历过战争硝烟洗礼、经历过人生大悲大喜的老人,以一种返朴归真的深沉心境,把目光重新投向身边那些平凡的事物,那些记忆深处偏僻的角落,凝神思索,并从中发现某种朴实而永恒的意蕴。他写花、写果、写河、写自己曾有过的书的梦与画的梦,写钢笔的故事、牲口的故事、报纸的故事,写晚秋的白蜡树、故居的老屋,也写自己的病期经历、亡妻无比珍爱的一块包袱皮。他曾这样描写身旁一株普普通通的白菜花心:

“……一过清明节,有些菜头就会膨胀起来,俗话叫做菜怀胎。慢慢把菜帮剥掉,里面就露出一株连在菜根上的嫩黄菜花,顶上已经布满像一堆小米粒的花蕊。把根部铲平,放在水盆里,安置在书案上,是我书房中的一种开春景观。”“菜花,亭亭玉立,明丽自然,淡雅清净。它没有香味,因此也就没有什么异味。色彩单调,因此也就没有斑驳。平常得很,就是这种黄色。但普天之下,除去菜花,再也见不到这种黄色了。”(《菜花》)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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