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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保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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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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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走

我想见甄晴,可她妈却把门关得紧紧的,连她点影子也不让我见。我伤心地离开她家那栋老旧破败的楼房,独自一人神情萎靡地行走在大街上。

我很恨甄晴她妈这个女人,老对我有一种偏见,认为我没考上大学就是个坏人,是个没出息的人。每次她一见到我,不是板着张锅底黑的脸,就是用极不好听的话语贬损我,我几乎对她已忍无可忍。

今天甄晴本来在家里,可我敲了敲门她妈开门后一看见是我,就脸一阴没好声气地气冲冲对我说甄晴不在家,并喷一声很响地把门关上。

我当下就气得肺都要炸了,很想用脚踹门,可脑袋里一闪而过的理智告诉我,不能那样做。我于是只好强行把心头的怒火压下去,忍气吞声离开她家。

甄晴是我中学时的同学,也是我的女朋友。

她个儿不高,樱桃小嘴,柳叶淡眉,皮肤白白净净,长着两颗水汪汪大眼睛,是那种小巧玲珑非常可爱的姑娘。

我们自一上高一就在一起,经过高中三年频繁交往,两人的感情很深。她爱我,我爱她,已成了我之间的共识,我想这种共识是任何人也无法破坏的。

此时正是春意勃发的三月中旬,这座依山傍水的城市大街小巷里,人们都脱去了冬日的服装,换上轻薄艳丽的春衫,男男女女已不再像一个个臃肿笨拙的企鹅,都显得轻松闲逸,富有生气。站在街边的一棵棵高大的行道树,枝叶摇曳,清新碧绿,在明媚的春阳下,英姿勃发,很是好看。

可我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也没有一丝儿观赏它们的心情,只是低头神情沮丧地在大街上熙来攘往的人流中无聊地行走着。

走过清风街,又荡过朝天街、汉源街、跑马街,我在市中心广场停下来,坐在广场边一个冰凉的大理石连椅上,掏出兜里香烟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心情烦躁地看着广场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放风筝的孩子、游玩休闲的老头老太太。而每当看见一对互相搀扶着亲昵地从我眼前走过的情侣,我的心里就像被什么硬器狠劲划了一下般难受。

在那坐了大约一个多小时,一包烟不知不觉差不多快抽完了,我站起身往我所在的公司走去。

一进公司大门,就见同事肖仁领着他女朋友马玲朝我走来。他们的身子紧靠在一起,边走边一个给一个往嘴里喂薯条,关系亲热而暧昧。我一看心里就陡地蹿起一股火,这小子,当着我的面跟女友做这样亲昵的举动,不是在故意气我吗?

嗨,任俊,你干啥去了?肖仁老远就扬起手与我打招呼,脸上满是幸福自得的神情。

随便去街上转了转。我语气低沉地回答。

怎么?有啥不高兴的事吗?肖仁看出了我脸上不快的神情,问我。

没啥不高兴的事。我低头仓促看了看地面说。

是不是甄晴惹你生气啦?他进一步问我。因为他知道我跟甄晴的关系。

我骤然像有芒刺在背一样,全身不舒服起来,但没有回答他。

大丈夫不要儿女情长,要振作起来。他鼓励着我说。

我没吭声。

他和他女友马玲从我身边走了过去。

等他们出了大门往左一拐看不见了,我气不过地对着他们背影狠劲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说,呸!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你胳膊上挽着个漂亮的女朋友,倒开导起别人。我见不着我女朋友,能振作起来吗?

我用手机给甄晴打了电话,约她今晚八点在“红玫瑰咖啡屋”见面。甄晴说好,她晚上准时来。我问她现在在干什么,她说还不是公司那一摊陈芝麻、烂西瓜的事。我说甄晴你慢慢干,别太劳累,即使累死你你也是个合同工,公司既不会把你转为正式工,也不会给你升职或加薪。甄晴说知道。

甄晴在本市中国移动公司营业大厅工作,整天与乱七八糟前来交费、办理入户业务的人打交道。这些人有工人、农民、干部、学生、商人、小市民等等,脾气不一,性格各异,素质高下也不同,尽管她耐心很好,对每位顾客都始终笑脸相迎,但还是免不了要与一些胡搅蛮缠的顾客偶尔发生一点冲突,一发生冲突,她们的老板朱峰就不分清红皂白先把她训一顿,为此她委屈地流了好多次眼泪。她是前年高中一毕业就去那儿工作的,当时移动公司在市报上发了招聘员工的招聘启事,她去一式就招聘上了。因为她是合同工,工资、奖金与正式工有着天大的差别不说,活还一天到晚多得要死,为此甄晴经常在我面前忿忿不平地抱怨老板心太黑,只知道让她们好好埋头拼命干活,不知道给她们好处。一碰到这种情况,我就苦口婆心给她做思想工作,让她想开些,谁叫咱是合同工呢?合同工就得多干活、少拿钱,现在到处都是这样。甄晴听了我的话,那张白皙粉嫩的脸上才露出几丝笑容。

我与甄晴的事,甄晴在土产公司当会计的母亲庄明英早就知道。还在上高中的那几年,庄明英就发现我与她女儿甄晴关系很好,当时我学习成绩不错,有望考上大学,她见我前途光明,女儿跟了我将来准不会吃亏,就暗暗在心里认可了我们俩的事。可那年六月参加完高考我名落孙山,她对我的态度就倏地变了,不但每次见了我黑着个脸,还处处阻挠我与她女儿的交往,我很生气。

晚上快八点钟的时候,吹过一阵凉风后,天突然下起雨,是那种缠缠绵绵、细若游丝的牛毛细雨,如烟如雾,如泣如诉,没过多大光景,就将城市大街小巷淋得湿漉漉、凉浸浸的。空气一去大白天车水马龙时的污浊气息,变得清新湿润、干净宜人。行道树那一片片毛绒绒的叶片,被雨水洗去灰尘后,显得更加茂密旺盛,青翠碧绿。

我在灯光柔和、音乐低徊的“红玫瑰咖啡屋”坐了有两三分钟,甄晴就打着一把白底碎蓝花雨伞来了。

她一走进包厢,我就兴奋地站起来上前去拥抱她,并与她亲吻。亲吻过后坐下来,她就神情悲哀地说她母亲已向她发了最后的通牒,从今往后不允许她再与我来往。

我当下就像当头挨了一棒似的,头脑里嗡地响了一声,好一会儿一片空白,并久久坐那神情萎蔫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过了三四分钟,我才语气低沉地问她,那你的态度呢?

她也坐那久久低头不语。

空气好一会儿好像凝滞了,一切都变得冰冷而呆板,屋顶天花板上各种彩灯放射出的红、黄、蓝、绿、橙、白的光,像一把把坚硬的匕首,戳刺着我的心。屋外无边无际淅淅沥沥的风雨声,似乎在诉说着我们心中的不快。突然,停止了有十多分钟的音乐又响起来,传出香港歌星王杰那苍凉悲慷、撕心裂肺的的老歌《安妮》的声音:“安妮我无法忘记你,安妮我不能失去你,安妮我用生命呼唤你……”

听着这歌声,我仿佛觉得它就是我此时此刻心中对甄晴的心声,再也忍不住了,忽然抬起低垂了好一会儿的头望着甄晴,用双手紧紧抓住她的手说,晴,我不能没有你,今生今世我都不能没有你,离开了你我就不知道咋活,真的,因为我只爱你一个女人……

甄晴看着我痛苦不堪的样子,双眼含着晶莹闪光的泪花说,俊,我也很爱你,我也不能没有你,可是……我妈她……她硬要我跟你分手,她的话我也不能不听。

我明天去土产公司找你妈,给你妈好好说说吧?让她答应我们的事。我睁大双眼,用泪眼迷蒙的征询的目光望着她大声说。

她不会同意的,她让我们分开的态度很坚决。甄晴无奈地低下头流着泪说。

不,我一定要让她同意我们的事。我也态度坚决地对她说。

第二天一上班,我给总经理肖飞请了个假,就向西大街甄晴她妈工作的单位土产公司走去。

刚走出肖总办公室,我就在楼道碰见肖仁。

这家伙由于老爱在总经理面前讨好、卖乖,听说还把自己十分漂亮风骚的女友马玲拱手让给肖总玩过,昨天刚被提拔为公司副总经理,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一见到我,他那长满横肉的脸上,就露出几分阴险毒辣的笑容,以责怪的口气对我说,任科长,听说你们部门近来业绩不行,可要小心哟?当心哪天公司考核不合格,扣你们的工资和奖金。

公司近来模仿南方一些企业的管理方法,搞了绩效管理,即每位员工每月的工资奖金与业绩挂钩,业绩好了,工资奖金就能多拿,业绩差了,工资奖金就少拿。这我很清楚。但就我所知,我们部门近来业绩并不算差,可他凭什么说我们部门近来业绩不行?莫非是他想找茬整整我?哦,对了,去年年中的时候,他的女友马玲因生产的几样产品不合格,我将这一情况反映到了肖总那,肖总扣了她当月奖金。这件事虽然过去都快一年了,他和他女友每次见了我面也都嘻嘻哈哈什么事也没有似的,但这小子是不是还暗暗怀恨在心,想借自己升了官,手上有了权力,报那“一箭之仇”?

我们部门近来业绩还可以呀?我对抽着烟、眨巴着一双老鼠眼的肖仁说。

哪里可以呀?好多人都说你们买的东西质量有问题,老有劣质品。肖仁手在空中往上一挥说。

我们部门是供销科,主要负责整个公司原材料的购买和产品销售。我又是这个部门负责人,所以肖仁向我反映原材料方面的问题算是正当的。

不会吧?每回从外面采购回来的东西,我们都是经过严格检查的。我向他解释说。

你们每次采购回来的东西都是几大车,难道你能保证几大车上每个东西都是你们亲手检查过的吗?肖仁脸色一变,用直棱棱的眼光望着我说。

他这句话倒真把我问住了。是呀,我们每次采买的货物都是满满近十大卡车,且那些货物都很小,我不可能把每一个东西都亲自检查一遍,我只能用抽样检查的方法保证百分之九十五六左右货物质量是好的。

这样吧?我今天休完假回来开个会,好好把部门整顿一下,加大采买货物的检查力度,力争使采买回来的货物百分之百都合格。我向肖仁保证说。

肖仁这才狡黠地点了点头,腆着个大肚子,趾高气扬地向自己办公室走去。

来到土产公司,我在二楼一间办公室找到甄晴的母亲庄明英。

这女人四十七八岁样子,中等个儿,身材微微有些发福,头脸很小,头发中已有几丝银发,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眼镜,平日由于不注意保养,脸上不仅出现一道道细微的沟回,还像鸦片熏过一样有些发黄。神情中时时刻刻透露出一个小会计精于算计的精明劲儿。

她正坐在办公桌前往账本上记着什么东西,一见我就脸一阴,停下手上的笔说,找我有啥事?

我尽量把态度放得诚恳而又谦虚地微笑着对她说,庄姨,我想跟你谈点事。

谈什么事?如果是业务上的事,就去找经理谈,如果是你和晴晴(甄晴)的事,就免谈,我的意思想必晴晴都给你说过了吧?庄明英直起腰,一身傲气地从眼镜上面看着我说。

我跟晴晴是真诚的,我爱她,她也爱我,你就答应她跟我交往吧?我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对她说。

你们俩不合适,你们不可能成为一家人。庄明英扶了扶眼镜,口气坚决地说。

怎么不合适?我和晴晴很合得来,相处得很好。我向她解释。

不管你咋说,我都不同意你跟她在一起。庄明英把头往一边侧了侧,挺着硬硬的脖子,板着脸说。

你是一个势利的女人,你这样会毁了晴晴。我再也忍不住心中憋闷已久的怒火,脸一翻,怒容满面地指着她说。

谁是一个势利的女人?庄明英气得忽地一拍桌子从椅子上站起来,瞪着两只阴冷的眼睛望着我说。接着她又说,我的女儿我想嫁给谁就嫁给谁,你没资格在这指手划脚,更没资格教训我。

你做得不对,我就是要教训你。我固执地指着她说。

滚!滚!你给我滚!滚远远的,以后你再也不要叫我看见你。庄明英气极败坏地在地上跺着脚大声说,一边抓起办公桌上两张折叠着的报纸向我砸来。

我转身赶紧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接下来一连好几个星期,我的心情都处在极度的痛苦和绝望中。平日除了上班,就是去附近餐馆喝酒、打牌,甚至在家上网,以此来打发一个个苦闷的日子。

母亲知道后,多次劝说我,叫我想开些,不要因为此事把身体弄坏了。为了让母亲放心,我多次对她强颜装笑说,没啥,没啥,妈你放心。

可又过了一个多星期,时间大约也就是五月初吧?甄晴的母亲庄明英一天突然急匆匆来公司找到我,心急火燎地对我说,甄晴失踪了,你知不知道她去了哪?

我一听大吃一惊,忙对她说我根本不知道她去了哪?我们自从三月份在“红玫瑰咖啡屋”见过一次面后,至今再也没见过一次面。

庄明英马上低头焦急地哭着自言自语说,自从我让晴晴和你分手后,晴晴好多日子都像丢了魂一样,茶不思,饭不想,神情抑郁,精神恍惚。我想晴晴刚跟你分开,心里一时想不开,出现这种情况是正常的,就没当回事。可咋也没想到她昨天离开家就没再回来。

我问她甄晴在家里留的有纸条什么的吗?

她说哪有,连一个字也没留下。

我又问她甄晴最近说没说过她要去什么地方。

她说也没听说过。

我一时抓耳挠腮,真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办公室转来转去,手足无措,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唉,都怪我!都怪我!!我当初真不应该强行叫她和你分开。庄明英自责地用手拍着自己头说。

你去亲戚朋友家找过没有?她会不会去了哪位亲戚朋友家?我问痛苦不堪的庄明英。

所有亲戚朋友家我都跟她爸去找过了,都没有她。庄明英说。

那么同学家呢?她同学家有没有她?我把一切可能性都给她提出来。

平日跟她关系最要好的几个同学家我也都打电话问过,人家那也没有她。庄明英抬起头,用手绢擦着眼泪说。

我站在办公室中间,两眼望着窗外因天色阴晦而变得灰蒙蒙的一栋栋楼房、楼房顶上阴沉沉的天空,心里茫然无措……

十月里一天,已到深秋季节,天明显变得很凉了。这座城市四周的山峦上,落叶纷飞,草木枯萎,千朵万朵金黄色野菊花,开放在山崖上,草丛里,树林边,坡梁畔……山野呈现出一派浓浓的秋意。城市大街小巷两旁的一棵棵高大的梧桐树,在一阵阵凉劲的秋风吹拂中,也黄叶飘落,秋意盎然。紧擦城市北边由西向东而去的汉江,一去夏日里波飞浪涌,水流湍急的暴躁模样,仿佛只是在一夜之间,就变得风平浪静,静若处子。江两边高低错落的楼台、树木、坡冈、长堤……将其倒影投射在水里,江面俨然一幅含虚深沉的水墨画,画面疏朗,意境高远,令人流连忘返。

这天上午十点多钟,秋阳高照,暖意洋洋,正在单位上班的庄明英,突然接到一个来自遥远的南方的电话。

庄明英一听见电话里熟悉的声音,就激动得浑身颤抖、泪流满面。因为她知道那个给她打电话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从自己身边失踪了近半年之久的女儿甄晴。

庄明英双手把电话话筒抓得紧紧的,一丝一毫也不愿放松,似乎自己若稍一把电话话筒放松,女儿就会像一缕轻烟似的很快倏地一下从电话里飞走。

晴晴,我的好女儿,这几个月爸和妈想死你啦,你跑哪去啦?你现在在哪儿?庄明英泪流满面地对甄晴说。

我现在深圳。甄晴说。

你快回来吧!……爸和妈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想你都想得要发疯了。庄明英眨巴着湿淋淋的眼睛,声音有些哽咽地说。

你和爸都好吗?任俊也还好吗?甄晴问着庄明英。

嗯!嗯!!都还好……我和你爸没什么毛病,任俊也还在公司上班,一切都挺好的。庄明英不停地点着头说,一边用手绢擦了擦面颊上两道明晃晃如小溪般的泪水。

不,妈,你要是答应我跟任俊继续交朋友我就回来,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永远不回来了。甄晴在电话上态度明朗地说。

经过这几个月女儿突然离去痛苦折磨的庄明英,早已认同了女儿与我的关系。她不但马上答应甄晴继续跟我交朋友,还同意我们以后结婚。

甄晴这才放心地说她过两天就回来。

庄明英一放下电话,就拨通了她丈夫甄海涵办公室电话,把这个惊人的好消息告诉了他。接着她又拨通了我的手机。

由于阴险狠毒的肖仁为报“一箭之仇”而栽赃,说我们采购的货物里有大量劣质品被免去科长职务正在车间跟工人一起上班的我,一听到这个意外的好消息,当下就高兴得流出了眼泪……

五个多月,失踪了整整五个多月,在这五个多月里我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牵挂、揪心的心上人甄晴,终于知道下落了,也终于马上要回来了,我的心里,顿时如锅里烧开的水,激动兴奋不已。

两天后一个彩霞满天的黄昏,由深圳开往成都的一趟火车经过我们这个北方汉江边的城市时停了下来。

当甄晴拎着一个大大的旅行包,随密密麻麻的人流走出车站出站口时,她的母亲庄明英一下扑上去,像经历了一场生离死别考验一样,紧紧用双臂把女儿抱住。甄晴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感情,眼睛里泪花闪闪。她匆匆看了看我和她父亲,然后就和紧紧拥抱着自己的母亲一起无声地抽泣起来。

我和她父亲也顿时眼睛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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