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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保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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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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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爱远去

冬雨淅沥的一个日子,云层很厚,天色晦暗。小城的一切都寒冷而充满湿意。我打点好自己所有行装,独自一人打着一把雨伞,悄没声儿地来到人群熙来攘往的火车站,准备离开我生活和工作了近三年的这个伤心的小城。

在南下的火车大叫一声开动后渐跑渐快的那一时刻。我的目光透过雨蒙蒙、雾蒙蒙的车窗,忽然无意间隐隐约约看见一个青春熟悉的身影。她身穿一件蓝色风衣,个儿高挑,长发飘逸,目光迷离……紧跟着急驰的列车,在空荡荡的月台上奋力奔跑,高举右手和车厢里的人告别。凭直觉我知道,那是枫。她是专程从家里赶来为我送行的。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心中的冲动,急忙打开车窗,向她作了一个挥手告别的动作。泪水,骤然像开闸的洪水,冲出我的眼眶……

说起来,与枫相识,纯粹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两年前那个杨花飘絮的季节。一天上午,我正独自一人怀着几分青春少年莫名的愁绪,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这个依山傍水的小城河边一条绿树掩映的小径上。晴朗的天空中,飘着一片片淡若白纱的春云。阳光明媚。鸟声阵阵。碧蓝的河面上,不时掠过一只只白鹭轻盈俏丽的身影。在小路转弯处,由于那里地势陡地凹了下去,我不慎脚下忽地一下踩空,身子猛一趔趄,重重地摔倒在地。等爬起来时,不仅两只手掌在地上蹭出一道道血印子,右脚脖子还吹气似地很快鼓起一个血赤赤的婴儿拳头大的血包。顿时疼得我哎哟连天,满身虚汗,眼含泪水,无论如何站立不起。正在难受之时,枫突然像一只从天而降的仙鹤,出现在了我面前。看着我痛苦不堪的样子,又简单问了问我受伤的原因,她二话没说,就像亲人一样伸出双手,搀扶着我离开河边小径,去离这里约有两百多米远的街道上搭乘一辆出租车,向她供职的那家位于市中心繁华地带的私人诊所走去,并很快认真细心地亲手为我做了包扎处理。我对她非常感激,连声向她说谢谢,谢谢。可她却抿嘴微笑着,以十分轻松柔和、亲切蔼人的语气说不用谢,不用谢,谁见了你这个样子都会帮一把的。

以后的十来天里,我每天都坚持搭车去她所在的那家诊所换药,且每次给我换药的人都是她,脚伤手伤很快痊愈。在与她一来二往中,我知道她去年刚从西安一家医学院毕业,因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才回到陕南家乡这个依山傍水的小城,来这家私人诊所打工。我还发现,她不仅心地十分善良,待人热情诚恳。人也长得身材高挑匀称,皮肤白皙,很像港台一些气质高雅、长相漂亮的女明星,楚楚动人。是那种任何一个男人一见就会喜欢上的女人。我自然很快就喜欢上她。也许正应了那句老话“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缘故吧?在这十来天的交往中,她从我的目光中似乎看出了我对她的一种期待和一片情意。我也从她的目光中看出了她对我的那种爱慕和好感。但彼此谁也没有说出来。以致离开她后好多天里,我都像突然害了相思病和中了什么邪一样,精神飘忽,无精打采,晚上睡不好觉,白天吃不好饭。人很快瘦了一圈。想着自己这个样子,我真怀疑自己成了蒲松林小说集《聊斋志异》中《婴宁》篇里那位多情公子——王子服。

一天,我所在的这家公司为庆祝公司成立四十四周年,要举办一个大型冷餐会。一向风流倜傥的老板要求公司所有未婚男士都把自己女朋友带来,为冷餐会捧捧人场。我很自然就想到了枫。但我很快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我想自己与枫认识才没几天,这样唐突地就去邀请她来很不合适。况且她也不一定来。但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我惴惴不安地主动上门去邀请了她。没想到她很爽快地就答应了邀请。冷餐会那天,公司大餐厅里人山人海,热闹非凡。同事们看着我和枫这对鹤立鸡群、郎才女貌的青年男女,目光中不但都流露出无比羡慕的神情,还异口同声地夸赞我们是天生的一对。枫被大家的话说得满脸通红,很不好意思。可我心里却像喝了蜜一般甜。这次冷餐会后,我和枫的关系不但拉近了一大截,还很快升温,互相朝思暮想,真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这样,一有空闲,我就邀请枫去小城的公园、小城外就近的各风景名胜点游玩。有时,我们还在公司为我们单身员工提供的宿舍外楼道里一起动手做饭。吃着那我们共同配合做成的饭菜,我们不仅觉得格外香甜,还觉得有一股暖意和亲情无声地弥漫在我们之间,我们感到无比幸福……

久雨初晴后一个深秋的上午,秋阳当头。空气里弥漫着一缕缕橙黄的柑橘成熟的气息。我和枫来到小城外较远的一个叫“仙湖”的风景区。这里水阔天远,舟楫往来。湖面大大小小、高低错落的一个个岛屿上,各种树木和杂草经霜打过后,金黄和火红一片。远远望去,酷似一幅笔墨酣畅、诗意盎然的巨幅油画。我和枫先划着一叶扁舟,在平静如镜的水面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游荡了几小时。累了,我们就跳下小船,爬上湖区北面一座高高耸立的孤零零的小岛。在这个温馨宁静的“世外桃园”里。我们顿然像遗世而立的亚当和夏娲,忘记了一切凡间俗事,一会儿在草丛中采摘一朵朵金黄耀眼的野菊花;一会儿在树林里逗引各种活泼可爱的小鸟;一会儿又在悬崖下追逐一只只顽皮可爱的小野兔,无忧无虑,自由欢畅……黄昏时分,日头消失,天陡地变了,并很快下起雨。我们手拉着手,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地踩着一条湿滑陡峭的小路,来到一处小石崖下躲起来,互相紧紧依偎着,坐在一片密密丛丛,柔软如毯的杂草丛中,想等雨下小些后再回家去。

可两个多钟头都过去了,雨还不见下小。天却渐渐黑下来,麻影很快笼罩了四周的树木、草丛和远远近近的岛屿、湖水。我搂着因天冷而浑身直打哆嗦的枫,突然从她满头乌黑如墨的秀发中闻到一缕缕温馨醉人的香甜气息。骤然浑身燥热,一阵冲动,不能自持。我们互相十分渴望地紧紧拥抱在一起,四片滚烫的嘴唇如胶似漆地粘合在一块,热烈而又肆无忌惮地亲吻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拥抱和亲吻一个我最喜欢的女人,也是枫第一次拥抱和亲吻一个她最喜欢的男人。我们简直像火一样融化在一起,恣肆忘情地燃烧着、燃烧着……那种幸福、激动、兴奋的感觉,像澎湃的潮水,像迸涌的岩浆,击荡着我们年轻的心扉。我们久久陶醉其中,如堕五里雾中,不能自拔……一阵冲动过去,我进一步提出要求,要枫把她少女最宝贵的东西给我。一听到这句话,枫就像忽然被什么东西当头猛击了一下似的,陡地醒悟过来,并从我怀里挣脱出来。刚才那对因沉迷爱河而变得迷离恍惚的漂亮的大眼睛,十分清醒地盯着我,喃喃说道:“不!……不!……请原谅……林,你要克制克制自己……你克制克知自己好吗?我会把我给你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这么爱你,请你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把我什么都毫不保留地给你……难道你不相信吗?……”

听着她的话,我虽然觉得很扫兴,也很不高兴,但还是勉强点了点头,尊重了她的选择。可我们再次像两块磁力极大的磁铁一样,紧紧拥抱在一起,亲吻、抚摸、耳鬓厮磨……忘记了世上的一切……

那天深夜我们回到家里,衣裤被雨水全部淋湿不说,还因摔过几跤全身泥泞。在灯光下彼此看着各自这副狼狈相,都禁不住哑然而笑。

今年初秋一天,我所在的这家以生产丝制品为主的公司,因产品大量积压卖不出去关门倒闭了。员工们纷纷像一棵大树突然倒下后惊慌不已、四散奔逃的鸟儿一样,伤心地离开公司,各奔东西。我虽然也毫不例外地下了岗,失了业,顿时不知所措,两眼茫然,但并没急着离开公司。以致好长一段日子里,我都因无事可干,像个无业游民,从早到晚在大街上晃晃悠悠荡来荡去,消磨时光。情绪不好时,还喝点酒。有一天竟然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在清冷而又空寂的公司单身宿舍,死人一样躺了整整一天一夜。

一失去工作,我和枫的爱情似乎很快就走到尽头。这些日子以来,她不但不主动来找我约会,还像躲避瘟疫一样,处处躲着我。我给她打电话她不但不接,有几次我去诊所找她,她老远一瞟见我就很快闪电般迅速躲藏起来,不见我,使我感到十分绝望和伤心……

上个星期天晚上,北风呼啸,雨雪纷纷,寒冷异常。枫穿着一件我去年冬天给她买的厚厚的鸭绒服,打着一把蓝色雨伞,垂头丧气来到一片死寂的公司找到我,把我约到红玫瑰咖啡厅。正式对我说要终止我们之间的关系。这虽然是我下岗这些日子以来早就预料到的事情,但我没想到来得这样快,这样突然。再说,我也不愿意轻易放弃她。因为她毕竟是我平生以来第一个真正动情喜欢上的女人。况且往日她也是那么真心喜欢我。我们在一起曾度过了那么多幸福快乐的时光。难道我们的感情就那么脆弱?那么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说完就完?说结束就结束?……听枫说完话后,过了好一会儿我才从桌上抬起一直低垂着的头颅,用征询和恳切的目光望着她,问她到底还喜欢不喜欢我。如果还喜欢的话,我还想努力努力。可她动作极为迟缓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杯中又苦又涩的咖啡,面色极为平静地长长叹了一口气,好像心里有一座沉沉压着的大山似的,也好像经历了太多人世间沧桑似的,望着面前冰冷的桌面,用漠然而又伤感的语气说:“喜欢顶什么用?喜欢又不能当饭吃。现在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林,咱们都是成年人啦……应该冷静下来……应该理智地面对现实……”

是啊!现实往往是很残酷的。它在转眼之间,就可以用一双无情的手无声地揉碎一个人美好的梦。但令人极为伤感的是,这样的现实却偏偏让我这个倒霉蛋碰上了。我的心里既难过又忿忿不平。

“我可以再找份工作。我还年轻。我会拼命挣钱,挣好多钱。枫,请你放心吧!你跟了我我保证将来不会让你吃苦。我会让你幸福。真的!我一定会让你幸福,请你相信我……咱们相处了这么些日子,难道你还不了解我吗?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吗?……”我用恳切而又焦急万分的语气大声向她表着决心说。

“算啦,算啦,那都是很虚无缥缈的事。”枫冷冷地向我摆了摆手,语气低沉地转过头,望着窗外大街上肆虐的风雪中那盏被沉沉夜幕包围着的路灯说。那盏路灯在强大的寒流中光线微弱,闪烁不定,几近熄灭。

那晚与枫分手后,我突然感到天塌地陷和被全世界都抛弃了一般,觉得自己既孤独可怜,心里又空落落的,久久坐在冷寂无人的咖啡厅里,双手抱头,眼含泪水,一动不动,伤心绝望到极点。为了麻痹自己,也为了浇浇胸中石头一样盘结着的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沉沉愁绪。我走出咖啡厅,径自去街边一家小卖部买了一瓶度数很高的劣质“沱牌”白酒,拧开瓶盖仰起头一口气全部灌下。顿时觉得五内俱焚,头晕眼花。以致回家的路上一直神思恍惚,颠颠倒倒,如疯如痴,任凭风雪和冷雨打在身上都全然不知。路过花街口时,我真恨不得爬上本市最高的那座二十四层高的金融大厦,纵身一跃从上面跳下去,结束自己这年轻的生命。

前天,天色阴沉,冷风呼号,街边一棵棵落光叶子的梧桐树在风中凄厉地啸叫,大街上车辆往来,行人稀少。各家店铺顾客寥落,生意冷清。悠长的汉江寂如一绺灰色飘带。空静的滨江公园里,枯柳如发,草衰叶黄。我穿着防寒服走了好远路,去一家公司寻找工作无望,怅然地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回走路过滨江路时,无意间碰见和枫在一个诊所打工的姑娘姗。她见我意气消沉、伤心绝望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悄悄把我拉到街边一个背静的拐角处说,枫前不久在与我断绝关系前,又交了一个男朋友,是一位声名显赫的政府官员。那人年龄比枫大好多,死了老婆,开着名车,住着别墅,手上权力很大,在本市政坛上很能呼风唤雨。

听到这个消息,我当下就像五雷轰顶,顿时瓷了、呆了、闷了……觉得自己好像被人耍弄甚至侮辱了一般,羞愤难抑,一时失去理智地当着姗的面用双手死劲砸着墙壁,一声声破口大骂枫是个“薄情、寡义、趋炎附势、见异思迁”的小人。可骂过了,发泄过了,再转念一想:唉!……如今是个重物质利益和金钱享受的时代,自己是个失了业的人,身无分文,前途渺茫,既不能给她优厚的生活条件,也不能给她带来什么幸福,难道我还要硬让她跟上我这个穷汉受苦吗?……既然那曾经存在于我们之间的爱已经远去,那就顺其自然吧!我为什么还要死缠着她?为什么不潇洒一点?……今生今世只要她找到真心爱她的人,只要她将来能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我会真心为她祝福。况且,在这个复杂的世界上,好多事情都不是以我们个人意志为转移的,也不是我们一厢情愿就能办得到的……想到这里,我的心里似乎就释然了许多、宽慰了许多……

昨天下午,我突然决定远离这个令我伤心的小城,去南方打工。

傍晚时分,我只向看门老头说了一下我明天下午要去南方,请他帮我把以后亲朋好友及家人寄给我的信件保存好,然后在没向其他任何人透露一点我要离开这座城市的消息的情况下,就于今天黄昏时分拿上行李,独自一人来到位于这座城市北边人群熙来攘往、吵吵嚷嚷的火车站,心情怅然失落地登上一趟开往南方的列车……

我知道,尽管自己此去前途未卜,吉凶难测,但我还是坚持这样做了。因为我知道,我这样做,既是为自己,也是为我曾经深深爱过的枫……

(此部短篇小说首发扬州文艺网“名作欣赏”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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