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一个告别暮春,进入夏季的重要月份。天气一去往日的不寒不暖,渐渐变得炎热起来,所有植物在阳光激烈照晒下,都蓬蓬勃勃,郁郁葱葱,一派生机盎然、赏心悦目景致。
忽一日,在我外出锻炼经常行走的一条路旁一户农家院坝边,见到一棵石榴树开花了。那一个个如肚大口小坛子状的花朵,起初只是小指头蛋那么大点稚嫩羞涩的红蕊,悬挂在密密麻麻、油光翠绿的枝叶间,微风轻拂,红晕冉冉,宛若许多鲜红的火苗在跳跃,分外惹眼。可随着时日的递进,它们就都渐渐变大了,且颜色更加红艳,花形更加好看,一簇簇,一朵朵,一串串……把整个树身装扮得风姿妖饶,花枝招展。又一日午后,再次从那棵石榴树旁经过,恰好阵雨初歇,小鸟鸣翠,天地一派清新,看着那满树盛开的繁花,我禁不住随口就吟诵起北宋文学家苏东坡那首《阮郎归·初夏》词中情趣沛然的诗句:“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燃……”
石榴本来不产于我国。它是泊来品,原产地在伊朗、阿富汗等中亚国家,亦即古代的安息国。西汉著名外交家张骞出使西域,将其种子带回,在中原一带率先种植后,才逐渐在我国广袤的大地上如燎原星火般繁衍蔓延开来。它起初的名字叫“安石榴”,明显带着“安息国”异邦文化色彩。
石榴是一种易栽易种易成活的树种。它不择地形,不选环境,也不讲究气候的寒凉酷热,更不挑剔土地的瘠薄肥瘦,只要地上有一撮泥土,树苗栽下即能成活,种子埋进即能发芽,是一种适应力极强,生存能力极强,生命力很旺盛的树木。正因如此,你看,在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地不分南北,土不分黑黄,不论是炎热多雨的南方,还是干燥寒冷的北地,城市的公园里、街巷边;乡下的山野中、屋舍旁……都能见到它们的身影。寒冬之际,它们叶落枝秃,疏影横斜;初夏之时,它们枝繁叶茂,花团锦簇;深秋季节,它们果实累累,丰收在望。作为景观,它们风姿绰约,美不胜收;作为水果,它们香甜甘冽,沁人肺腑……无论观赏也好,食用也罢,都是不可多得的物种,是美的化身,上天赐予人类的宝贝。
石榴树在民间有着强大的气场。它向来被民间视为一种吉祥的树。石榴花因是纯然一色的火红,不沾杂色,不含瑕疵,人们十分看重它的寓意,认为与它作伴,自己的人生和事业会红红火火,纯洁无瑕,永不衰败。石榴果实将一粒粒珍珠钻石般晶莹剔透的子粒包裹在皮囊内,静气内敛,不事张扬,不尚显摆,更不哗众取宠,体现出一种“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大美不言”的中国传统哲学精神,令人敬仰。再加之石榴果实多子,人们又都把它看成是多子多福的象征。所以城市公园里,乡村人家房前屋后,人们都爱种植它,希望它能保佑城市和家庭人丁兴旺,后继有人,永远充满生机与活力。
据有关资料介绍,石榴分为花石榴和果石榴。花石榴大都分布在北方,花是重瓣的,结出的果实较小,观赏价值大于食用价值。而果石榴主要生长在南方,花则是单瓣的,结出的果实大而好看。花石榴和果石榴的果实虽然形状相类,但大小不一,颜色有别,味道也不尽相同。尤其是每年秋天它们果实成熟之时,那一个个鲜红如灯笼,美丽似俏佳人的果实,累累垂垂挂满枝头,丰腴饱满,琳瑯满目,不施脂粉,天生丽质,在绿叶间随秋风摇曳,在秋阳中闪闪发光,远远望去,耀人眼目,煞是可爱。
石榴果实因为品相好看,颜色喜气,味道甘美,早己成为招待贵宾的上品。古典名著《西游记》中,身处瑶池仙界的太上老君,在天宫中大摆宴席,招待各路神仙所用的吃食中,就有石榴。那些各自身怀绝技,能降妖除魔,来无踪去无影,法力无边的男女神仙们,齐聚一起吃着太上老君奉上的一粒粒甜蜜如饴的石榴子,谈天说地,逸兴湍飞,开怀又开心,很有忘记前尘后事、不晓得今夕何夕之感。难怪古今很多文人墨客对它一往情深,纷纷著文吟诗描写和赞颂它们。最有代表性的,我以为要算唐李商隐的《石榴》一诗:“榴枝婀娜榴实繁,榴膜轻明榴子鲜。可羡瑶池碧桃树,碧桃红颊一千年。”
石榴还与大唐帝国皇帝唐玄宗十分宠爱的贵妃杨玉环有着很深交集。
有关传记载,杨贵妃一生极爱石榴。她喜欢赏石榴花,吃石榴子,穿石榴裙。为投这位“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倾国倾城大美人之好,唐玄宗下令,让长安城及周边所有人家都栽种石榴。所以当时长安城内及华清池畔,到处都是姿态俊逸、叶色青翠的石榴树。每年初夏榴花盛开的时候,玄宗就抛开政务,陪同杨玉环走出皇宫,流连长安城中,穿行华清池畔,观花赏花,品花谈花,尽享榴花国色天香般的美丽。不仅如此,玄宗还要求朝中文武百官及所有臣子,见了身穿石榴裙的杨贵妃,必行跪拜之礼。于是就肇始了中国文化中“拜倒在石榴裙下”这句很有魅惑性的成语诞生。
清代文学大师曹雪芹不朽巨著《红楼梦》中,很多女子因喜花爱花,都以花自况。其中贾元春就将自己比喻为榴花。的确,元春一生如杨贵妃一样幽居宫帏,深得皇帝宠爱,香车宝马,锦衣玉食,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再加之有权有势,俨然一朵周身红得发紫的石榴花,风光无限。在元春回大观院贾府省亲一章中,曹雪芹不吝笔墨,极尽铺排渲染之能事,将元春的富贵奢华描写得豪大阔绰,隆重辉煌,令人艳羡。可也为元春日后的失宠落魄、晚景凄凉埋下伏笔。
天地间任何事情,都是盛极而衰,这是自然规律,也是不可违背的法则。谁曾想,杨玉环、贾元春那样权大势大,家大业大,不可一世的女子,最后会落得那样不堪的结局。也许她们命中就注定了那一切,也许她们生命的归宿早已天定。榴花只不过是附会在她们身上的一种光环,是她们心中期望的一种美好形象,更是她们在茫茫人世间结交的一种尘缘……
五月榴花年年开,五月榴花红似火。
沿着它们在大地上划出的芳迹,我在这陕南五月阴晴不定的朝晖夕岚里,浴着轻缓芬芳的晨风,披着绯红飘逸的晚霞,甚至淋着丝丝湿润的微雨,漫步乡间小路上,彳亍山阴斜径里,徜徉城市公园中……执著地去追寻,去探访,去叩问……并尽力用文字描绘它们那份美,用心灵感受它们那种由“自然、社会、民俗、文化、历史”等多重因子叠加在一起的丰赡魅力、深隽意蕴。
我心如斯,红如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