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的灯

从小到大，在纷繁复杂的人世间已经行走了四十多年，经历和目睹了许许多多人和事，其中很多都令我终生难忘。但最令我终生难忘的，还是那一盏盏在人生旅途上不同时间、不同地点看见的窗前的灯……

小时候在汉中平原西北部乡下，依稀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那时我也就七八岁光景。家乡和全国其它绝大部分地方一样，由于政策失误和自然条件所致，尚处于极度贫困中。每年到了青黄不接的三四月份，全家人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这个时候父亲母亲从早到晚要参加生产队劳动，我则每天下午放学回家后拎着一个竹筐上山挖野菜。因为那时全民皆穷，家家户户都很饥饿，这个季节能够填填肚皮、哄哄嘴巴的，也就只有田间地头、山野坡梁上生长的各种野菜：荠菜、灰菜、刺叶菜等。因此挖野菜的人很多。村庄附近田间地头、溪流道边、河渠沟畔……凡能生长野菜的地方，早被来来往往一波波人挖得精光。为了挖到它们，不使一家人挨饿，我每天下午都拎上竹筐走得远远的，去离村约四五公里地外大山里平日人迹罕至的地方挖。这样虽能挖到不少，但因路远且不好走，我每天赶回家的时候，天都很黑了。独自走在山大人稀的群山里，听着山坡上黑压压树林里阴森的风声和陡崖上猫头鹰等野物的怪叫声，常吓得我毛骨悚然，全身直冒虚汗，有几次还不慎失足差点连人带筐跌进路边乱石嶙嶙深谷里。尽管如此，我从来都没对母亲说过。但聪明的母亲还是从我回到家里的面色和神情中看出来了。为了给我壮胆，她每天天一黑就早早把我家对着村外高高山路的那个木格窗前一盏煤油灯点燃，昏黄的灯光将已发黄的窗纸照得一片橙黄。有了这盏窗前的灯，只要我在回家的山路上老远一看见它，就知道母亲在家里等着我。心里骤然温软如水，和暖如火，再也不害怕什么。那盏灯，是燃烧着浓浓母爱的灯。

上中学时，村里有一个老太太，年近八旬，腰背弯曲，腿脚不好，头发稀疏雪白，满脸皱纹密布。她和长年卧病在床的老伴膝下无儿无女。每天夜深人静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熄灯就寝，万籁消音，一片寂静。她的老伴就要喝药喝水。每当这时，无论春夏秋冬，寒凉酷暑，抑或白雪飘飘，豪雨如注，老太太都二话不说，无声从被窝爬起来，拉亮那盏悬挂在厨房窗前的白炽灯，颤巍巍走过去，又是给老伴煨药，又是给老伴倒水。偌大的村子里，只有她家窗前亮着一盏光线昏暗的灯。老头是因为三十出头去大山上开山采石从悬崖上掉下来摔残的，已在床上躺了四十多年。四十多年漫漫时光里，老太太一直这样无微不至关心照顾着老伴。尽管青丝早已熬成白发，老伴病情仍丝毫不见好转，但她还是一直守候在他床前，不离不弃，无怨无悔。那份坚守、那份执着、那份耐心、那份辛劳……唯有这盏夜夜亮在窗前的灯可以理解和见证。那灯光，是这位外表平凡朴素、内心坚强隐忍的妻子一腔挚爱的象征。

三年前见到一对夫妻，男的是一个学养很深的大学教授，女的是一名公务员。他们夫妻共同养育有一个女儿。在女儿大学毕业还没找到工作时，交上一名长相虽然十分英俊、但却好逸恶劳、个人生活一片混乱的男朋友。姑娘把男朋友领到父母跟前让他们见面的时候，父亲以阅人无数的经验和深邃准确的目光，一眼就看出这男孩是个花花公子，女儿不可托付终生，且预言他们将来即便结了婚也不会长久。于是当面就对女儿说自己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更不同意他们结婚。可从小娇宠惯了的女儿不顾父亲反对，一意孤行，执意要和男孩在一起。为此父亲跟她断绝父女关系，且不允许她往后再跨进家门一步。为了报复父亲的专断行为，女孩很快和男孩结了婚，并在外租房同居，没多久就怀了孕。在女孩怀孕四五个月时，教授的预言果然成真。男孩不仅经常不回家，还在外面同别的不三不四女人鬼混。女孩知道后十分生气地和他大吵大闹一场，并含泪哭诉着劝他为了他们即将出生的孩子回心转意，不要再在外头胡来。男孩不但不听她的，还更加肆无忌惮地同别的女人同居。女孩万般无奈之下与男孩离了婚，独自去医院打掉肚子里孩子，孤零零一人躺在租来的那间小屋里。屋漏偏逢连阴雨，此时女孩又患了大出血，身边既没医生治疗，也没亲朋好友照料。正当女孩痛苦绝望的时候，母亲悄然来到她身边，日夜尽心尽力关心照顾她。身体痊愈后，女孩突然觉得自己像条被人遗弃、无家可归的流浪狗，孤独可怜之极，有些心灰意冷。深爱她的母亲为了让她重新振作起来，就对她说，亲爱的女儿，我每天晚上十一点前就把我卧室那盏灯开着，只要你从窗上看见它，就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家，家里的妈妈还在爱着你、关心着你、祝福着你。你就不会再觉得孤单寂寞。果然，接下来的岁月里，不管什么季节，什么日子，一到夜幕降临，母亲就把自己位于高高的二十六层楼上卧室那盏散发着温馨靓丽之光的灯打开，为生计日夜奔波穿梭在这座城市大街小巷的女儿只要路过这里一仰头看见它，浑身就骤然迸发出一种勇敢生活下去的力量。

其实，在漫漫人生旅途上，我们每个人因所处生活、工作、成长环境不同，人生经历也千差万别，但正是因为有了这一盏盏饱含母爱、亲情的“窗前的灯”照耀和支撑，才在困惑面前不迷失、挫折面前不气馁、打击面前不消沉，并不断战胜前进途中遇到的各种各样艰难险阻，生命之花才开得多姿多彩、分外艳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