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串脚印……

那年夏天，我还在西安上大学，暑假回到家里，几个和我一样都在不同地方上大学的中学同学，在邻村小学一间教室办了一个初中学生暑期补习班，邀我给补习班上语文课。因为我一向喜欢语文，且从小学到中学、大学成绩也都还不错，就欣然答应了邀请。在简单准备了一下后，第二天上午，我就给同学们上起课来。

参加补习班的学生都是学校附近的农村孩子，总共三十来个。因为他们都是初二学生，年龄大都十三四岁，都很懂事，十分珍惜这难得的学习机会，所以听起课来十分认真，课堂纪律也很好。

有一天，一阵电闪雷鸣后，天突然下起大雨。不一会儿就道湿路滑，满是泥泞。为了不误孩子们那天的课，头天下午从学校回到家里的我，冒雨来到学校。刚进教室门，就见一个个被雨水淋得浑身透湿的孩子们齐刷刷站起来，像往常一样很有礼貌地一齐大声说：“老师好！”我说过“同学们好”后，他们就坐下。在点名中，我发现被大家推选为临时班长的汪小芳同学不在了，就问和她一个村的几个孩子她干啥去了？他们都茫然地摇摇头，表示不知道。我当下虽然有点生气，但想到这大雨天的，她没来就没来吧？情有可原。可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以至第六天都过去了，还不见她来，我就有些纳闷了。

一个星期六下午放学后，暮色已经降临，天地间一片朦胧模糊。我回家时绕道来到汪小芳家所在的村子，想打问打问汪小芳这些日子为啥没来学校。才走到村口，就老远看见一个个儿不高、头发纷乱、满头满脸汗水的瘦弱的女孩子，正弯腰背着满满一背篓青草，手上牵着一头老黄牛，迈着迟缓沉重的步子，艰难地向村子里走来。凭直觉我知道，这就是汪小芳。我急忙往她跟前走了几步。她无意间看见了我。那被阳光晒得乌黑的脸上，立即露出几丝笑容，但很快又消失了，代之而来的是一种尴尬、无奈和很不好意思的神情。还没等我开口，她就急忙用一只沾满泥土的小手擦了一下脸上汗水，像犯了莫大一个错误的人似的，用诚慌诚恐的语气向我说道：“龚老师，实在对不起，我没有向您请假，就擅自离开学校，您批评我吧！”说完她就低下头，吃力地站得端端正正，等着我批评。可看着她背着满身东西和那副疲惫不堪的样子，我哪有批评的话语，急忙说你赶紧回家去吧？！看你累成这个样子。她向我笑了笑，就无声地牵着老黄牛向家里走去。

后来我从她家邻居那才了解到，汪小芳家人口多，她父亲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到外地打工去了。一年多来音信杳无。她母亲近两年来因病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干活。家里的活儿都搁在她肩上了，为此耽误了不少学业。好学上进的她暑假一听到邻村小学要办初中补习班的消息，就高高兴兴地第一个跑来报了名，没想到才来听了几天课，就因家里活儿离不开，不得不回到家里，从早到晚屋里屋外，田间地头手脚不停地忙乎。

第二天，经过商量，我和几个同学决定每天晚上专门抽出两个小时时间，轮流到她家去给她补习落下的课程。坚持过一段时间后，才使她和其他同学一样，顺利完成了暑假补习班所学的语文、英语、数学、物理、化学等全部课程。结业考试还取得了优异成绩，她对我们充满感激之情。

补习班结束后，暑假也快过完，我们东拼西凑在一起的五六个老师都要离开学校，准备返回各自的学校上学。临行前一天晚上，又下了一场大雨。第二天早晨天刚刚放亮，汪小芳就来学校向我们告别。当时其他老师都因事出去了，学校只有我一个人，她似乎心事重重地来到我面前，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双眼含泪、恭恭敬敬地向我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就转身匆匆离去。看着她那远去的瘦削背影和满是泥泞的地上那双小脚踩出的两行歪歪斜斜的脚印，想着她在求学路上的艰辛，我心里骤然就像打碎了一个五味瓶，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