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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保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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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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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升起

我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醉得不省人事,以致在这个深冬的夜晚没有能力走回家去。母亲知道后,大老远来到这家餐馆,背着死人一样沉重的我,艰难地一步步走下一级级楼梯,在霓虹灯光照耀的街边挡了一辆出租车,骂骂咧咧把我放进去送回家。

我喝醉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我下岗了,没了收入,老婆阿媛经常跟我打架。今天下午,她因要给儿子所在的幼儿园交一笔什么费用手头上没钱,一时急得没办法又跟我吵起来,吵得最厉害的时候,我们依旧像往常一样动了拳脚,过后她就赌气带着儿子离开家回娘家去了,并发誓说再也不回这个穷家。她走后,看着空荡荡的家,看着被她摔得乱糟糟的东西,我一时胸口憋闷难忍,就来到离我家有三四站路的枫林路一家餐馆,坐在二楼靠窗的一个位置,要了一盘油煎花生米、一盘变蛋、一瓶劣质沱牌酒,边吃边喝起来。这天天气奇冷,从早晨起就刮着呜呜狂叫不止的大北风,天黑时似乎要下雪,但又没下下来。等我慢悠悠不紧不慢一口口把那瓶酒喝完,已到晚上七点多。我站起身晕晕乎乎刚走到楼梯口,就腿脚不听使唤,咚一声一块撂在地上的石头似的,重重地一头栽倒在地。餐馆女老板惊慌地急忙叫来两个男服务员把我扶起来,架过去坐在就近的一个包厢里沙发上,问我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电话号码是多少。我耷拉着脑袋,肚子里翻江倒海,心里头火烧火燎,双眼紧闭,久久一言不发。然后他们就拿下我别在腰上的手机,随便摁了摁按键,翻出我母亲家的电话号码,通知我母亲来餐馆把我接回家去。

躺到次日下午,我才醒了过来,此时酒劲虽已过去,但我的头还一阵阵隐隐作痛。昨天晚上送我回来一直照看着我的母亲知道我跟妻子阿媛打了架,阿媛领着孩子回娘家去后。一次次责怪我没出息,门板高个人,养活不了老婆孩子,还动不动就跟老婆打架,算什么大老爷们,并气冲冲给我撇下几百块钱就回她跟爹住的那边去了。也许是受了母亲这句话的刺激,我决定明天一早就出去找工作。

我是一年多前才下岗的。下岗前,我在本市一家规模很大的纺织厂工作。我的具体工作是搞机器维修。只要是我负责的那几个车间机器出了故障,我随时都能去把它们三两下修理好,保证它们及时投入运行,不误生产。我精湛的修理技术和良好的敬业精神,得到厂领导和职工们普遍好评,尤其得到三车间丈夫离家出走如今孤身一人生活的女工江红的青睐。在江红眼里,我这个一身工作服、两手油污的老大哥有着极不寻常的本领,于是就经常跟我套近乎,并有意要我跟她搞婚外情。但我这人是个在私生活方面极其传统保守的人,认为自己有妻室,没必要在外面拈花惹草,跟别的女人再来一腿。为此江红很是对我不屑,认为我这人老古板,假正经,都什么年代了,还死守着一个女人,没情趣,经常对我说些不阴不阳的风凉话。可谁想去年秋末一日,厂子在几个膘肥体壮、成天酒喝得眼睛血红的厂领导一阵胡折腾后,因资不抵债倒闭了。我和江红及全厂其他两三千号男男女女职工,都无奈地下岗回到家里。

一年多来,我因没合适的工作可干,一直呆在家里。全家三口人,仅靠在效益很差的土产公司工作的阿媛近千元工资和我每月三百多元失业救济金生活。在这个物价不知为何不断漫天飞涨的城市里,这点钱,仅够一家三口人糊住嘴,如果再突然冒出点别的啥开销,那就只得夫妻俩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干瞪眼。

记得我刚下岗不久,阿媛的老父亲过生日,所有去赴宴的亲戚朋友都给老人送了一个装着五百元现金的红包。阿媛知道后,一把把我扯到酒店一个背静的角落,悄声问我咱们怎么办。我一时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阿媛急了,捅我一把说,说呀?咱们到底怎么办?我想也给老人送五百元吧?我们一家三口人这月吃饭就成问题了,若少给老人一点吧?面子上又下不去。正犹豫着,阿媛又着急地捅我一把说,你倒是说话呀?哑吧啦?最后我还是仿佛被人生生从身上割去一块肉似的,往红包里装了五百元,在大庭广众中装出满脸笑容把红包送给老人。结果那天吃完酒席回到家里,我责怪阿媛没及时制止我少送点钱,阿媛怪我穷酸,我又说你不穷酸咱们下半月喝西北风去,她又责怪我在那种场合不应该丢面子……结果两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争得脸红脖子粗吵了起来,吵得最厉害的时候,就彼此动手推打起来。没推打两下,阿媛就忽地变得像个骂街的泼妇,怒目圆睁,双脚踹地,吼声震天,将茶几上一个很漂亮的玻璃杯抓起来,使劲在地上啪啦一声摔得粉碎,吓得仅有三岁的儿子贝贝惊慌失措地张大嘴哇哇大哭。我气不过用手轻轻扇了她两下。她就哭闹着扑上来,不依不饶地用双手撕抓揪打我头发和脸面,两人顿时扭作一团,直到惊动了邻居过来把我们拉开。

有了这第一次争吵和打架,以后阿媛每每稍有不顺心的事,就跟我吵跟我闹跟我打,弄得家里鸡犬不宁。我们夫妻俩的生活过得没盐没醋,一点滋味也没有。

第二天,天阴,早晨起来就下起零零星星雪花。大街小巷里,行人稀少,只有一辆辆出租车和公交车穿梭来往,冻得硬邦邦的地面上,已积起薄薄一层白雪。

我走在枫林路落光叶子的梧桐树下,边走边用眼睛打量这座自己虽已生活了三十年,但仍觉得十分陌生的城市。一股股裹挟着雪花的刀片似寒风迎面吹来,不停从领口钻进脖子,我感到浑身抖索,非常寒冷。我先用手机打通了妻子阿媛母亲家电话,给阿媛说我今天决心出来找工作,请她和孩子回家来。没想到阿媛在电话上却冷冰冰气鼓鼓地对我说,你找你的工作,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和孩子在我爸妈家很好,我们不想回去。

听着阿媛这情断义绝的话,我的心里像刀割般难受。

走过枫林路,来到汉源街口,我无力地将身体靠在街边一棵梧桐树上,点燃一根劣质香烟狠狠抽了一口,茫然地举目四处望了望,然后又拨通了马三的手机。

马三是我中学最要好的同学,身材魁梧,方头大脸,剑眉星眼,英武非凡,走路脚下生风,说话铿锵有力,年龄比我小两岁,如今在当个体户,专做农资品批发生意。这家伙在学校时情窦早开,从来不好好学习,老爱给班上最活泼漂亮、爱唱歌跳舞的文艺委员小甜写情书,被小甜告到班主任那,班主任狠狠训斥了他一顿,觉得再无脸面在学校呆下去,就退学回到家里。

回到家里在社会上浪荡了几年后,马三有一天突然觉得自己再也不能这样浪荡下去,就东借西凑了点钱,在花榴街开了一个门面不大的农资品批发店做起买卖。店不大,就他一个人,经常开着辆汉江牌微型客货两用车到处跑着给客户送货。你别看他平日吊儿郎当,爱抽烟,爱喝酒,爱骂人,有了老婆还在外头到处乱交女朋友,对啥都没个正经,但对朋友还是挺讲义气的,你若有什么事找他帮忙,只要办得到,他从来不推辞。

我问,马三你现在在哪里?

马三没听出来我是谁,问,你是谁?

我一生气说,马三你小子吃了忘狗屎了是不是?怎么连我是谁你都不知道了。

马三这才马上笑着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是给忙昏头了,龙哥,是你呀?你找我有啥事?

你龙哥落难了,要找你帮帮忙。我说。

帮啥忙?马三问我。

你现在在哪?咱们见了面再说。我说。

我现在不在市里,在汉江上游一个小县城里。马三说。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问他。

下午……大概下午五六点钟才回得来。马三回答。

这样吧?你回来后直接来枫林路紫云阁餐馆,我在那等你。咱哥俩喝一杯。我说。

你请客呀?龙哥,好的。马三回答完就挂了手机。

接下来,我就想起和我一起下岗后,在天汉副食品市场租了一个小摊位一直卖卤制品的江红。也许是为了向这个当年对我很有好感的女人倾诉倾诉心中的苦楚,我来到了她这里。

江红正在给几个顾客称卤得通红的猪蹄。一见到我,那对眼角已有几丝鱼尾纹的丹凤眼就惊讶地倏地一亮,马上面含微笑招呼我说,龙大哥,你来啦?请进店里坐。

我从糊得满是油渍的铝合金门里走进去,坐在摆满卤制品的铝合金柜台后两三米远处的一把椅子上。

等那几个顾客走后,江红就转过身向我走近几步问我,龙大哥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玩?

我说,没什么事情,随便来转转,看看你生意怎么样。

生意嘛?……还好,就是忙了点。江红说。

她身上那股浓浓的卤制品气味,随窗外刮来的一股冷风忽地扑进我鼻子。

下岗一年多来你都在干啥?江红问我。

啥也没干。我回答。

我不相信,你那么好的机器修理技术,哪能闲着?江红不相信地说。

现在已进入电子时代,我那点破修理机器的技术,早过时了,根本派不上用场。我说。

那就是说这一年多来你真的啥也没干?整天在家里呆着?江红满眼疑惑地望着我问道。

嗯,是的。我向她点了点头。

那你妻子可不会高兴呀?江红说。

是的,我们经常为经济上的事打架。这不,前天下午我们又打了一架,她领着孩子回娘家去了,说再也不想回那个穷家。我低下头神情沮丧地对她说。

唉……也难为她呀!你就那么点失业救济金,我想她工资也不会太高,一家三口人成天要吃要喝要开销,现在物价又一天一个样,光涨不跌,是够呛呀!江红叹了口气,理解并同情地说。

我低头抽着烟,一缕缕烟气不停从额头上升起。

龙大哥,今天中午去我家吧,我请你吃顿便饭。也许是她知道我家经济困难,肚子里缺少油水,让我去她家她给我改善改善伙食。

我犹豫了一会儿,但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跟着她来到她家。

江红为我做了满满一桌尽是大鱼大肉的香喷喷的菜,还打开一瓶五粮液酒,我们两人边吃边喝起来。

吃喝到中途,江红就脸红耳热,醉眼迷离,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我跟前来,一头扑到我怀里。

面对这个主动向我投怀送抱的年轻漂亮女人,我顿时激动得血管膨胀,心头撞鹿,浑身燥热,不能自持。

江红用沉醉的声音说,龙大哥,咱们上床吧?

我于是就脑袋晕晕乎乎抱起她,走进她那间收拾得温馨雅致的卧室,跟她倒在床上,疯狂做爱。

江红像一团烈火一样烧灼着我,我则像暴风雨一样冲击着她。两人一阵昏天黑地的翻云覆雨后,像两条筋疲力尽地躺在沙滩上的鱼一样,相互偎依着静静躺在床上,感到了一种从未没有过的舒畅。

说实在的,自从我下岗后,我跟阿媛关系一直不好,两人很少做爱,即使偶尔做那么一两次,也都是草草完事,根本没什么激情。日子久了,我们对做爱已没什么兴趣,所以我们至今已有好几个月不曾做爱。今天和江红在一起,我似乎又感觉到了自己是一个男人,是一个雄风犹在的男人。

而江红这个因丈夫离家出走多年没有性生活的女人,今天被我唤醒了沉睡已久的欲望,在我穿好衣裤离开她家时,一再叮咛我要常到她家来。

说起来,江红也是个苦命女人。她年龄不大,今年才二十七岁,比我小三岁。她是高中毕业招工进的纺织厂,进纺织厂时还不满十八岁。她个儿高挑,皮肤白皙,头发乌黑,黛眉秀目,天生一个美人坯子。一进纺织厂就吸引了很多男人的目光。

刚参加工作第二年,她那从农村来到城里,既没工作,也没医保的母亲就得了重病。那时她父亲已因公出差遭遇车祸去世好多年。为了给含辛茹苦好不容易把自己拉扯大的母亲治病,她不但花光了自己手头上所有的钱,还花光了父亲去世时留下的那点少得可怜的积蓄。看着成天躺在床上再无钱治病的母亲那副憔悴不堪、奄奄一息的样子,她伤心得成天背过母亲流眼泪。

有一天下班,她穿着雨披骑着自行车冒雨往家赶时,在花榴街口无意间碰上中学同班同学柳元。

这是个高大帅气,风度翩翩,但却流里流气的男人。在学校时就爱抽烟喝酒和在厕所偷看女生大小便。他很喜欢江红,可江红却很不喜欢她。

高中毕业走出校门进入社会不久,他因跟一些朋友合伙做生意赚了些钱,就吃喝嫖赌什么坏事都干。

这天一见到江红,他就敏锐地从江红神情中看出了她的不快,从嘴上取下香烟,吐了一口烟气说,老同学,看来你近来不高兴呀?

江红从自行车上跳下来说,你怎么知道我不高兴?

柳元打着雨伞往江红跟前走了两步说,从你脸上一看就知道,老同学,说说吧?你究竟遇上了什么烦心事?兴许我能帮帮你。

江红一听到“兴许我能帮帮你”几个字,心里立即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滋味,眼眶骤然湿润。

因为自从母亲患重病以来,还没有一个人对她说过一句这样听起来让她感到温暖的话,更没有一个人向她伸来援助之手。

柳元见两颗晶莹的泪珠无声地从江红有几分苍白的面颊上滑下来,忙吃惊地问,到底怎么了?江红,快给老同学说说吧?到底你遇到了什么困难?

已走投无路的江红只好一五一十给他说了母亲重病在床无钱医治的情况。

柳元听后向江红挥挥手大方地说,没事没事,江红,没啥大不了的,你不要着急,也不要伤心,有我呢。我有的是钱,我可以给你妈看病。

江红一听到柳元这几句话,就像不会游泳掉进水里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高兴地眨巴着泪眼说,真的?

柳元点点头说,真的,不过有一个条件。

江红急忙问,什么条件?

柳元盯着这个自己做梦都想得到的梦中情人美丽迷人的脸说,你嫁给我。

江红无声地低下了头,好一会儿没说话。

柳元见她久久低头不语,又往她跟前走了几步,做出很诚恳的样子说,我会好好心疼你,也会好好照顾你母亲,你就答应我吧?

江红终于慢慢抬起头对柳元说,让我考虑考虑吧?

第二天一早,江红就给柳元打电话说,柳元,我答应嫁给你。但说过她就不知是因为高兴还是委屈,无声地流下眼泪。

躺在床上的母亲从门上看见了,就问江红,红红,你哭什么?

江红赶紧三两下用手擦去眼睛和面颊上泪水,勉强对母亲做出几分笑说,妈,我就要和我中学时最喜欢我的同学结婚了,我是高兴才流了几滴眼泪。

母亲一听江红的话既感到突然,又感到纳闷,因为她从来没听女儿说过她已交男朋友了,更没听女儿说过她跟男朋友谈过婚,论过嫁。

母亲睁大一双眼神空洞无力的眼睛关切地问,你的这位同学是谁?

江红从客厅来到母亲卧室床前说,是柳元。

母亲竭力在头脑中思索着柳元是哪一个人。因为江红上中学时领过好多与她关系要好的男女同来家里玩过,她都见过他们。

柳元是哪一个?母亲还在边思索边问江红。

上中学时他当班干部,忙,没来过咱家。妈,你没见过他。江红骗着母亲。

母亲信以为真地点了点头。

没过多久,江红就跟柳元结了婚。

经过柳元提供的八万多元钱的治疗,江红母亲的病情明显有了好转,但还是没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老人仍成天躺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

为了更好地照顾母亲,江红给厂长写了一份申请,陈述了自己家里的具体困难,要求厂长给她调换一个只上白班、不再上夜班的工作。厂长把她的申请扔在办公桌抽屉里,好多日子既没在上面做批示,也没给她回话。于是有一天快下班的时候江红就来到了厂长办公室。

厂长冬瓜头,猪鬃脸,肚子硕大,个儿奇矮,长得十分难看。他曾和厂里好多要求调换工作的女工发生过性关系。

一见到江红,他就用那双色迷迷的小眼睛盯着她薄薄的连衣裙下两个高高耸起的乳房,神情暧昧地笑眯眯说,小江呀,给你调换了工作,你用什么感谢我呀?

江红知道在厂里既无权也无钱更无势的女工要调换工作,就必须与他发生关系的潜规则,就从容镇定地说,随便怎么感谢都行。

于是厂长就高兴地过去关上办公室门,在沙发上和她发生了关系,并很快为她调换了工作。

从此江红就告别了成天旋转轰鸣的纺织机,来到三车间车间主任办公室,只干一些传递文书、统计工时、发放本车间职工劳保用品和工资奖金等的杂事。

可没想到的是,她和厂长之间的风流事,不知怎么很快在职工中传开,并很快传进她丈夫柳元耳朵。

柳元那天在外面打理完生意上的事回到家里,二话没说就阴沉着凶神恶煞般的脸挥手劈头给了江红一个很响的耳刮子,打得毫无防备的江红头晕眼花,站立不稳,一头栽倒在地上。他还指着江红破口大骂她是个骚狐狸、贱女人、不要脸的臭婊子。

打过骂过后,柳元就气冲冲拿了存折和行李赌气离家出走,再没回过一次家,并在本市销声匿迹。

柳元走后没多久,江红母亲就因病情突然激剧恶化去世。

从此,这个家里就只剩下孤零零的江红一个人。

在厂子里,江红一直把我当成一个可以信耐的老大哥。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就找我帮帮她,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就给我说说。一来二去,她就对我产生了深深的依恋爱慕之情,并有意和我向更深层发展关系,但我考虑到我已有妻室、儿子,一怕影响不好,二怕伤害阿媛和年幼的孩子,就只跟她保持了一种正常的同事关系,从没越雷池一步。

下午六点整,天已黑定,大街小巷和远近高高低低房屋,已被积雪覆盖得一片洁白。风还在刮着,雪还在下着。长街短巷陆陆续续亮起来的路灯,在地面白雪上涂上一层朦胧若梦的橙黄色光影。

我在紫云阁餐馆门口见到了马三。

我们三来到二楼前天我曾一个人坐那喝过闷酒的桌边坐下,叫服务员上了几个简单的炒菜和一盆青菜豆腐汤,又要了一瓶白酒,就吃喝起来。

马三吃了一口菜就开门见山地问我,龙哥,叫我来到底有啥事,现在说吧?

你不是在社会上闯荡的时间长,熟人多吗?我想找个工作,请你给我帮帮忙吧?我说。

你想找工作?你下岗一年多来不是在家里玩得挺好吗?咋今天突然想找工作了?马三有些不相信地看着我摇摇头说。

我若再不找工作,老婆就要跟我离婚了。我望着马三说。

没那么严重吧?马三用筷子往毛乎乎的嘴里喂了一口菜嚼着说。

咋没那么严重?阿媛前天又跟我打了一架,领着孩子回娘家去了,我今天早晨打电话叫她回来,她说她再也不想回那个穷家。我给马三解释。

这些娘们,动不动就回娘家去,真拿她们没办法。马三的老婆李向玉每次跟马三吵了架,也是屁股一拧就转身领着孩子回到娘家去,多日不回来,他跟我有共同经历,所以很同情我的遭遇,忿忿然说。

接着他又问我,你想干哪一方面的工作?

当然是既轻松又拿钱多的工作。我说。

好呀?龙哥,你想得倒好,天下哪有那么好的工作。马三笑着说。

跟你说着玩的,我现在是饥不择食,什么工作都可以,只要能挣钱就行。我吃了一口菜说。

我试试吧。马三说。说完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马三把别在腰里的手机拿下来,摁了一下绿键,搭在耳朵上说起话来,喂,有啥事?

你该回家了吧?手机里一个陌生女人说。

从声音上判断,我估计给他打电话的人是他的情妇。

就回来,就回来。马三颇为不耐烦地说,说完就挂了手机。

是你情妇给打的电话吧?我问马三。

咋把话说那么难听?龙哥,是相好。马三有点不自在地微微皱了皱眉头说。

你相好有好多个吧?我问他。

不多不多,也就五六个。马三低头用勺子喝着汤,向我摆着手说。

你也不怕你老婆知道了骂你?跟你离婚?我问他。

我保秘工作做得好,滴水不漏,她根本不知道。马三得意地说。

你当年在学校时追的文艺委员小甜现在怎么样?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莫名其妙向他问起这个问题。

她呀?牛皮哄哄的,自以为自己是天下最漂亮的美女,把谁也不放在眼里,中学一毕业就去南方了,不知道在那边干什么,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马三喝了一口酒下去,抿了抿嘴说。

看来他还深记着当年小甜去老师那告了他给她些情书的状老师训斥了他的仇。

从餐馆出来,已是夜里九点多钟。雪下得更大。地面、房顶、树木、街道上,已积起厚厚一层棉被似的白雪。

大街上,冷风飕飕,行人稀少,偶有一辆出租车缓缓行过,轮子压得蓬松的积雪发出吱吱的响声。霓虹灯光把枝杈上积雪覆盖的高大梧桐树影投射到地面上,给人一种凄寂幽邃的感觉。各家大小商场店铺都早已关门打烊,到处冷清清、静悄悄的。悬挂在街边铁架上和楼房前的各种花里胡哨的广告牌,在冷风中轻轻摇晃,间或发出几声隐隐的啪啪声。

我把衣服前襟裹了裹,尽量不留出一点空隙,以免冷风钻进去。尽管如此,我还是连打几个喷嚏,觉得全身冰冷。

回到家里,我已满头满身积雪,鼻涕直流,我在心里禁不住骂了一句,妈的,感冒了。

深夜时候,我突然觉得额颅发烧,头疼得很厉害,且四肢困乏无力。我知道这是自己感冒的病症加剧了。

为了治病,我强撑着病体要从床上起来,去隔壁那间小屋一个矮柜抽屉里取伤风感冒胶囊喝,可一坐起来,就觉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心跳加快,恶心欲吐,不得不再次一头倒在床上。接连试了好几次要起来都没成功,我只好静静地躺在床上,用被子把身体捂得紧紧的,等待天亮。

此时屋外风吹得更紧,雪下得更大,透过窗玻璃望出去,借着微弱的夜光,看着黑沉沉的天空下越积越厚的皑皑白雪和一朵朵无声飘落的鹅毛大雪,我的心里油然而生一种世事茫然、人生如梦的感觉。

天快亮时,雪下得似乎小了些,但我的病情却丝毫没有减轻,我摸来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给我们这片住宅小区那家我非常熟悉的名叫“祥瑞诊所”的私人诊所打电话,想叫他们来一个人给我打吊针。

电话打通了,但没人接,我一看手机上时间,六点半,才知道诊所的人现在还没上班。好不容易捱到八点钟的时候,我再次给诊所打电话,诊所年轻的老板李林才接了电话。我有气无力地把自己的病情给他说了一下,他就立即拿上药物和打针器材向我家赶来。听见敲门声,我奋力挣扎着起来去给他刚刚开开门,就头脑一晕,眼前一黑,摔倒在地。李医生急忙顺手把药物和打针器材放到沙发上,用劲把我拉起来,搀扶着我向卧室走去。

打了整整一天吊针,下午天擦黑时候,病情明显好转,头不疼了,眼睛不发花了,也不恶心想吐了,四肢也有了几丝力气。去厨房随便弄了点东西吃下,我就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节目还是表扬稿式的新闻、虚假浮夸的广告、无聊的电视剧。没看一会儿,我的手机就突然响起来。一看显示屏上熟悉的号码,我就知道是马三打来的。

喂,马三,你好,是不是我托你帮我找的工作找到了?我心情有几分激动地问他。

是找到了一个,不过是临时的,只能干三个多月。马三回答我。

什么工作?我问他。

烧暖汽锅炉。马三回答。

是的,在我们这个北方城市,每年供暖都从当年十一月中旬开始,到第二年三月中旬停止,现在已经是十一月底,我要是去干这个工作,充其量也就是干三个多月。

干三个多月就干三个多月吧?总比现在这样成天呆在家里一分钱不挣把老婆气走强 。

每月多少工资?我问马三。

八百块。马三回答。

是哪个单位的锅炉?我继续问马三。

市财政局。马三回答。

第二天,我就在马三引领下来到市财政局锅炉房上班。

这个工作其实很简单,就是定时用推斗车把堆在锅炉房门前广场上的煤装上推进来,倒进锅炉上煤斗,然后由锅炉上煤斗自动把煤送进炉膛。而当炉膛里煤燃烧完需要出渣的时候,再把推斗车停在锅炉自动出渣口,接满后推出来倒在门外广场边灰渣堆上。由于这种工作脏且要出力气,财政局正式工作人员没人愿来干。来这干的全是些从社会上临时招聘来的人员。

我是顶替昨天因病刚离开这里的一个人来这儿上班的。

在这儿上班的人总共有十二个,分成三个班,一个班三个人,一天二四小时三个班轮流上班,每个班平均上八个钟头。

那天刚好我不上班,白天一整天没事,我就买了点香蕉、苹果,用塑料袋提着,来到岳父岳母家,想把阿媛和儿子贝贝接回家去。

阿媛的父亲去别人家打麻将去了,贝贝上幼儿园去了,家里只有阿媛和她母亲。

阿媛开开门一见到我,就脸一阴说,你来干什么?

我找到工作了,来接你和贝贝回去。我微笑着对阿媛说。

还没等我跟阿媛说两句话,阿媛又干又瘦的白发母亲就从卧室快步走出来,吊着一张锅底黑的脸气冲冲往我跟前走着,指着我没好声气地大声对我说,你还有脸来接她们回去,你一个大男人,挣不来钱,养不了老婆孩子,还打老婆,你是什么东西?

我其实没打她,只是在气头上推了她几下。我对阿媛母亲解释说。

推也不行,她一个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推也是打?阿媛母亲跟我胡搅蛮缠着说。

我气得低头沉默了好久,一句话也没说。

其实我每次跟阿媛打架,都是脾气向来都很暴躁的阿媛先动手,我只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才轻轻还击她几下,并没真打她。

你打她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她是个人,又不是个物品,你想推就推,想打就打。阿媛母亲恶狠狠瞪着我说。

打阿媛不对,我向阿媛和你承认错误。我抬起头望着阿媛和她母亲,诚恳地向她们说。

承认错误也不行,阿媛就是不回去。阿媛母亲转过身,手使劲在空中往上一挥,往一边走着,态度很绝决地说。

我望着阿媛一忽儿时间神情变得很复杂的脸,本想对她再说几句好话,可见她心灰意冷的样子,就没再说什么。

你走吧!你快走吧!!我们这里不欢迎你。阿媛母亲见我定定站那,转过身再次往我跟前走来,手在空中一下下往上挥着,向我发逐客令。

我的心里嗖地对这个老太婆蹿起一股怒火,想当场对她发作,可想着这样只能使事情变得更糟糕,就克制着自己,强行把怒火压下去,把水果放在沙发前茶几上转身出了门。

老太婆急忙抓过茶几上的塑料袋,往门外扔来说,你的东西你拿走,我们不稀罕你的东西。

塑料袋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摔坏了,苹果在楼道里乱滚。

我的心蓦地像被一双无情的手撕烂了那般,眼里骤然流出泪水……

我蹲在地上慢慢拾着自己破碎的心那般,把一个个苹果拾起来装进破烂的塑料袋里,用双手捧着,含泪走下楼,行走在天色阴晦、寒风阵阵的大街上。

我来到花榴街马三的农资品批发店,想给他倒倒憋在我心中的一腔苦水,一走到离他店还有五六米远的地方,就闻到他店里散发出来的一股浓郁刺鼻的农药味。

他的店拢共也就一间门面房,里面乱七八糟什么东西都有,塑料薄膜、铁锨、镢头、竹席、彩条防雨布、笤帚、扫把、农药、竹篓、竹筐、铁丝、脱粒机、饲料粉碎机、水泵、电动机……把房子堆得满满当当。

马三正在往停在门口街边的汉江牌微型客货两用车车箱里装一捆捆洁白的塑料薄膜。虽然是大冬天,但他却大汗淋淋。

老远一看见我,马三就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和额头上汗水,面带微笑说,龙哥,来啦,店里坐,有什么事吗?

随便来跟你聊聊。我说。

那可不凑巧,我要出去。马三说。

去送货吗?我问他。

是去送货。马三回答。

去哪送货?我问。

去下边一个很远的县城。马三回答。回答过了,他又问我,哎,龙哥,你今明两天上班吗?

我说,明天晚上才有我的班。

他高兴地说,那正好,你坐我车跟我出去转一转吧?有什么话的话,在路上给我说说。

车很快出了市区,奔驰在蜿蜒东去的汉江边一条山脚下乌黑平坦的公路上。江面上碧波荡漾、水声喧哗,山崖上红叶似火、野鸟翩飞。住在远近半山腰上的一家家乌瓦白墙的农家屋顶,升起缕缕轻柔若梦的炊烟。

马三掏出一包烟给我发了一根,自己也点上一根,一边抽着一边问我,老婆回家了吗?

哪回了?我颇觉苦恼地吐了一口烟,从车前挡风玻璃上望着前面高高低低光秃秃的山峦回答。

她是什么意思?想离婚吗?马三问我。

谁知道,没听她说她要和我离婚。我回答。

你上门去给她赔个礼道个歉,她心一软不就跟你回去了吗?马三给我出着主意。

我去了,她妈把我赶了出来。我给马三解释。

你们两口子之间的事,她妈掺和什么?马三脸色陡地一变,忿忿不平地说。

她妈看样子很恨我,我说。

这老太太也太不聪明,她这样做既会害了你,也会害了阿媛。马三将嘴一撅,噗一声把烟头吐到车窗外头去。

车到位于深山里的县城,已是下午五点多。等卸完货,天已完全黑定。由于这座县城海拔位置较高,四周高山上前些天下的雪还没有化,整个县城像冰窖一样,寒风凛冽,特别冷。

我和马三在路边一家小吃摊点上随便吃了点晚饭,觉得肚子饱了,身上暖和了,四肢有劲了,就去找旅店,准备在这住一晚上,等明天早晨天亮再回市里。

一找到一家安全和卫生条件都比较好的旅店,马三就把手机贴在脸上喂喂打着,神态和话语都十分暧昧地说,快来吧!宝贝,我来啦,在丰源旅店。

我一听就知道这家伙是在给情人打电话,忙说,好小子,你在这也有情人呀?

没办法,经常来这里送货,晚上住在店里觉得寂寞,就弄个相好来陪陪。马三笑嘻嘻说,一边把手机别进腰里。

把手机别好后他又一脸坏笑逗着我说,龙哥,要不今晚也给你弄个小姐来陪陪。

算了吧,把你那一套收起来吧!我才不要呢。我向他摆了摆手说。

龙哥,我知道你是正经人,不过你也不要把自己管得太严了。人生几十年,眼睛一眨就过去了。趁现在还年轻,能快活一天是一天,若等到六七十岁,你想快活都没那个劲。况且,男人和女人之间干那事,会减压、会调节人各种生理机能,也会激发人的生机,减缓人的衰老,对人只会有好处。马三向我灌输着他那一套人生哲学。

没过一会儿,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年轻漂亮姑娘就来到旅店,马三一见到她,就眼睛一亮,亲切地喊着她的名字,激动地迎上去,向我挥手说了声晚安,就领她进了自己房间。

夜深人静时,我躺在他们隔壁房间里,听着他们做爱时从窗缝隐隐约约传来的狼一样的嚎叫声,全身燥热,没一点睡意。

第二天早晨起来送走相好后,马三有点不好意思,微微红着脸问我昨天晚上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我装得一本正经地对他说,没有。

这天江红生日,我也正好不上班,她就给我打了个电话,叫我去她那一会儿。中午时候,我来到她家。

一进门,穿着十分性感裸露的江红就急不可耐地扑上来,伸开细软柔长的双臂把我紧紧抱住,蛇一样缠着我。

我低头亲了亲她白嫩细腻的额头,就跟她倒在地上,互相搂着、夹着、抱着、啃着、咬着,疯狂做爱。

做完爱,我们就坐在客厅放着生日蛋糕、插着生日蜡烛的一张圆桌旁。

江红去开音响放音乐时,我从兜里掏出一条刚才来时在商场里买的晶莹透亮的珍珠项练,等她开完音响再次来到圆桌旁时递给她。

江红一看大吃一惊,两眼放光。

可紧接着她就脸色一阴,略微有些不高兴地责怪我说,你花钱干什么?你本来就没钱。

我说没花多少钱,今天是你生日,图个高兴。

她走到我跟前来,蹲下身子,让我把项练给她戴脖子上。

江红脖子细长,皮肤白嫩细腻,戴上这条珍珠项练,一下变得像个骄傲的公主一样高贵漂亮。

她去卧室梳妆台镜子前看了看,激动得眼含泪水出来对我说,谢谢你,龙大哥,自从我母亲去世这么多年以来,还没有人给我送过这么好的生日礼物。

我伸出手轻轻为她擦去眼泪。

吹灭蛋糕上点燃的一根根蜡烛,吃过生日蛋糕,喝完甜蜜醉人的葡萄美酒,在低徊优美的音乐声中,江红要我陪她跳一曲舞,我见她难得有这份兴致,就欣然站起来,一手握着她的手,一手搂着她纤细的腰,踩着音乐的节拍缓缓跳了起来。开始十几分钟她还很高兴,脚步轻松,舞姿翩翩, 神采飞扬,可跳着跳着,她就似乎有点儿心不在焉,心头好像压上一块石头,神情慢慢变得凝重不快起来。

我看出了她心里的这一系列微妙的变化,就轻声问她怎么了,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江红起初什么也没有说,但在我一再追问下,才语气低缓冰冷地低下头说,他回来了。

一听见这四个字,我的脚步就不由自主地凝固起来,再也迈不开半步,并低头看着地面。江红也木僵僵站那没再挪动一步。

因为我知道,她说的他,就是六七年前听见她跟厂长风流韵事后愤然离家出走的丈夫柳元。

他在哪?我急忙抬起头在房子里四处瞅了瞅,问江红道。

敲诈了我十万块钱走了。江红说。

你为什么要给他钱?你那一分一毛钱都是你一个人起早贪黑挣来的,可来之不易。我颇为气愤地说。

他在南方做生意亏了,欠了人家一屁股债,债主四处追着向他讨债,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就来跟我要。江红说。

他向你要钱难道仅仅是为了还债吗?我问江红。

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还债,他自己还要开销。江红说。

他这种江湖混混,今朝有酒今朝醉,是个无底洞,你即使给他再多的钱,他都会拿出去三两下花光,然后又来跟你要。我提醒江红说。

没办法,谁让我们是夫妻呢?江红痛苦地眼睛里流出泪水。

你们夫妻已分居这么多年,按《婚姻法》有关规定,早就自动解除婚姻关系了,他没有资格来跟你要钱,你也没有任何义务给他钱。我给她解释说。

话虽是那样说,可事实上并不能那样做。江红说。

还是你心太软太善良,江红……怎么不能那样做?你不那样做,他就会永无止境地敲诈你。我略略有点儿生气地大声对她说。

不给他钱,他就扬言要杀人或自杀。江红最后无奈地说。

他敢?难道就无法无天了?……至于自杀嘛?那是他在吓唬你。他舍不得他那条命。我对她说。

他会的,他这人心狠手辣,说到做到。那天他跟我要钱。我说没钱。他就去厨房拿来菜刀,把自己手腕割得鲜血直流。我吓得赶紧扑上去制止住,去银行把钱取回来如数给他,他才没有继续割自己手腕。江红说。

我心里禁不住暗自感叹道,完了,江红你这辈子算完了。可感叹过我又用手抚摸着这个苦命女人的手,给她鼓劲说,江红,面对这个无赖你可要挺住,无论遇到多大的事你都要挺住。

江红泪眼闪烁地望着我点了点头。

母亲来到我家,看了看没有女主人收拾显得有点吝乱的房子,叹了口气说,唉,看你这日子过的,简直一团糟。

为了不让年事已高的母亲伤心,我勉强笑着对她说,妈,没什么,我最近找到了工作,比较忙,没时间收拾房子。

母亲边帮我整理着茶几、沙发、电视柜上的东西边问我,阿媛和贝贝最近咋样?

我说还好。

你不打算去把他们接回来吗?母亲问我。

我去接过了,可阿媛还想带着贝贝在她爸妈那住一段时间。我哄骗母亲说。

阿媛也真是,两口子打架嘛,过了也就算了嘛,怎么还老住在那边?母亲抱怨阿媛道。

我装着没听见母亲的话,走进卧室拿了几件脏衣脏裤去卫生间洗衣机里洗。洗衣机刚转动起来,父亲就打来电话,说他身体突然有点不舒服。

父亲有心脏病,经常犯病,一犯起来就呼吸困难,嘴脸乌青,十分吓人。

母亲一放下电话,就惊慌失措地大睁两眼,焦急地大声对着卫生间里的我说,图生,图生,不好啦!不好啦!!你爸心脏病又犯啦。我得赶紧回去。

我在家里兄弟姐妹四人中排行最小,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都在外省工作。由于距离较远,他们一年两年回不来一两次,所以两位老人有个头疼脑热需要送医院治疗的事,都落在我头上。

我关了洗衣机电源,跟母亲匆忙下了楼,在街边挡了一辆出租车坐上就往母亲家走去。

父亲果然病得很厉害,斜躺在客厅那把铺着薄棉被的竹躺椅上,两眼紧闭,嘴脸乌青,呼吸微弱,不省人事。

母亲急忙取来救心丸大声喊着让他张开嘴喝下,然后我就背着他下了楼,搭乘一辆出租车往市中心医院奔去。

在心脑血管科急救室输氧、打吊针到深夜零点的时候,老人还没醒过来。母亲急得在昏暗的楼道里掉眼泪。

我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马上就到我上夜班的时候了,可面对父亲这吉凶难卜样子,我显然不能离开医院。我于是就用手机给与我上同一个班的班长苟实打了个电话,向他说明了一下老父亲的情况,并向他请了假。

苟实倒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一听见我老父亲的情况,马上在电话里说,行,行,行,救老父亲要紧,你就好好在医院照顾你老父亲吧,这边没事,我们两个人勉强能顶住。

一直到第二天早晨九、十点钟,父亲才好不容易从鬼门关上闯过来。看着神情恢如初、脸上渐渐有了血色的父亲,头发花白的母亲脸上露出笑容。我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按照医生叮嘱,父亲还得在医院住几天,吃吃药、打打针、观察观察。母亲见父亲已无大碍,就让我回去上班。

由于整整一夜没合眼,我现在四肢无力,全身困乏,眼皮直打架,张着嘴直打呵欠,很想一头栽到地上美美睡一觉。

走出医院大门时,天又下起雪,这是入冬以来第二场雪。下得比上一次更大更猛。只见北风呼啸的灰沉沉天空下,搓棉扯絮般的大朵大朵雪花在寒风中狂飞乱舞。

大街上急急在雪花中穿梭来往的行人、公交车、出租车、摩托车,恍若电影蒙太奇镜头。

我在家里躺到下午两点钟,起来洗了把脸,觉得精神好些了,就去市财政局锅炉房上前夜班。可刚到那里,主管锅炉房工作的后勤科长牛秋,就黑着张本来就很难看的疙疙瘩瘩的桔皮脸,气哄哄毫不客气地对我挥着手说,从今天起,你就不要再来上班了。

我当下一头雾水,不知怎么回事,吃惊地睁着眼定定望着他。

接着他就把我在这仅仅才干了刚一个月的八百元工资,从一个随手提着的小黑皮兜里掏出来递给我,态度十分傲慢地像打发一叫花子似地说,拿去,这是你这月的工资。

我这才知道我被解雇了。

拿着那八百块钱,我的心里骤然变得像这深冬白雪飘飞的灰蒙蒙的天空一样冰冷,一种再次被单位抛弃的失落感,使我有一忽儿难受得差点掉出眼泪。

我抬头看了看锅炉房,只见顶替我工作的一个陌生中年人已来到这里,正准备和苟实及另一个工友小钱一起从上一班三个人那接班。

我不解地看了看苟实和小钱,苟实和小钱也无奈地看了看我,我们彼此谁都没有说话。

临时工嘛,都是寄人篱下的人,人家想用你了就用你,不想用你了,随时都可以把你开销走,你没有任何资格和权利跟人家争辩。所以我连牛秋解雇我的原因问都没问,就转身离开了锅炉房,也离开了财政局。

第二天,我才从苟实打给我的电话中得知我被解雇的原因。

原来在我父亲心脏病突发住院抢救那天夜里。正在运行的一号炉突然发生了爆管事故。在备用的二号炉投运前,全局停了约三四个钟头暖。局长冷得受不住了,就从被窝里钻出来,生气地打电话问牛秋暖气是怎么回事。牛秋是个官瘾很大,一心想往上爬的人,为讨好局长,忙给局长陪笑脸说他也不清楚。等他去锅炉房查看查看再给局长汇报,并力争尽快把暖供上。

牛秋放下电话就急匆匆从家里来到锅炉房,当他一看见值班室只有苟实和小钱两个人,就生气地大声问道,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上班?龙图生哪儿去了?

苟实马上对他说,他父亲心脏病突发住院,正在抢救,请假了。

锅炉出了什么问题?牛秋板着脸问苟实。

爆管了。苟实回答。

其实运行时间长了的锅炉因金属疲劳爆管是很正常个现像,可牛秋却总要把它与我没来上班联系在一起。也就是说,他把这起锅炉爆管的责任归咎到我没来上班上。真是莫名其妙,荒唐滑稽。

明天重雇一个人来,不要再让龙图生来上班了。牛秋对苟实口气坚决地说。

就这样,我被轻而易举地解雇了。

马三不知从哪得知我被解雇的消息,在我被解雇的第三天早晨打来电话问我,龙哥,你是不是被财政局解雇了?

我说是的。

他又问,他们为什么要解雇你?

我如实把苟实告诉我的情况给他说了一下。

他听后气愤不平地骂道,这些王八蛋,糊涂虫,连是非曲直都不分清就解雇人。骂完他又安慰我,龙哥你也别伤心,我再打听打听,如果哪儿有合适的工作了再给你找一个。

我当下感激得流出了眼泪。

果然如我所说,柳元三两下花光江红给他的那十万块钱后,又回来向她要。这次江红心硬了起来,说什么也不给。于是这家伙就发了淫威,用绳子把她双手反剪着绑起来,关紧门窗推倒在床上骑她身上用擀面杖打。边打边鼓着一双恶狠狠的牛眼睛对江红说,你这忘恩负义的婆娘,当年你娘死人一样躺在床上没钱医治的时候,是谁给的钱?你说?

你为我娘治病只花了八万多块钱,可我上次给了你十万块,还多出一万多,我不欠你的。江红争辩说。

我那八万多块要是存在银行里难道就没有利息吗?八万多块五六年的利息难道抵不过你那一万多块吗?柳元跟江红胡搅蛮缠起来。

我做的是小本生意,这么多年只积攒下了那么点钱,已经全给你了,手上已经没有一分钱了。江红侧歪着头痛苦地流着眼泪对柳元说。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才不信你这鬼话呢。柳元用手头指着江红脸说。

我没骗你。江红说。

你到底给不给钱?柳元还是指着江红厉声问道。

我没钱。江红斩钉截铁地回答。

柳元见江红不给他钱的意志很坚定,就继续举起擀面杖在江红身上乱打,边打边自言自语说,没有良心的烂女人,老子当年有钱的时候,你在老子面前百依百顺,乖得像只猫一样,老子现在落难了,你却想袖手旁观,不管老子,还这么厉害,老子今天打死你了去投案自首蹲监狱。

江红被这个毒蛇一样的男人打得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就声嘶力竭地大声哭喊着说,求——求——你——别——打——啦,我——给——你——钱——。

柳元这才停下擀面杖,从她脊背上跳下来,解去绑在江红手上的绳索。

江红吃力地慢慢翻过身,头发散乱,衣服不整地从床上下来,去一个堆满各种杂物的衣柜角落翻了半天,翻出一个工商银行的红色存折,眼泪汪汪地把它给了柳元。

这个存折上总共有五万四千多块钱,是江红所有的家当。江红把它给了柳元,就意味着她从此变得分文不名、一贫如洗。

柳元拿着那个存折,就像得到自己最最至爱的东西,高兴地开开门匆匆下了楼,往小区大门外大街对面工商银行奔去。

十一

两天后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我正在母亲家帮父母往楼上家里搬蜂窝煤厂工人用一辆又黑又破的架子车送来的蜂窝煤,忽然眼皮莫名其妙地狠跳了几下。人们常说眼皮跳会遇到什么灾难。我虽然平时不相信迷信,但这两个多月来所经历的一系列不如意的事情,却使我不得不对这个民间说法重视并相信起来,我边干活边在心里思索着,难道是阿媛和贝贝出什么事了?抑或是马三或江红出什么事了?……我用手机分别与阿媛、马三和江红联系了一下,阿媛和马三很快联系上了,并得知阿媛和孩子、马三都还好,而我的手机信号打到江红手机上时,手机里老出现“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的提示音。我心里纳闷,往常我用手机往江红手机上打电话时,一打就通,可今天为什么再打也打不通?

一种不祥的预感很快出现在我脑海里,我全身禁不住陡地一紧,心头无声地掠过几丝寒意。

我加快速度搬完架子车上剩下的蜂窝煤,然后连黑乎乎的手洗都没洗,就急匆匆跑出母亲家所在的小区大门,搭乘一辆出租车,心在胸腔里咚咚咚咚擂鼓一样狂跳着,往江红家赶去。

我敲了好一会儿江红家的门都不见江红来开门,就转身跑下楼往天汉副食品市场她卖卤制品的摊点跑去。到了那里一看,她那个不大的门面房油腻腻的铝合金门窗锁得紧紧的。我问与江红的摊点紧挨着的一个专卖大茴、草果、花椒等各种调料的摊点的女主人,江红今天来开门卖东西没有。那妇女说江红已有三四天没来卖东西了。我赶紧转身跑过来来往往提着篮子和塑料袋买菜的人群,再次来到江红家。

我使劲用脚踹开江红家的门,进去一看,只见江红双眼紧闭、面色蜡黄地躺在床上,那秀美的身体已经僵硬,且冰凉如铁。

我顿时失去理智地大声呼喊和使劲摇撼了她半天,也不见她醒来。我这才知道,她早已死去了。

我去厨房打开煤汽灶烧了一点热水,用脸盆端来为她擦洗身体换衣服的时候,惊奇地发现她脊背、屁股、大腿、以及胸部,到处都是一块块青紫的伤痕。我知道这是她那个恶魔丈夫柳元打下的。心里顿时像有一把刀在割一般难受,同时对她那个恶魔丈夫暴发出一股冲天的怒火,恨不得当下就去厨房拿来那把菜刀,去找到他砍了他。

江红是被她那恶魔丈夫柳元敲诈折磨得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才喝了大量安眠药走上这条不归路的。她苍白的右手上,还拿着那个装过安眠药的空塑料瓶。

这个善良柔弱的女人,自从上次过生日给我说过柳元回来强逼着她跟她要钱的事后,我就预感到她从那以后将永无宁日,要吃好多苦,要受好多气。我曾鼓励她在柳元面前要挺住,且无论遇到多大的事也要挺住。她也曾当面点头答应过我,可她最终还是没有挺住,当了一个弱者。不过她从此终于摆脱了苦海,去另一个无忧无虑的世界,与她的父亲母亲等亲人团聚去了。

江红死了没多久,柳元这个恶魔就因参与一个带有黑社会性质的团伙贩毒、吸毒、抢劫、嫖娼,被公安机关抓了起来。数罪并罚,法院判了他无期徒刑。也就是说,年仅二十九岁的柳元,以后漫长的日子都要在牢房中度过。听到这个消息,我高兴得情不自禁地仰头向天大声说道,上天啊!你真是有眼,恶人终于得到惩罚了,江红的在天之灵也终于可以安息了。

可遗憾的是,这惩罚来得稍微迟了一点,若早来一点,美丽善良的江红就不会这么早就死去。

十二

常言道:常从河边走,焉能不湿鞋。马三背着老婆跟别的女人偷情的事,终于被老婆李向玉发现了。

平日看上去百依百顺、温文尔雅的李向玉,蓦地变得像一只发怒的狮子,一去往日的温柔娴淑,揪了跟马三偷情的姑娘兰瑷的头发,抓烂了马三的脸。弄得马三好多天不敢出门,也不敢来店里,呆在家里大气都不敢出地用纱布包着伤口养伤。来他家串门的邻居或亲戚朋友见他脸上包着纱布,惊讶地问马三脸怎么了。马三嘴里支支吾吾搪塞着说开车不小心被路边树枝划了。

李向玉让这个一向风流不羁的男人尝到了自己有老婆还在外头打野食的滋味,也让他跟他情妇付出了越轨的代价。

事情的具体经过是这样的。

那天下午,马三开着车去本市郊区一个专搞大棚蔬菜的菜农那送了一批农药,回到店里离天黑还早,觉得很无聊,就给住在本市欣阳小区的相好兰瑷打了电话,约她去他们经常密会偷欢的汉江边“在水一方酒店”玩。

兰瑷今年二十一二岁,是个无业女子,成天呆在家里,别的什么都没有,就是有的是时间。因而被马三一叫,就很快打的来到马三农资品批发店。

这天正好马三的老婆李向玉去别的地方办了事,路过花榴街顺便来丈夫店里拿昨天忘在这里的一件小东西。李向玉一走到花榴街口,就老远看见丈夫跟一个身穿黑色羊毛绒大衣、足蹬长筒马靴的女人神神秘秘从店里出来,锁了店门急急忙忙上了停在街边梧桐树下的汉江牌微型客货两用车。这女人身材修长、头发染得金黄、年轻漂亮。李向玉从来没见过,更不认识。凭着女人的敏感和直觉,她知道丈夫有外遇了,就顺手挡了一辆出租车坐上去,让驾驶员开着暗暗跟上丈夫的车。

丈夫的车在“在水一方酒店”门口停车场停下来,她也让出租车驾驶员把车在这停下来,丈夫跟那女人下车进了酒店,她付了出租车钱用围巾把嘴脸稍稍蒙了一下也下车进了酒店,丈夫跟那女子在一楼大厅服务台开好房间上了二楼进了二一七房间,她也跟上来,不过没急于去惊动他们。她在铺着红地毯的空空的楼道里走了两个来回,觉得他们要干的事情已经开始了,就跑过去使劲用肩膀把门撞开。当场在床上捉住这对脱得精光赤溜的狗男女。

李向玉虽然气得嘴脸乌青,肺都要炸了,但她并没跟他们吵,也没跟他们闹,只是神情很镇定,动作狠麻利地扑上去,狠劲揪了一把那女人的头发,抓了一把丈夫的脸,狠狠无声地教训了他们各人一下。等那女人和丈夫疼得分别用双手捂着鲜血直流的头脸哎哟乱叫的时候,李向玉已转身气冲冲摔门而去。

马三吃了老婆这个意外的闷亏,从此规矩收敛了许多,再也不敢随便跟哪个女人胡来。

十三

春节快到了,城市里到处都呈现出越来越浓的节日气氛。一些主要街口和高层建筑上,平日很少开的彩灯,一到晚上,红、黄、蓝、绿、橙、紫各种颜色的灯光就游走闪烁,给夜幕下的城市增添了光彩和生气。小商小贩们,把从外地进来的年画、对联等悬挂在广场、街边等人流密集的地段,招引着来来往往行人来购买。喜欢过年的孩子们,早已按捺不住自己激动兴奋的心情,用父母给的零用钱买来鞭炮放着,东一声西一声响着“喷、喷”或“啪、啪”的爆炸声。大街小巷两边各类大大小小商场、店铺门口,都悬挂着象征吉祥和圆满的大红灯笼。而商场和店铺里面,则悬挂着用彩纸、锡皮纸、蜡光纸等剪出各类漂亮美观图案的彩条。商家们为了抓住年前人们疯狂购买年货的商机,狠挣一把,要么对一些商品进行打折销售,要么从全国各地广进货源,尽量使自己供应的货物充足。商场和店铺里,从早到晚人头攒动,喧声盈耳。

把这座城市从中间一分为二由西向东流去的汉江,水色澄碧,野鸭浮游,一艘艘忙着运货的机动船,成天突突响着,把一船船沉重的货物运往上游或下游一些城市。而江两岸长长的临江公园里,园林工人为了把花凋叶落、空旷枯寂的公园装点得漂亮一点,吸引人们春节期间来这里游玩休闲,在一棵棵秃枝光桠的柳树、银杏树杆之间绷上细铁丝,牵上电线,也挂上一个个密密麻麻的红灯笼。不过这些红灯笼都不是很大。到了夜晚电源一开,它们齐刷刷亮起来,在晚风中摇曳,远远看去,如闪烁的繁星,如光亮四射的珍珠玛瑙,美仑美奂,灿亮迷人。连接汉江南北两岸的那座气势如虹的大桥,车流如注,轰鸣不断。

腊月二十九日上午,天气晴朗,从城市东边群山中升起的一轮冬阳,驱散入冬以来一直笼罩在城市上空的沉沉雾霭,照得整个城市一派明亮、暖意洋洋。

这是这座依山傍水的城市入冬以来遇到的少有的一个好天气。

我怀着高兴的心情,又买了几样礼品,用一个大大的礼品袋提着,来到阿媛父母家,想请阿媛和孩子回家,在明天万家团圆的除夕夜里合家团圆。

阿媛的父亲仍像往常一样,吃完饭就上别人家打麻将去了,家里只有阿媛和她母亲及孩子。

我把我的来意一说出来。阿媛的母亲就坚决反对,仍坚持不让阿媛回家,阿媛自己也依旧态度强硬地说自己不回去。

这时我就清楚地看到,我们维持了五年多的婚姻已经走到尽头,我即使再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

我伤心欲绝地走到仅有三岁的孩子贝贝跟前,蹲下身,眼含泪水把孩子紧紧抱在怀里。还不懂得人世间各种酸甜苦辣的孩子,用陌生、惶惑、茫然和惊疑的目光望着我,我顿时柔肠寸断、肝胆欲裂。

孩子,爸爸就要永远和你分开了,在未来充满未知和坎坷的人生道路上,但愿你处处交好运,不要像爸爸一样,遭遇一次次下岗,成为一个生活、家庭、婚姻和事业的失败者。

我用脸使劲摩挲着孩子的小脸亲了亲孩子,就痛苦万分地站起身出了阿媛母亲家门,走下楼往家里走去。

春节刚刚过完,新年的喜庆气氛还没有完全散去,阿媛就给我打来电话,明确提出要与我离婚。

事已至此,我已没有任何话好说,就和她来到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

按照离婚协议上的规定,家里那套老旧破败的小两室一厅房子归我所有,孩子由阿媛监护和抚养,但我每月必须付阿媛孩子四百元生活费。我现在当然没有钱付孩子每月四百元生活费,但不要紧,可欠着,等哪天有了再把拖欠的钱一次付清。

从民政局出来,我突然觉得自己有一种再次被人抛弃的感觉。当初被纺织厂抛弃、后来被财政局抛弃、现在又被老婆抛弃……我好像成了一个一无用处的东西,可以任由单位、家庭、社会抛来抛去。一种强烈的屈辱感油然在心里升起。我不禁暗暗发誓:我不能再这样生活下去了,我要自己开店,自己创业,像马三一样自己掌握自己命运,不再去任何一个单位或公司打工,仰人鼻息,看人脸色,把自己命运交给别人掌握。

我给马三打电话,要向他借钱。

马三一听就笑着问我说,嘿,龙哥,你借钱干什么?

我也想像你一样开个店。我对他说。

开什么店?马三惊讶地问。

还没想好,只是有这个意向。我说。

这样吧?咱们哥们在一起好好合计合计再说吧?你不要一时冲动。马三说。

好吧,你现在在哪里?我问她。

在一个朋友家。马三回答。

又在情妇家吧?我毫不客气地问他。

哪里?自从老婆上次抓烂我脸,我哪敢再沾别的女人?龙哥,你明明知道咋还问?是在看兄弟笑话吧?马三不好意思地说。

没有没有,咱兄弟之间是谁跟谁呀?哪能看你笑话。我给马三解释。

这样吧?三点钟……下午三点钟你来我店里。马三说。

好的。我回答完挂了电话。

下午三点钟,我准时来到马三农资品批发店。

马三脸上伤早已好了,但留下了几道暗灰色印子,若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但马三心里清楚,这是几道永远铭刻在他心灵深处、令他终生难忘的印记。

经过和马三反复揣摸商量,又仔细打听了打听市场行情,我决定在车流密集的西大街租一间门面房,开一个汽车零配件专卖店。

一经商定,马三就慷慨借给我六万块钱,这点钱显然开店不够,于是我又分别向老父老母和在外省工作的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借了七万块。接下来我就马不停蹄地奔跑着去工商局办理营业执照、去湖北第二汽车制造厂进货。两个多月后,也就是春暖花开的四月间,我的“图生汽车零配件专卖店”就开业了。

开业那天,为了烘托气氛和捧捧人场,马三把他的好朋友请来了一大堆。他们有的帮我在店前的天空中升起坠有“图生汽车零配件专卖店隆重开业”巨型条幅的氢气球;有的帮我用鲜花和小彩灯把店里装饰一新;有的帮我在店前街道边给过往各种车辆驾驶员散发印有“图生汽车零配件专卖店主要货物介绍”的广告单。

在噼哩啪啦开业的鞭炮声响起的那一刻,我看到马三和他的朋友们都满脸微笑着为我高兴,并纷纷与我握手和送来一句句祝贺的话语。

此时,东边一轮刚刚冲破黑夜并挣脱重重大山挤压的鲜红太阳,在古老的汉江上,在晴朗的天空中,正激情燃烧,冉冉升起。远远望着它,我的心里暖意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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