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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保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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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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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为什么

一切的事情都是从那次吵架开始的……

那时,庄薇洁还是一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女孩,因为没有工作,成天呆在家里吃闲饭,母亲倒没说什么,父亲却常常给她脸色看,有时还冷不丁说几句不冷不热的刻薄话,这样两年多过去,庄薇洁有一天终于再也忍受不住了,冲着父亲大吵大闹着说,你不就是嫌我没工作吗?你不就是嫌我是你们的负担吗?父亲庄新义阴沉着脸腰杆挺得笔直地说,是的,我就是嫌你没工作,我就是嫌你是我们的负担,有本事你走出这个家门,去找个工作干干呀?庄薇洁气得两个脸蛋胀得紫红,眼睛一鼓一鼓地说,找就找,你以为我找不到?哼!

也许正是为了同父亲赌这口气,并向父亲证明一下自己不是一个废物,那天她在街上闲逛时,无意间从贴在街边宣传橱窗里的晚报上,看见一则招聘女服务员的招聘启事,就大胆地前去应聘。

招聘女服务员的那家公司是一家私人公司,名叫“天香阁茶楼”,位于本市靠近汉江边滨江路的一处最繁华的地段,白天黑夜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住在附近一个很大的小区里的男男女女,一有空就约上三朋四友来这里“喝茶”。说是来喝茶,其实是来玩。一是这里上下三四层楼房装修得很豪华,灯光和各种色彩搭配得非常协调,置身其中,有一种温馨舒畅的感觉;二是这里各种服务设施齐全,扑克、麻将、象棋、跳棋都有,来客可根据自己喜好任选一种什么玩,边玩边喝茶聊天,时间就这么打发过去了。肚子饿了,茶楼里还供应各种炒菜、饮料、酒水、饭食,“吃、喝、玩”一体化,皆大欢喜。

庄薇洁一走进一楼大厅,站在门两边的六个端庄雅致的迎宾小姐中的一个就主动走上前来,声音十分柔和地问道,请问小姐是来喝茶的吗?

庄薇洁以前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被眼前的阵势一时弄得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那位个儿中等的小姐见她有点紧张,忙说,随便坐,楼上楼下都行。并向她莞尔一笑,那笑很自然,很妩媚,很清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庄薇洁马上打消了全身的紧张,望着她说,我是来应聘的,你们这里不是招聘服务员吗?

那位小姐这才知道她的真实来意,说,那你就跟我来吧?

于是就转身领着她上了二楼,沿一条地上铺着红地毯的长长的走廊向西走去。来到门上粘贴着“经理办公室”牌子的一个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门里立即传来“请进”的男声。

那位小姐推开门,对里面的男人说,肖经理,有一个人来应聘。

让她进来。被称作肖经理的那个男人说。

于是那位小姐把庄薇洁让进门,转身走了。

请坐。肖经理从办公桌前能够转动的黑色皮椅上站起来,指着沙发对庄薇洁说。

庄薇洁有点儿紧张地瞄了瞄这个个头高大、有点儿秃顶的中年男人,坐到了沙发上。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年龄?以前干过酒店或茶楼服务工作没有?肖经理用他那对不大的小眼睛,很快上下打量了打量庄薇洁,再次坐到皮椅上,点燃一根烟悠然吸了一口,吐着烟圈问。

我叫庄薇洁,今年二十岁,以前从来没在酒店茶楼干过。庄薇洁毫不隐讳地回答。

哎呀,那你干得了我们这的活吗?肖经理有点儿担心地望着庄薇洁说。

不就是给客人送送茶水、端端盘子的活儿吗?庄薇洁以轻松的口气说。

你说得很对,是只是给客人送送茶水、端端盘子的活儿,但要干好、干得叫客人满意可不容易。肖经理给庄薇洁解释说。

请你相信,我会干好、干得叫客人满意的。庄薇洁充满自信地对肖经理说。

那好吧,你明天就来上班。肖经理吐了一口烟气,指头间夹着香烟的右手在空中往上一挥,眨巴眨巴烟气呛得有点儿发酸的烟睛说。

庄薇洁走出茶楼,感到天是这样阔,树是这样绿,阳光是这样明亮,心情分外好。心里禁不住暗自有几分得意地说道,哼!原来找个工作并不难嘛?

回到家,父亲和母亲都还没下班。离做午饭时间还早。房子里空空静静,寂无声息。她一如既往地打开电视机,坐在沙发上看一部她这些天来一直在看的电视连续剧,尽管电视连续剧里那些故事都是瞎编乱造的,缺乏生活依据,但她还是被其中女主人公坎坷的生活经历深深打动,流出几滴同情的眼泪……

来茶楼没上多少天班,庄薇洁就跟这里男男女女混得很熟悉。其中跟她最熟悉的,当然要数那天她来应聘时领她去见肖经理的牛倩。

牛倩二十六岁,社会阅历比其他姑娘丰富一些,待人接物,为人处事,明显比大家老练。她谈了一个男朋友,名叫门鹰,是另一家酒楼的保安,人长得高大帅气,英武有力,单从外在条件讲,牛倩对他没任何意见,但他为人粗俗,据说还跟酒店另一个女子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牛倩一直想跟他断,但又没抓住他跟那女子任何把柄,似乎没有断的理由,就仍同他维持着一种不冷不热、若即若离的关系。她很喜欢庄薇洁这个小妹妹,因为庄薇洁看过好多小说,有流行的,有经典的,严格说来都是言情小说,闲来没事的时候,她就给她讲诸如桐华的《步步惊心》、李可的《杜拉拉升职记》和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艾米丽·勃朗特的《呼啸山庄》等作品中女主人公的故事,听得牛倩十分入迷,并常常暗自发出感叹,感叹自己的爱情怎么不如那些人。

这天上午一上班,庄薇洁就被牛倩叫到一个背静的地方,问她最近又看什么小说没有。庄薇洁说哪看了,白天在这上一天班,楼上楼下跑来跑去,累得要死,晚上回到家里只想睡觉,什么也不想干。

牛倩就颇失望地点点头说,是的是的,在这虽然干的尽是些不怎么出力气的手脚活儿,但一天到晚老要楼上楼下到处跑,一天下来,的确腿脚很累。

正在两人闲聊的时候,男员工中有个叫吴安生的小伙子走过来。

这小伙子比庄薇洁大四五岁,来茶楼已三年多。细高个儿,国字脸,卧蚕眉,长着两个不大不小的眼睛,为人热情厚道。自庄薇洁一来茶楼,他就盯上她。为了把她追到手,他经常找一些借口和庄薇洁接近,庄薇洁早看出来了,也对他也有点儿好感,但想自己才来这里,年龄也不大,不想过早处理个人问题,所以一直对吴安生没表现出一丁点儿“意思”。这使吴安生如梗在喉,想吃吃不下,想吐吐不出,很是难受。

此时吴安生手里拿着两张不知从哪搞来的龙舟赛门票,笑嘻嘻要邀请庄薇洁在端午节和他一块去汉江边看一年一度规模很大的龙舟赛。

牛倩是很长眼色的人,一看见吴安生走过来,就找了个借口离开庄薇洁。

薇洁,端午节我请你看龙舟赛。吴安生还没走到庄薇洁跟前,就举起门票大声对她说。

庄薇洁惊讶地抬起头看了看他手里举着的门票,一时左右为难起来。跟他去看吧?她还没答应跟他交往。不跟他去看吧?她又不愿错过这次机会。因为今年龙舟赛开幕式文艺演出不同往年,市上邀请了韦唯、刘欢、于文华等大牌明星。庄薇洁平日虽然经常听他们在电视上唱歌,也见过他们的影像,但从没见过他们真人是个什么样子,她很想见见他们,并在现场亲自感受一下他们歌声的魅力。但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不去,于是就向吴安生推故说自己家里还有一些要紧事要处理,去不了。

吴安生当下就失望得像全身被人泼了凉水,很不自在。

你跟你家里人一块去看吧?庄薇洁对吴安生说。

我爸早已不在了,我妈在大街边摆烟摊,她对龙舟赛和文艺演出向来根本不感兴趣。吴安生给庄薇洁解释。

那你就跟你好朋有去看吧?庄薇洁往一边走了两步,做出要离开的架势。

从今天算起到龙舟赛只剩下五天时间,我的几个好朋友出差的出差、去南方打工的打工,龙舟赛时他们根本回不来。吴安生给庄薇洁解释。

我真的去不了。庄薇洁撇下这句话就像急于要摆脱什么似的,转身走去。

吴安生顿时像根木头般定定站那,好久都没有挪动脚步。直到有人来喊他说肖经理叫他去他那一下,他才回过神来,神情沮丧地往肖经理办公室走去。

肖经理,找我有啥事?吴安生推开肖经理半掩着的办公室门,问肖经理。

公司最近有趟差,想派你去出一下。肖经理说。

出什么差?吴安生问。

茶楼里龙井茶没有了,你去杭州买一批回来。肖经理望着吴安生说。

吴安生想着自己已经买好的龙舟赛门票,犹豫了一会儿。

肖经理看出他似乎有什么事,就问,怎么?不想去吗?

噢,不,想去,想去。吴安生从来没去过被人们称为“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人间福地杭州,早就想去那看看,忙回答说。

好吧,那你就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早晨就出发。肖经理说。

于是吴安生第二天早晨就去火车站搭乘上一趟开往南方的火车,去了杭州。

吴安生走后好几天,庄薇洁都有一种淡淡的失落感。但在牛姐等人的陪伴下,这种失落感很快消失。她的心情又恢复到自己刚来茶楼时的状态。甚至把吴安生忘得干干净净。

一日休班,天朗气清,风和日丽,大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庄薇洁就不想把自己关在屋里,想趁天气好去街上逛逛,顺便买一两件新衣服。

因为她身上穿的这几件衣服既老旧又过时,在姑娘成堆的地方没两件好衣服,人家是会笑话的。

她简单画了一下妆,往脸上抹了点防晒霜,往眼睛上涂了点眼影,又往嘴上涂了点口红,使自己一下变得更精神,更清爽,就挎了个小包来到大街上。

正是六月初,天已比较热,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都穿着夏季服装,裙子、短袖衫、牛仔裤、T恤衫……林林总总、五花八门,把大街小巷装扮成一条条彩色的河流。与那些人相比,庄薇洁觉得自己就像个刚从乡下来城里的姑娘,很土气也很不合时宜,脸上骤然掠过几丝不易觉察的羞涩神情。

她去位于枫林路的一家时装店买了两件衣服,一件是玫瑰色连衣裙,她穿身上在服装店试衣镜前侧转着身子前后左右看了看,见自己亭亭玉立,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且颜色与她白嫩细腻的皮肤相映衬,烘托出一种高贵气质。她很满意。另一件是件夹身短袖衬衫,白底淡绿大花,她想它和家里那条黑宽摆裙搭配在一起穿,效果一定非常好。

付完钱,她就高高兴兴地提着装着它们的两个塑料兜出了时装店门,沿着街边梧恫树荫遮掩的人行道,穿梭在熙来攘往的人流里,往家里走去。

走到梨花街口,她突然意外地迎面碰见自己已整整两年多没见到的中学同学白云。

白云个儿跟庄薇洁差不多,一米七多一点,长得淡眉杏眼,身材高挑,肩圆腰细,唇红齿白,尤其是胸前那两个圆而大的乳房,由于发育得很好,山一样耸起老高,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性感,是那种天底下所有男人见了都会怦然心动的女人。

她和庄薇洁在高中时同桌,关系好得亲如姐妹,彼此无话不说。并且因为都长得好,被同学们公认为两朵校花。

中学毕业两人都没考上大学后,白云忽地真的就像一朵天空中倏然而去的白云似的,从这座依山傍水的陕南城市消失了,庄薇洁曾多次通过别的同学打听她的去向,结果都如大海捞针,杳无音信。

此时的白云,穿一身很得体的肉色无袖套装,露出胸前深深的乳沟,两条莲藕似的白色臂膀全裸露在外,耳垂上戴着两颗晶光耀眼的瑰红宝石耳扣,白嫩细长的脖子上戴着一条细细的铂金项练,嘴唇涂得血红,眼睛抹得乌青,头发烫得蓬松,肩挎一个高级栗色小坤包,浑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她人虽然看上去很精神很漂亮,但神情中总透露出一种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风尘味,这使庄薇洁觉得很不舒服。

嘿!姐们,两年不见,你跑哪去了?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庄薇洁首先开口大声喊着,招呼白云。

出去了。白云向她嫣然一笑回答。

去哪啦?庄薇洁问。

南方。白云回答。

南方哪儿?说具体点嘛?庄薇洁往白云跟前走了几步,满脸微笑问。

深圳。白云说。

庄薇洁还想进一步问她在深圳干什么,可话还没出口,一辆看上去十分高级漂亮的乳白色宝马轿车就从她身后开过来。

白云匆匆举手同庄薇洁打了个招呼,就过去拉开车门,一蹲身坐进驾驶员旁边座位上。

薇洁,不能跟你聊了,我还有很急的事,马上要回深圳,你记一下我的手机号码,有事跟我联系。白云在车里急急忙忙对庄薇洁说。

庄薇洁赶忙从随身背着的包里拿出手机,按照白云报的号码按着按键,记下了白云手机号。

在庄薇洁挥手同白云说再见时,庄薇洁无意间从车窗玻璃上瞟见了驾驶员。那是一个个儿不高、肚子硕大、秃头方脸、穿着黑色高档西服的男人。看上去足足有六七十岁,一副大老板派头。

凭直觉,庄薇洁马上就明白了白云在深圳那边干什么。

她一定是被她身边驾车的这个能做她父亲的有钱的老男人包养了,在做人家二奶。

宝马车喷吐了几缕淡蓝色烟气驰去后,庄薇洁好一会儿都觉得心里极不舒服。虽然她知道当今好多漂亮女孩都乐意被大款、老板、官员或经理包养,甘做那些人的二奶,但具体到自己关系最要好的同学白云,她就有点不高兴。因为她总觉得那是好吃懒做,是堕落,既不光彩,也有损自己人格尊严……

吴安生去杭州出了十五天左右差回来了。一回来他就约庄薇洁今天晚上去汉江边“凌波仙子咖啡屋”玩,庄薇洁想反正自己下班后也没事,与其呆在家里看父亲那张她很不喜欢看的黑脸,不如出来和同事玩玩,所以天一黑就穿上那天她在枫林路那家时装店买的玫瑰色连衣裙往汉江边走去。

夏天傍晚的汉江边,很是热闹好玩。白天因太阳大呆在家里不敢出门的人,此时都趁太阳落山来这乘凉休闲来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一群群,一队队,要么游走在江边公园碧草扎织的蜿蜒小径上,要么安坐在树荫下绿如地毯的草坪上,闲转、聊天、唠嗑、拉家常。一对对情侣,彼此勾肩搭背、情意绵绵,或说着悄悄话,或做着亲昵动作。一个个卖冷饮、烧烤的摊点前,聚集着好多人。而沿江依势而建的一家家酒吧、咖啡屋,红、黄、蓝、绿、橙各色霓虹灯光闪烁。坐在这些酒吧或咖啡屋窗前,既可临窗俯视波光粼粼的江面,又能远眺江对岸亭台楼阁,山峦树影,真可谓赏心悦目,闲逸自在……

庄薇洁走过一条绿柳掩映的幽静小道,来到古朴典雅的“凌波仙子咖啡屋”门前。一进门,早已在这等候着的吴安生就迎上来,领她走到长长的咖啡屋中间一个靠北的窗前桌旁坐下来。

服务员小姐很快给他们一人端来一杯颜色乌黑的咖啡,放到他们面前桌子上。咖啡散发出一缕缕焦烘中夹杂甜香的味道……

庄薇洁先转着头看了看装修得很温馨雅致的咖啡屋,接着又看了看窗外黑沉沉的夜幕下笼罩着一层梦幻般雾气的汉江,然后才把头转过来看着桌上冒着丝丝缕缕白丝线一样热汽的咖啡。

怎么样?薇洁,这儿的环境还可以吧?吴安生微笑着问她。

还不错。庄薇洁回答。

我这次去杭州特意给你买了一样东西。吴安生说。说过他就从放在地上的一个包里拿出了那件东西。

那是一件用盒子装着的做工精致、颜色很好、款式也非常漂亮的杭州产真丝连衣裙。但庄薇洁不能要,因为她觉得自己目前虽然对他有一点好感,但跟他仍只是一般同事关系,既没跟他谈恋爱,也不是他女朋友,不能拿他的东西。

他把盒子递到她面前,见她迟疑着不肯收,就问,怎么?不喜欢?

我现在拿你东西算哪门子事?我不能拿你东西 。庄薇洁看着窗外水声哗哗的江面说。

吴安生立即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妥,忙颇为尴尬地将盒子收起来说,那我就先拿着,等你喜欢了再给你。

今天夜里因吴安生过于急切表达自己对庄薇洁的爱,使两人在一起的气氛骤然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所以他们在这里只坐了一会儿,聊了聊天气、明星轶闻、体育比赛、生活琐事等,就出门各自回家去。

吴安生知道自己追求庄薇洁的心情有点过于急切了,这样做不但起不到好作用,反而会适得其反,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就掌握着自己和庄薇洁约会和交往的分寸。

而庄薇洁呢?则通过吴安生平日一言一行、所作所为,考验、了解着吴安生。

因为她虽然知道当今都市男女之间建立恋爱关系的方法很多,什么网恋、闪婚、一夜情等等,但她还是把男女间这种事看得比较传统保守,她认为不能草率,草率的结果只会使各人吃亏,婚姻只能建立在男女双方充分了解的基础上,而要想充分了解,就必须要有一定的时间,不能相互间有点好感就匆忙订终身或上床。那是对双方都不负责任的做法。

时间一晃到了第二年秋天。

秋天是万物成熟的季节,也是收获的季节。茶楼里三四个在别的公司找了对象的姑娘都忙着结婚。

平日看上去并不起眼的这一个个姑娘们,在化妆师精心化妆下,骤然间换了一个个人似的,皆丰容盛发,浓眉大眼,光亮四射,美若天仙。引得其他姑娘们心里嫉妒,燎得其他小伙子们浑身燥热。

这天在市中心“金华阁酒楼”喝牛倩的喜酒,吴安生因贪杯多喝了几杯。酒席完毕离开酒楼时,吴安生醉眼迷离、脸红耳热地用他那辆电动摩托带着庄薇洁。他们穿过一条条桂花盛开、人群熙来攘往的大街,一缕缕从汉江上吹来的夹带着桂花浓浓甜香味的秋风迎面吹来,庄薇洁顿时觉得自己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红尘中种种不如意的事,瞬间仿佛都如烟岚流霞般离自己远去。

到得“欣阳小区”门口的时候,吴安生突然把摩托停了下来。

庄薇洁惊讶地问他,为什么不走了?

吴安生把下巴扬起来,往人来人往的小区大门里点了点,脸上颇有几分暧昧神情地笑着说,进去坐坐吧?

庄薇洁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来到了他家门口。

她立即说,不去,碰见你妈怎么办?

吴安生说,我妈大清早就推着她那辆小推车,去大街边摆烟摊去了,根本不在家。

庄薇洁这才迟迟疑疑跟他进了小区大门,来到位于三楼的他家。

一进门,吴安生就趁酒劲冷不防伸开双臂,急不可耐地从后面把庄薇洁抱住,满是酒臭气的嘴频频在她头上、脸上、脖子上乱亲乱啃。

从没经历过异性拥抱亲吻的庄薇洁,顿时被惊呆了,吓蒙了。因为无论从她与吴安生交往的深度也好,广度也好,他们的关系都还远没达到这一步。

庄薇洁惊慌失措地奋力从吴安生怀里挣脱出来,快步跑一边去,转过身,脸色煞白、满眼惊恐地望着吴安生问,你要干什么?

跟你干夫妻间干的那种事。吴安生满脸沉醉和向往地说。

不行,咱们还没到那一步。我现在跟你还只是一般朋友关系。庄薇洁口气坚定地说。

你就别装啦。难道你不想干这种事吗?吴安生往庄薇洁跟前走了两步。

你别往我跟前来。庄薇洁用有点儿颤抖的手指着吴安生警告道。

你真是个铁女人,现在谈恋爱的男男女女,哪一对不是交往三两天就上床?你难道要憋死我吗?吴安生有些生气地说。

不管他们怎么样,我认为我们不应该那样,我们相互间还需要时间再进一步进行了解。庄薇洁面色严肃地说。

我们交往已经一年多时间了,你还要了解我什么?吴安生气得脚在地上使劲跺了一下说。

说完他就饿虎扑食般不顾一切扑上去,强行把庄薇洁抱住按倒在沙发上。

在这紧急时刻,庄薇洁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在市少年宫武术班学到的一些擒拿格斗致命的武术动作,麻利地把右腿一曲,将膝盖抬起来,使劲在吴安生翘起老高的生殖器上顶了一下。

吴安生顿时痛苦地抽搐着脸,扬起脖子“哎哟”大叫一声,松开死死搂抱着庄薇洁的双手,一堵软瘫无力的墙般倒在沙发上。

庄薇洁趁机匆匆站起身,胡乱理了理被吴安生抓扒乱的头发和衣服,跑出吴安生家,流着委屈的眼泪下了楼,快步走出小区大门。

她在回家的路上用手机给肖经理打了个电话,要请四天假。

肖经理一听庄薇洁说要请四天假,马上脸一翻生气地说,我这又不是国有企业,一个人顶一个人用,哪能随便请假?要请你就永远别再来上班。

庄薇洁听完肖经理那生硬而又绝情的话,再想到自己刚才受到的吴安生的侮辱,将手机生气地一关,自言自语道,不去上班就不去上班,谁还稀罕你那个破茶楼了。

庄薇洁果然在家里呆了四天。这四天中,她只字没向父亲母亲提自己将不再去茶楼上班的事,当然也没向他们说自己以后不再去茶楼上班的原因。她只是对父母找了个借口说,茶楼近来生意不行,停业了,老板给所有员工放了假,让他们都暂回家休息,一等生意好起来,就立即喊他们回去上班。

起初父亲母亲都把她的话信以为真。可到了第四天晚上,她的谎话就被向来爱交际、朋友多的父亲庄新义戳穿了。

原因是这天下午下班后,庄新义从中学起就关系很要好的几个“哥们”喊庄新义去喝茶,地点正好选的就是“天香阁茶楼”。庄新义一进茶楼就傻了眼,楼上楼下不但没停业,还茶客盈室,穿着同一颜色和式样服装端盘子送水的服务员小姐,忙忙碌碌穿梭来往,生意兴隆非凡。

庄新义知道自己和妻子被女儿骗了,当下心里就像吞下一只苍蝇,极不舒服。以致接下来跟朋友们喝茶都几乎没了兴致。后来在几个性格开朗、爱讲笑话和黄段子的朋友讲的一个接一个笑话和黄段子激起的满桌笑声中,他才勉强将心中的不快掩饰过去。可晚上九点多喝完茶一回到家里,他就阴沉着锅底黑的脸,一古脑儿把心中的不快对着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庄薇洁发泄出来。

谁说茶楼停业了?明明茶楼生意还那么好你却说停业了,你骗我们是什么意思?庄新义凶神恶煞般指着庄薇洁大声说。

毫无思想准备的庄薇洁,被父亲这突如其来的话问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不知该咋回答。甚至连坐在庄薇洁旁边正沉浸在电视连续剧剧情中的庄薇洁的母亲,一时也感到茫然无措,睁大一双眼皮松松垮垮的眼睛,一会儿看看庄薇洁,一会儿看看庄新义。

庄薇洁知道父亲去过茶楼了,她的慌话被揭穿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就低下头看着面前的茶几不吱声。

你是不是好吃懒做,嫌茶楼工作辛苦,不愿在那上班,才用茶楼停业的谎话来欺骗我们?庄新义用很难听的刻薄话质问庄薇洁。

庄薇洁不想把自己不愿再去茶楼上班的原因对父亲和母亲解释,无声地流起眼泪。

母亲见女儿伤心地哭了,忙一把把女儿搂过去抱在怀里,大声不满地望着丈夫说,她不去自然有她不去的道理,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庄新义还在指着庄薇洁嘀嘀咕咕说,你都二十多岁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

二十多岁怎么了?现在是改革开放年代,什么都充满了变数,干工作跳槽是很正常的事?哪像我们?一辈子就在一个单位干到老,吊死在一棵树上。庄薇洁的母亲用颇为不满的目光望着丈夫,大声为庄薇洁辩护。

庄新义兴许觉察到自己这样不近情理地对待女儿有些不合适,就没再说什么,气冲冲转身进了他和妻子卧室,打开通往阳台的门,来到阳台上。

他定定站在高高的阳台上,沐浴着迎面而来的已有些凉意的秋风,一边看着夜幕下偎依在汉江边的灯火闪烁的城市,一边大口大口抽烟。

庄薇洁一连四天没来茶楼上班,引起刚刚当了新娘的牛倩的注意。牛倩去向吴安生打问庄薇洁最近没来上班的原因,吴安生只是板着张神情傲然的脸,向天翻着白眼,用不屑的神情说了一句话,谁知道?

牛倩是庄薇洁在茶楼里最要好的朋友,她们平日在一起灵犀相通,无话不谈。庄薇洁总是把这个对人对事都很热情、宽容、大度的女子称为牛姐。

既然妹子莫名其妙没来上班,做姐姐的当然要问个明白。

她紧接着又上楼来到肖经理办公室问肖经理。肖经理说四天前庄薇洁打电话向他请四天假,他说他这又不是国有企业,一个人顶一个人用,要请假以后就别来上班,至于她突然为啥要请假,他不知道。

牛倩离开肖经理办公室,就用手机给庄薇洁打电话。

电话通了,牛倩直截了当地问她为啥最近没来上班。

庄薇洁心里陡地像有一个什么硬器划过般,稍稍停了一会,然后说,牛姐,电话上一句话说不清,咱们约个地方吧?晚上咱们见见面,见了面我把有些事详细给你说说。

牛倩说行,那你就晚上来我家吧,今晚正好门鹰值班,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晚上八点钟,庄薇洁乘三路公交车来到牛倩家。

牛倩家在本市东边靠近回民聚居区的一个地方。这地方是一个老居民区,房屋大都是五六十年代修建起来的,以平房和三四层楼房居多。由于年深月久,大部分房屋都很破旧,给人一种历尽沧桑的感觉。

牛倩家在一栋四层楼房的二楼。房子不大,一室一厅一厕一厨,拢共也就三四十平米,是从一户买了新房搬走的住户手上租来的。经过他们简单的粉刷和装修,倒也显得温馨舒适。

牛倩把庄薇洁让进门,就热情地招呼她在沙发上坐,然后去给她端来一杯茶。

已做了四五天新娘的牛倩,虽然铅华褪尽,不施脂粉,但看上去仍然很美丽。首先是那一对眼睛,好像比往常更亮更有神,那两道眉毛,细如柳叶,淡若烟痕。脸上的皮肤,白嫩中透着细腻。她的整个脸上,有一种做了新娘后不易觉察的幸福、满足、淡定和从容。

薇洁,给我说说你这四五天没来茶楼上班的原因吧?牛倩安详地坐在庄薇洁身边,以征询的目光望着庄薇洁说。

庄薇洁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用双手捧着茶杯,详详细细把那天吴安生在他家想强暴她的情形向她说了一遍。

牛倩听后脸一阴,气愤地大骂吴安生是个畜牲。

过了一会她又问庄薇洁,那你还打算回茶楼上班吗?还打算跟吴安生来往吗?

回茶楼上班倒想回去,不回去我现在干啥?只是不知道肖经理还允不允许我回去。至于跟吴安生还来不来往?我主意已经拿定,决定不再跟他来往。因为他这人对待爱情太草率,也不懂得尊重妇女。庄薇洁说。

我去给肖经理解释解释。他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我想他会让你回茶楼上班的。牛倩说。

第二天上午,牛倩就给庄薇洁打电话,说肖经理同意她继续回茶楼上班。

第三天早晨,庄薇洁就像往常一样按时回到茶楼上班。

从此以后,庄薇洁就和吴安生彼此间有了很深的隔阂。两人见了面不但不互相打招呼,还像仇人一样避之惟恐不及。这一切大伙都看在眼里,并觉得十分纳闷,明明是一对恋人,怎么忽然间就成了一对仇人?这其中的秘密只有牛姐和肖经理知道。

因此一些平日里爱议论别人的人,就在背地里纷纷议论起他们来:

庄薇洁休了几天假怎么就和吴安生的关系忽然冷到了冰点?

谁知道?

姓吴的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人家庄薇洁压根儿就没看上他,他老是给人家献殷勤,结果热脸碰上个冷屁股。

姓庄的也把自己看得过大了,一个给人打工的,不就是脸蛋和身材漂亮点嘛?有什么自高自大的?

吴安生离了庄薇洁恐怕就找不上别的女人了?

哈哈,有可能。

各种议论和风言风语很快传进了庄薇洁和吴安生耳朵。

庄薇洁通通以沉默的方式相对待,概不理采,时时处处显得镇定自若。

吴安生则显得有点沉不住气了,成天像热锅上的蚂蚁,有些坐立不安。

大约过了半个多月时间,吴安生不知是为了气气庄薇洁,还是为了向茶楼里所有人证明自己的能耐和魅力,忽然领来一个模样长得很漂亮的姑娘。两人不仅在大厅里不避任何人拥抱亲吻,吴安生还当着大伙面宣布那姑娘是他女朋友,他们准备明年元旦结婚。

庄薇洁对吴安生这轻薄浮浪的行为嗤之以鼻。

第二年春三月,正是草木萌发,花开树绿的时候,这个城市新上任了一位市长。这位市长年仅四十一二岁,年轻、有朝气、有魄力,很想干一番事业。经过他和城建部门研究,又经市委扩大会议商榷,决定对汉江边滨江路进行大规模改造,打造出本市第一路。

其具体方案是,拆除滨江路两边近五十公尺内的所有建筑,将这条路拓宽,然后再进行绿化美化,不仅使外地来本市的人一眼就看出本市的气魄和开放的形象,还使本市有一条像样一点的街道。

方案一经确定,城建部门就立即组织有关施工人员实施。

“天香阁茶楼”被列为首批拆除的建筑。拆除通知一下达到茶楼里,肖经理就招集所有员工在一楼大厅开会,给员工们宣布了茶楼从即日起将停止营业的决定。

会后,所有员工都怀着依恋、惋惜、遗憾的心情离开茶楼。

庄薇洁和牛倩走出茶楼分别之时,两人久久紧紧拥抱在一起,流着泪互道珍重。

末了,庄薇洁泪光闪闪地问牛倩,牛姐,离开这后你有什么打算?

牛倩用手慈祥地帮庄薇洁擦了擦眼泪,神情茫然地说,暂时还没什么打算,等休息一段时间再继续找工作。你呢?薇洁,你有什么打算?

庄薇洁说,我跟你一样,也是想在家里休息一段时间后继续找工作。

唉……好端端一个茶楼,说拆就拆。大家忽然间就像树倒猢孙散一样,各奔东西。牛倩抬起头转身看了看尚没被拆掉的高高的茶楼,颇为伤感地叹着气说。

这正应了常言说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句话。庄薇洁安慰着牛倩。

在家休息了一个多月,时序转眼就进入夏季。这天上午,庄薇洁在家无意间翻阅父亲从单位拿回来的一张《汉水晨报》时,从密密麻麻的分类广告栏里看到一则招聘启事。

招聘启事

本保健中心因业务发展,急需招聘一名按摩员。招聘对象:女;年龄:30岁以下,未婚;身体条件:健康且相貌端正。文化程度:高中以上。待遇面议。有意者,请速来北大街50号“泰来福保健中心”面试。

庄薇洁看完这则招聘启事,首先把它同当今散布在城市各大街小巷“酒吧”、“歌厅”、“发廊”里的色情行业联在一起,认为这工作不适合自己。接下来她又看另一则招聘起事。

招聘启事

康乃馨药店招聘一名女营业员,初中以上学历,年龄最好在35岁以下,有意者请与赵女士联系,电话:3210ⅩⅩⅩ。

庄薇洁觉得这个工作和在茶楼里的工作一样,成天呆在房子里,既不吹风,也不晒太阳,还不淋雨,只和前来买药的各种顾客打打交道,干净、卫生、轻松、高雅,适合自己,于是当下就欣然用手机打通了赵女士的电话。

电话打通后,庄薇洁大概向赵女士简要介绍了一下自己。赵女士就叫她明天上午来店里见见面。

第二天上午大约十点多,庄薇洁来到位于西大街的“康乃馨药店”。

经赵女士引荐,药店四十多岁离异独身的胖胖的女老板韦昕同她见了见面。随便聊了聊,拉了拉家常后,韦老板就决定录用她,并让她明天早晨就来上班。

时间不知怎么过得这样快,庄薇洁来“康乃馨药店”一晃就是四年。四年后的庄薇洁已二十七岁。二十七岁的大姑娘已无可救药地进入大龄青年行列,若不赶紧把自己嫁出去,稍不留神就会进入三十岁。三十岁,对于一个未婚女子来说,那可是个让人尴尬,让人难堪,让人发愁的危险年龄。因此,庄薇洁近来好像大睡一场忽然醒来那般,急着要谈恋爱,急着要把自己嫁出去。

首先是她母亲的同事刘姨给她介绍了一个对象。

那男的是本市一个死不去也活不好的企业的汽车司机,身材高大魁梧,孔武有力,由于长年在外为单位四处奔波着拉货送货耽误了谈对象,今年二十九岁了还是单身汉。

他一见到庄薇洁就喜欢上她,不时约她出去吃饭,经常不惜血本地从外地给她买各种漂亮衣服和高级化妆品,可庄薇洁却不喜欢他那塌鼻梁、小眼睛、满脸雀斑的难看长相,所以只跟他浅浅交往了一段时间,就把他给她买的那些衣服和化妆品还给他,友好地对他说了声谢谢分了手。

第二个对象是父亲的“哥们”王叔给介绍的。

这小伙子是市政府政策研究室一个部门的科长。博士研究生学历,工作能力很强,今年三十二岁,以王叔的话说就是:他很有前途,说不定将来哪天就会成为本市政坛上一颗耀眼的明星。可庄薇洁跟他见过几次面后,总觉得这人城府深,太冷静,太理性,且一身官场中人的阴险、虚浮和诡诈,缺乏浪漫气息和幽默感,自己怎么也跟他撞不出爱情的火花,同样跟他分了手。

接着亲戚朋友们又给她介绍了第三个、第四个、甚至第五个对象,庄薇洁都因这因那没跟他们谈成。

因此母亲有一天就急了,当着她面大声没好气地阴沉着脸责怪她太挑剔了,并问她,你到底想找一个什么样的人?

庄薇洁看着凡事一向都迁就心疼自己的母亲那副焦急而又生气的样子,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很对不起她的事,心里极不是滋味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怎么年龄越大越傻啦,连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母亲无奈地向她摇着头说。

处第六个对象时,庄薇洁已二十八岁,这个对象个矮、瘦弱、皮肤黑、戴副眼镜,说话奶声奶气,有些像女人。她只跟他见了一次面,就不愿再见第二面。她对他友好地说了声再见的那天,是深冬季节里的一个星期天。那天这个位于北方汉江边的城市刮着呜呜呼叫不止的大北风,天空阴沉低矮,树木光秃苍灰,地面黄叶翻飞。行走在行人稀少、冷冷清清的大街上,看着老大不小还孤身孑影的自己,庄薇洁的心情如同这季节和天气一样阴沉冰冷。此时此刻,她很茫然,真不知道自己喜欢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男人。走着走着,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就想起自己初恋的男人吴安生,但当她想起那天在他家里他要强行要她贞操的情景,和他后来为了报复她与另一个姑娘在茶楼大厅里当众拥抱亲吻的举动,心里感到一阵恶心。

第七个对象是庄薇洁自己找的,他们是在药店认识的。

那天天气非常阴沉寒冷,中午时分,大街上不仅刮着风,下着雨,还飘着大朵大朵鹅毛大雪。药店女老板韦昕,去市药材公司会她那个“小白脸”情人去了。其他两个售货员姑娘也临时离开药店,去外面小吃摊点上吃中午饭去了,店里只剩下庄薇洁一个人。

趁此没有顾客前来买药的机会,庄薇洁坐在柜台里面一把椅子上,偎着一个烧得正热的电暖气,随便翻阅一本安妮宝贝的破言情小说。

这时,一个约四十七八的中年男人来到柜台前。

他个儿高大,相貌英俊,器宇轩昂,穿着一套高级钢蓝色毛料西服,扎着蓝白斜条纹相间的领带,胡髭短短的嘴上,不时哈着白白的热汽,和气地对庄薇洁说他要买点治感冒的药,并问她哪种药治疗效果好。

庄薇洁凭几年来卖药的经历,已十分熟悉国内各大药厂生产的各种不同品牌和类型治疗感冒药的性能和优缺点。

她顺手把书放到一边货架上,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到柜台前,耐心细致地向他讲解了感冒通、立克舒、白加黑、三九感冒冲剂、荆防冲剂、以及强力银翘片等药的性能和优缺点。

也许是这男子被她的耐心、细致、热情、周到打动了,同时也被她的美貌所吸引,买完药离开药店时,主动递给她一张名片,微笑着说,我叫林如峰,请问小姐叫什么名字?

庄薇洁接过他的名片还没来得及看,就顺手从自己面前铝合金玻璃柜台里一个小长方形塑料盒里取出一张自己的名片递给他。

这些名片是韦老板专门给她们三个卖药的姑娘制作的,上面不但印有她们各人的姓名,手机号,药店座机电话号码,还印有药店简介和主要特色药物。发给客人一可以宣传药店,二便于顾客和药店联系。换句话说就是,如果顾客想买药店哪种药来不了药店,只要一个电话打来,她们可随时派人送货上门。所以,凡来药店买药的顾客,只要向她们索要名片,不论男女老少,贫富贵贱,她们都慷慨地发给他们一张。

等林如峰离开后,庄薇洁好奇地拿起他给她的那张散发着淡淡檀香味的名片看了看。一看她大吃一惊,原来这人是个经理。不仅在本市经营着几个小企业,还开办着一家商贸公司。而那几个小企业和商贸公司庄薇洁是知道的。

庄薇洁心里想,怪不得他穿戴得那样好,一副大老板派头。也许是冥冥之中一种什么东西在起作用,庄薇洁立即隐隐觉得自己跟他可能有故事。

果然,两天后一个天色将晚的黄昏,风急天高,仍很寒冷,大街上前几天下的还没化尽的被来来往往车辆和行人碾压踩踏烂的积雪,冻得硬邦邦、干绷绷的。各家店铺店主为关门正拉得卷帘门沙啦沙啦响。穿着姜黄色羽绒服、身体显得很丰满很性感的庄薇洁刚跨上准备回家的电动摩托,手机就响了,她一接听,知道是林老板给她打来的。

林老板先问她晚上有没有什么事,如果没有,他想请她去本市最繁华的商业区浮云里的“安夷坞咖啡屋”喝咖啡。

对于他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庄薇洁先是紧张,后是高兴。紧张的是她觉得自己对他生平一点都不了解,冒然去赴一个陌生男人的约会有些不合适。高兴的是他是一个经理,在社会上也算有头有脸的人,邀请她是人家看得起她。所以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后,她还是欣然答应赴约。

晚上八点多钟,位于浮云里的“安夷坞咖啡屋”人群密集,红、黄、蓝、橙、白、紫各色霓虹灯光和低徊抒情的音乐,使这里充满一种温馨宜人的气氛。各种穿着时髦的男男女女静坐在大厅、包厢里,聊天的聊天,谈恋爱的谈恋爱,拉家常的拉家常,脸上满是安逸自在的神情。

庄薇洁在咖啡屋最里边一个僻静而又无人的包厢找到林经理。

林经理今天穿着一件将军呢色防寒服,扎着鲜红色领带,乌黑浓密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还用摩丝固定了发形。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脸面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年轻、俊朗、帅气。

他一见到打扮得妩媚典雅、端庄美丽的庄薇洁,就马上从沙发上站起来,微笑着问她,薇洁,没想到我会邀请你到这来吧?

庄薇洁脸上微微含着笑开玩笑说,嗯,是没想到你这个大经理会邀请我到这来。

请坐。林如峰十分有礼貌地指着对面的座位对庄薇洁说。

庄薇洁刚落座,一个身材匀称、个儿高挑的服务员小姐,就用托盘给他们端来两杯冒着热汽的香喷喷的咖啡。一杯放到林如峰面前,一杯放到庄薇洁面前。

此情此景,立刻使庄薇洁想起七八前吴安生去杭州出完差回来,请她去汉江边“凌波仙子咖啡屋”喝咖啡的情景。

这一夜,林如峰推心置腹地向庄薇洁谈了那天他在“康乃馨药店”见到她时对她的美好印象,也谈了自己妻子两年前不幸遭遇车祸意外身亡的伤心事,还谈了他惟一的女儿芳子在遥远的南国大都市广州上大学的情况,最后他毫不隐瞒地向庄薇洁表白他很爱她,并当场向她求了爱。

庄薇洁跟天下所有富有同情心的姑娘一样,对林如峰的家庭遭遇深表同情,同时对这个从各方面来讲条件都很优越的男人向自己表达出的真诚爱意,感到很意外和高兴。

说实在的,在经历了前面六七个男人后,庄薇洁已有好多日子对男人没有多大兴趣,甚至有无论哪个男人再也激不起她爱意的感觉。她常常暗自在心里问自己,我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得了什么病?心理是不是有了什么障碍?可林如峰的出现,完全打消了她心中的疑虑,原来不是她有什么病,也不是她心理有什么障碍,而是在茫茫人海里,她一直没遇上自己真正动心真正喜欢真正爱慕的男人。

以后的日子里,庄薇洁就经常跟林如峰约会。

他们不是一起去汉江边卖各种风味小吃的摊点吃夜宵,就是去本市公园散步,抑或去城外仙霞洞、翠薇湖、南华山等几个有名的风景点游玩……庄薇洁渐渐觉得自己的心已完全和林如峰融合在一起,并陶醉在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幸福之中。

三个多月后的一天,已是第二年春暖花开的季节。这天正好是庄薇洁生日,林如峰早早买了生日礼物和蛋糕、蜡烛放在家里,天黑时就打电话把庄薇洁叫到自己家里来。

庄薇洁一推开林如峰家半掩着的客厅门,就被摆放在客厅中间一个大圆桌上漂亮的生日蛋糕和插得疏密有致、火光闪闪的一根根蜡烛所吸引,迎面而来的,还有音响里播放的苏格兰名曲《友谊地久天长》那舒缓优美的音乐。

庄薇洁顿时被这个男人为她精心设计的庆生场面陶醉了,二话没说就满面笑容地大步走到林如峰跟前,情不自禁地一头扑到他怀里,感动得流出两行明晃晃的热泪……

林如锋双手捧着她的脸,柔声细语地对她说了几句祝福她生日快乐的话,就突然像暴风骤雨般亲吻她、抚摸她……

庄薇洁在林如峰汹涌澎湃的激情中,眨眼间就变成一根柔软无力的面条。

当林如峰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将自己和她衣裤脱得精光进入她身体时。庄薇洁顿时觉得自己如处云里雾里,一种被撕裂的疼痛感和从未体验过的销魂蚀骨的幸福感,流水般浸遍她全身,她感到自己在瞬间仿佛就要死去。

庄薇洁把自己给了林如峰后没几天,两人就选择了一个良辰吉日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准备结婚。

因为林如峰是二婚、庄薇洁是三十岁的老姑娘,这样的婚姻是没什么好张扬的,所以两人的婚礼办得很低调,也很简单。举办婚礼那天,他们既没邀请林如峰厂子和公司里的员工,也没邀请各自的好友,只是把两家几个主要亲戚请到市中心一家五星级酒店吃了顿饭完事。

婚后的庄薇洁成了老板娘,要钱有钱,要房有房,要车有车……自然再也不会天天起早贪黑去“康乃馨药店”站柜台上班。她成天在家里只是干干家务、打扫打扫卫生、买买菜、做做饭、看看电视、上上网,偶尔还去同住在一个小区的另几户人家,和几个建材生意做得很大的浙江老板的太太们打打牌。日子过得闲适而舒心。

由于林如峰厂子和公司的业务与南方好几个省分企业都有联系,林如峰经常为供货、销货和收款出差,一出就是十天半月,有时甚至一个多月。这个时候,庄薇洁就很少做饭,要么去外面餐馆吃,要么回家和父母住几天。

这天中午,已是秋末冬初天气,庄薇洁去餐馆吃完饭正沿文华路往回走,路过一家规模很大的洗浴中心门口时,无意间碰见正急匆匆低头迈着大步往洗浴中心走的吴安生。

只见吴安生身穿一件十分陈旧的土灰色衣服,脚蹬一双破烂不堪的黑皮鞋,弯腰弓背,面色憔悴,身体瘦如麻杆,额头上皱纹历历,头顶的头发已掉得没剩下几根,露出天灵盖上亮晃晃的皮肉。

仅八九年时间不见,才三十六七岁的吴安生就变成这副模样,庄薇洁非常吃惊。她凭直觉断定,吴安生家一定遭遇了什么很大的不幸。

吴安生看见穿戴得很讲究、保养得也很好、一副阔太太模样的庄薇洁,两眼仿佛受到极强的灯光刺激似的,眼神飘忽,游弋不定,一时很不好意思。

你这是要干什么去?庄薇洁首先开口问吴安生。

噢,不……不……不干什么。吴安生嘴里支支吾吾,不想对她说什么.

不可能,你家里一定遇到了什么困难。庄薇洁把自己心里的猜测对吴安生直接说了出来。

这句话正好戳到吴安生心中的痛处,吴安生顿时神情悲伤地低头流起眼泪。

吴安生一哭,更证实了庄薇洁对他家庭情况的判断。庄薇洁心里陡地一时也酸酸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薇洁,我现在这一切都是报应,真的,都是报应。吴安生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摇着头对庄薇洁说。

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不容易,你给我说说你家里到底遇到了什么困难?庄薇洁进一步问。

唉……吴安生向天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说,我妻子得了尿毒症,刚刚换了肾,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整天要死不活的。

那就抓紧治呀?庄薇洁惊讶地催促着他说。

是在治,但要很多钱。我妈你知道是摆烟摊的,哪有钱?我这么多年到处打工挣的钱,全让我妻子看病吃药花光了。我现在手头上很紧。所以不怕你笑话,为了多挣点钱,我就让我妈在医院看护我妻子。我天天来这家洗浴中心给人搓澡、按摩。吴安生说。

庄薇洁这才知道吴安生来这家洗浴中心的原因。

她以前听人说过得了尿毒症的人要换肾的事,且换一个肾要花几十万元,一般家庭根本没有能力承担这样高昂的费用。

换肾要花好多钱,单凭你给人家搓澡、按摩挣的那几个钱,哪够?过了一会儿庄薇洁对吴安生说。

肾是我自己的,倒没花什么钱,关键是治疗费和药费也很贵。吴安生说。

怎么?你把你的肾给了你妻子一个?庄薇洁望着难怪身体看上去瘦弱不堪的吴安生问。

有什么办法呢?买别人一个肾要几十万元,把我卖了也换不来那么多钱?吴安生用无奈的眼光向四处看了看说。

庄薇洁被这个对妻子也还算有情有意的男人震撼了,眼睛忽然潮潮的,快要流出眼泪,但她把头转一边去强忍了忍,最终没让泪水流出来。接着她就从自己随身挟带的钱包里拿出三千块钱,给吴安生递过去,说,这点钱你拿去给你妻子买点营样品吧?

吴安生起初推推辞辞不要,但庄薇洁和气地说,现在你家都到这份上了,也就不要讲什么面子啦,这点钱虽解决不了啥大问题,但可以救救急,你还是拿着吧?

吴安生知道,现在哪怕是一分钱,对他这个被妻子的疾病折腾得弹尽粮绝的穷家来说,都是甘霖、是雨露、是救命稻草,非常重要。他也知道庄薇洁此时给他钱是真诚的,不含任何世俗成分,所以也就没再推辞,接过她递过来的那一沓红彤彤的百元抄票。

在这危难时刻得到自己曾经伤害过的人的无私帮助,吴安生顿时感激涕零,热泪横流,突然跪在地上给庄薇洁磕头、作揖,嘴上连说谢谢、谢谢。几个在洗浴中心洗完蒸汽浴出来的男子看见了,不明就里地睁大一双双惊愕的眼睛看着吴安生,庄薇洁赶紧把他拉起来,匆匆离去……

这件事过去才四五天,庄薇洁就从以前和她同在“天香阁茶楼”工作过的女同事白丽丽那听到一个意外的消息,吴安生的妻子在前天晚上去世了。

庄薇洁本来不想去吴安生家参加他妻子葬礼,但想到反正林如峰最近又不在家,自己也在家闲着,就想去安慰安慰吴安生这个正处在艰难和悲痛中的可怜人,于是就搭乘公交车绕过几条大街来到他家。

一进吴安生家门,只见客厅最里边墙上挂着吴安生妻子遗像。

遗像上的吴安生妻子的确长得漂亮,瓜籽脸,柳叶眉,樱桃嘴,杏眼香腮,肤白发黑。

没想到这样一个美人儿竟这么年轻就走了,是不是应了古人说的“红颜薄命”这句话。

墙下一张桌子上,摆放着用一块黑布覆盖着的吴安生妻子的骨灰盒。

吴安生六十多岁白发苍苍的老母,神情悲戚地坐在一旁沙发上,勾头蹙目,似乎对什么事情都想不通似地抱着年仅六岁的孙子,泥塑木胎般,一动也不动。

孙子像只可怜无助的小鸟般睁着一双惊恐的小眼睛,不时转动着头发已好久没理过的刺猬似的小脑袋,用忧郁而茫然的眼神把屋子里这看看、那看看。

站在妻子骨灰旁盒边的吴安生,面色焦黑,表情迟钝,神情悲哀,微微弯曲的身体显得更瘦削,额头上那几道皱纹显得更深更刺眼,整个人好像陡然老了一大截。

他一见庄薇洁走进来,就马上惊诧而意外地迎上去,哭丧着脸说,没想到,实在没想到,给她换上肾后,她的排斥反应竟会那样强烈,睡不着觉,吃不下饭,成天在床上翻来覆去地乱折腾,才十几天时间,她就……唉!……唉!!……唉!!!……

吴安生说着说着就声音哽咽,再也说不下去,痛苦地不停摇着头。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节哀顺变吧?孩子还小,你母亲也需要你照顾。庄薇洁心情沉重地安慰着吴安生说。

吴安生无声地流着泪点了点头。

庄薇洁和林如峰结婚仅一年半时间,家里就发生了一件令庄薇洁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的事情。

这天下午,因为一件生意上的事在外应酬了的林如峰回到家里,一身酒气,醉得不省人事。庄薇洁扶着他走进卧室躺下,脱去他身上沾了好多油渍的衣服去卫生间洗,无意间从他衣兜里发现了一封信。

这年头手机和电话已很普及,凡事大都用手机或电话联系,谁还写信?

出于好奇,庄薇洁把这封已拆过封的信随便打开看了看,一看她大吃一惊,原来林如峰除了她而外,外面还有一个女人,这女人名叫陈丹。这封信就是陈丹写给他的。信里不但充满陈丹对他的甜言蜜语,还有一些他们做爱时赤裸裸的令人肉麻的性爱描写。

庄薇洁顿时气得一股黑血嗖地直冲脑门,脑袋里嗡地响了一声,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双目眩晕,眼前发黑,天旋地转,痛苦得几乎站立不住。

为了不跌倒,她用手紧紧扶住洗衣机,脸上的表情比被人冷不丁捅了一刀还难看。

过了大约六七分钟,她才渐渐回过神来。

回过神来她就立即拿着信气冲冲跑出卫生间,跑过客厅,跑进卧室,发疯似地使劲摇着睡得死人一样的林如峰。

摇了几下还不见林如峰醒来,她就跑出卧室,一头扑倒在客厅沙发上,用手一下下狠劲砸着沙发,哭着自言自语说,这是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呀?!

天黑时候,林如峰酒醒了。

他从床上起来,从窗子上看了看了外面麻影笼罩的城市、城市里一条条街道、街道上一盏盏昏黄的路灯,知道自己今天下午喝醉了,是妻子薇洁把他扶进卧室躺床上的。

他从卧室出来,想去卫生间漱漱口、洗洗脸,却见庄薇洁在黑暗中泥塑木胎样定定坐在客厅沙发上,既不同他说话,也不看他一眼。

他心里立即暗自嘀咕,薇洁今天怎么了,天黑了灯也不开,也不去厨房做晚饭,却一个人傻呆呆一句话不说坐在沙发上。往天她可不是这样的。往天天一黑她就把客厅和厨房灯打开,并在厨房里忙活着做他们两人的晚饭。

凭本能他断定一定出了什么事,于是就先去客厅门口摁了一下开关,把客厅灯打开,然后望着神情冷若冰霜的庄薇洁试探着问道,薇洁,怎么了?为啥还不去做晚饭,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庄薇洁阴沉着脸,依旧那样定定坐着,没有回他话。

林如峰走过来,坐在庄薇洁身旁沙发上,亲昵地把一只手往她肩膀上放去。当他的手刚挨着庄薇洁,庄薇洁就猛地像触了电那般,将屁股一抬,身子一闪,往一边挪去,离林如峰远了些。

林如峰顿时惊讶地睁大双眼,用十分尴尬不解的目光望着突然变得桀骜不训的庄薇洁,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地大声问她道,你今天怎么了?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林如峰生气了。

庄薇洁此时倒显得很冷静,很理智,没有跟他吵,也没有跟他闹,只是把藏在身后的那封信拿出来递给他,语气平静地说,这是什么?

林如峰一看见那封信,心里一切都明白了,神情陡然变得有些萎蔫地定定坐那,耷拉着头久久一言不语。

信上写的那一切都是真的吗?庄薇洁强抑着心中的愤怒问林如峰。

林如峰没有回答。

你倒是说话呀?庄薇洁焦急地进一步大声催问林如峰。

是真的。在事实面前,林如峰已无法争辩,终于有气无力地低声回答。

你跟她在一块多长时间了?庄薇洁问。

和跟你在一块的时间长短差不多。林如峰回答。

好,好,姓林的,我今天才算真正看清了你的嘴脸,你不是人,你是畜牲,你仗着自己有钱、有名,一边花言巧语地骗着我跟你结婚,一边背着我又在外面跟别的女人胡搞,你还有一点天良没有?庄薇洁从沙发上站起来,气得嘴脸乌青、浑身颤抖地指着林如峰说。

说完她就转身进了她和林如峰的卧室,拉开衣柜门,叮铃哐啷地胡乱翻腾着,寻找自己的衣裤。

她把自己的衣裤找出来后,全装进一个大大的黑色帆布包,就拎着急匆匆走出卧室,穿过客厅,往客厅门外走去。

林如峰急忙从客厅撵出来,在楼梯平台上伸开双臂拦住她,疑惑地望着她问,薇洁,你这是要干啥去?

给那个女人腾地方。庄薇洁语气冰冷地板着脸说。

你不要走……你不要走……薇洁,请你听我说,请你听我解释。我跟她只是随便玩玩,我爱的只是你。林如峰挽留着庄薇洁。

有什么好说的?我不想听你的谎话。庄薇洁歇斯底里地喊道。

喊完她就从林如峰臂膀边闯过去,叮叮咚咚踩得楼梯山响向楼下跑去。

庄薇洁在父母家住了两天,就打通了远在广东深圳的同学白云的手机,对她说自己要到她那去。

白云一听庄薇洁说她要到她那去,在电话上惊讶地大声说,薇洁呀,你的思想终于解放啦?来吧,来吧,快来吧,这边是改革开放前沿之地,机会总比那边多,干什么都可以活得很滋润。

第二天下午,天阴地暗,雨声淅沥,整个城市都被绵绵不断的细雨淋得湿漉漉、水淋淋的。庄薇洁打了把雨伞,拎了个装着几件换洗衣裤的旅行包,来到火车站,搭乘上一趟开往遥远的广东深圳的火车,去了深圳。

当火车开动离开家乡车站那一刻,她的心里忽地涌起一股极其复杂难言的滋味,眼里禁不住涨满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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