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风一吹,地上就飞起黄黄的灰尘,街道上什么东西看起来都模糊不清。这是初冬时节一个早晨,我孤身一人行走在这个依山傍水的山城一条最偏僻幽静的街道上。心里就像头顶灰蒙蒙的天一样,阴沉灰暗,没一点儿高兴,原因是我深爱的蓝珂突然离我而去。
蓝珂的离去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我一直认为,我很爱她,她也很爱我,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牢不可破的。可她偏偏就在昨天,什么原因也没向我说明,就用手机给我发了一个短信,说从此与我中断关系。这无疑像平地响起的一声惊雷,让我手足无措,无法接受。
我当下就给她打了电话,想问她究竟为啥要与我中断关系,可她的手机一直关机,根本打不通,我知道她这是在故意躲避我。我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我与蓝珂是高中三年的同班同学,在学校时,她以爱好文艺著称,我以热爱体育有名。学校无论举办什么文体活动,我和她都积极参加,在一来二去的接触中,我们互相产生了好感,由好感而发展到相爱,并在校外偷偷频频秘密约会,关系一直很好。去年高中毕业,我们都没考上大学,她因她妈的关系,进了本市一个剧团,当上一名舞蹈演员。我则因没什么合适的工作,成天在家呆着,不是睡懒觉,就是上网聊天或看电视,日子过得浑浑噩噩,经常受到母亲训斥。
中午时候,我来到刚开办起不久的芙蓉楼酒吧,找了一处背静的地方坐着,要了一瓶味道贼酸的长城干白葡萄酒,慢慢喝着打发时间。天突然更加阴沉,就像盛夏时节快要下大雷雨前的样子,房子里几米开外几乎看不见人。窗外的大街上,像涂抹过一层黑墨水,暗沉沉,阴森森的,冷风呼号,车声阵阵。服务员立即将电灯打开,房子里马上亮堂起来,并充满一种柔媚温馨的情调。喝完最后一口酒,已是下午一点多钟,我正头脑昏昏沉沉站起来要离开酒楼回家,忽然碰见我高中另一个女同学马菲。
马菲个儿不高,粉脸小眼,尖下巴,大额头,模样虽然长得很一般,但丰乳肥臀,十分性感。说实在的,高中三年她很爱我,不仅常常向我投来脉脉含情的目光,还经常往我手里塞点这个吃的那个吃的,但因她这人胆太大,干什事都不计后果,没我喜欢的姑娘那种含蓄文静之美,再加上她长相一般,所以我一直对她冷若冰霜。
去年高考落榜回家后,听同学刘剑平说她去了南方,在广东东莞被一个在那办厂的香港老板包了,做了人家二奶,一天到晚住在一栋别墅里,锦衣玉食,深居简出,过着阔太太般的生活,我万没想到今天能在这与她意外相见。
“大明,你怎么了?”马菲一见我走路歪歪倒倒的样子,眼里立即闪出几分温柔同情的目光,上前用双手扶住我。
“没什么,没什么……”我向她摆摆手。
“你这样子不能走路,要摔跤的。”她睁大两只涂过蓝色眼影的眼睛,惊讶地望着我说。
“不会……不会……”我仍向她摆着手,并努力大步向前走去,可刚要下楼梯,脑袋里就嗡地响了一声,眼前一片漆黑,一头栽下去,什么事情也不知道。
马菲赶紧叫来两个身着钢蓝色制服的保安,把我掺扶着送到她三楼办公室兼卧室的房子里,让我平平展展躺她床上,闭上眼睛睡觉。我很快就睡得像个死人一样。
深夜时候,我就像做梦一般,隐隐约约觉得有个人在我脱得赤条条的身上揉来摸去,亲来舔去……我一时兴奋不已,紧接着,我那硬硬的东西,就好像进入一个女人身体,如仙如死……
二
第二天早晨醒来,我见自己浑身脱得精光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立即吃惊地用双脚将被子一蹬,从床上坐起来,见马菲穿着一身香色丝绸睡衣,白白的胸脯和大大的乳房几乎全露在外面,披着一头乌黑如墨的秀发,坐在梳妆台前凳子上微笑着涂口红,马上明白昨晚发生的一切事情。
我从小保持到现在的宝贵的童贞,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失去,顿时像受了极大的侮辱,火冒三丈地从床上跳下来,连衣裤都没穿,也不顾寒冷,三两步冲到听见响动后转过头来向我甜蜜地笑着的马菲跟前,失去理智地一把揪住她胸口的睡衣,把她从凳子上提起来,气极败坏地凶神恶煞般阴沉着脸,大声骂了她一句“臭婊子”,就使劲一巴掌向她脸上扇去。
马菲像只柔弱无力的鸡似的,快步向后倒退了几步,就一屁股跌坐到墙角地毯上。
她跌坐下去时,碰得放在墙角玻璃板上的几件很精美的装饰品,哗啦啦响着掉到地上,摔得粉碎。
打了她一巴掌我还不解气,又冲上去用脚狠劲踢了她几脚,用拳头打了她几拳。
马菲蜷缩着身子,本能地举起双手,保护着自己头,呜呜惨叫着大声求饶说:
“大明哥……大明哥……你就不要打啦!……请你不要打啦!!……”
也许是我打累了,手脚无力了,也许是我被她痛苦的哭喊声感化了,心有点软了。暂停了对她的施暴,气咻咻去床头边拿来衣裤穿上,坐在一边无声地低头抽烟。
屋外风声阵阵,车声喧嚣,位于寒江对岸的火车站,传来几声火车长长的嘶鸣。
“大明哥,请你原谅我,我真的很爱你,今生今世我都只爱你一个人,真的,你难到不知道吗?”马菲带着哭腔抬起她那头发散乱的头,眼泪花花地望着我说。“在学校时,我的心没有哪天不在你身上。甚至天天晚上做梦都和你在一起,可见你和蓝珂那样好,那样开心,我就压制着自己心中对你的那份感情。”
人心都是肉长的,听着她出自真心的这一句句话语,我的心软了下来,对她的那种怒气也渐渐消失。况且,任何一个人,都有爱另一个人的权力。我无权剥夺她这种权力。
“你就是爱我,也不能采取这种方式,你可以找适当的机会向我表白,不能在我喝醉酒不省人事的时候,跟我干这种卑鄙下流的事。”我板着脸忿忿然对她说。
“大明哥,昨天晚上在你醉酒的时候跟你做这种事,是我的不对,但我的确很爱你。”
“你为什么住在这里?”我很快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话锋一转,问她为什么住在这酒楼上装修得这么豪华气派的房子里。
“大明哥,你还不知道吧?这个酒楼是我开的。”她擦干眼泪,语气柔和地望着我说。
我当下大吃一惊,没想到她从学校毕业仅仅才一年多一点时间,就开起这么大、这么漂亮一座酒楼。这得花几百万块钱,她哪来这么多钱?
“你开这酒楼的钱是从哪来的?”我抬起头,面色严肃地用疑问的目光望着她问道。
“说了你一定看不起我,但我还是要如实告诉你。”她用手拨了拨额前乱糟糟的头发,眨巴眨巴夹杂着几丝难言之隐的眼睛说。“是一个香港老板给我的,她在广东东莞办企业,很有钱,我去他那打工,他包养了我。期满后我就离开他,回到这里办起这座酒楼。”
看来同学刘剑平对我说的她被香港老板包养的事没错。
我的心里,立即对她产生一股强烈的厌恶之情,甚至感到自己纯洁的身体因昨晚跟她接触,被弄得很脏。
“像我们这种人,穷家薄业的,一没关系,二没后台,要在这个社会上生存很困难。”她继续对我解释说。
是的,她家情况我是了解的。她母亲是个家庭妇女,既没工作,也没任何收入,且长年有病,没钱医治。她父亲以前是一个机械厂工人,在我们上高二的时候,就因企业倒闭下岗在家,一家人生活很困难。去年年初,她母亲病重住进医院没钱医治,父亲一急之下就血压升高,患脑溢血猝然死去。含泪处理完父亲后事,马菲就离开这座城市去了南方。
“大明哥,你一定认为我是个坏女人吧?”过了一会儿,马菲用纯真而又恳切的目光望着我问道。
我心情复杂紊乱地没有回答,只是望着窗外大街边光秃秃的一根根梧桐树枝,和远处一栋栋楼顶灰蒙蒙的天空……
三
中午回到家里,母亲问我从昨天早晨出去到现在都干什么去了。我随便找了个借口向她搪塞了一下,就算过去了。接着她见我情绪不好,就问我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我说没什么,身体好着呢。可吃过中午饭,她就对我说:
“明儿,我看你成天这么着也不是个事情,你这么大了,今年已经二十岁了,也该出去找点事情干干了。”
我知道,保准是她和父亲又嫌我这样成天在家呆着混日子着急,所以才这样催逼着我。
“找什么事情干呢?”我问母亲。
“我托你张叔在他单位给你找到一个工作。”
母亲所说的张叔,就是那个一向和我们家关系挺要好的张清远叔叔。他在本市一个种子公司工作。
“他给我找到一个什么工作?”
“仓库保管员。”
“嘿!这工作好。”我高兴地说。“什么时间去上班?”
“明天。”
第二天早晨八点钟,我来到张叔所在的那家种子公司。
张叔让我和他们面相长得贼眉鼠眼、阴险诡诈的经理见了一面,经理对我说了一番要好好在这里干之类的鼓励的话,就领着我去各仓库转了转、看了看,并详细给我说明了我的职责。接下来的日子,我就按时来这里上下班。
一天中午,我下班后行走在回家的路上,走到万神殿,在熙来攘往的人流中,忽然碰见好友刘剑平。
他见我孤身一人大步流星匆匆而行,老远就举起拿着一个小黑皮包的手,大声喊道:
“喂,老同学,怎么一个人逛大街?”刘剑平暂时还不知道我去种子公司上班的事。
“不一个人逛还跟谁逛?”我停下脚步,抬头望着这个戴着一副金边眼镜、中等个儿的老同学说。
“蓝珂呢?她不是你女朋友吗?她应该陪你逛。”
一说到蓝珂,我的心里,就仿佛被人冷不丁狠劲揪了一下似的难受,低下了头,望着脚下冷冰冰的混凝土地面,久久不语。
“怎么不说话呀?你俩一文一武,郎才女貌,可是天生的一对。”刘剑平可能从我的神情中看出了什么,忙盯着我难看的脸色问。
“吹啦……”我语气低沉地对他说。
“吹啦?”他有些不相信地睁大一双惊讶的眼睛望着我。“老同学,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你们关系那么好,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怎么就吹啦?我不相信。”他向我摇了摇头。
“真的吹啦。”我往一边走了两步,缓和缓和难受的神情,抬头看着身边穿着各种防寒服来来往往的行人。
“什么时间?”他追问道。
“不久以前。”
“是你提出和她分手的,还是她提出和你分手的?”
“是她。”
“什么原因?”
“天晓得,我也不知道。”
“保证是她进了剧团见到有钱人动了心,嫌弃你了。唉……这年头,女人呀!我可最了解啦,都是些贪图享受、见钱眼开的水性杨花之人。”刘剑平脸色骤然一阴,叹了口气,神情淡然,口气肯定地在空中挥了一下手说。
“那么,你的女朋友呢?”我反问他。
“嫌我是个穷光蛋,也跟我‘拜拜’啦,跟上一个做生意的大老板跑啦。”
“哪儿的大老板?”我惊诧地问。
“西安的,是个专做皮鞋买卖的。”
我的心里陡地对他产生一种同命相怜的感觉。
“走,走,走,老同学,咱哥们不说这些伤心事啦,喝酒去,我请客。”刘剑平兴许是为了帮助我消除失恋的痛苦,十分豪爽地拉着我往街边一家饭馆走去。
我和他进了街边一家名叫“鸿运来”的小饭馆。
这是家川菜馆,虽然店面不大,但分上下两层,室内干净整洁,装修得美观漂亮。服务员都是些十八九二十岁左右的姑娘,穿着统一的蓝色服装,看来她们平日训练有素,对顾客彬彬有礼。老板是个瘦高个儿的中年男人,细眉小眼,方头大脸,长得精明机灵,很有生意人的经营头脑,一见我们进来,就立即面含微笑迎上来,又是热情招呼,又是请我们就座,一边还大声喊服务员来给我们上茶。
我和刘剑平去二楼一个临街的窗下一张铺着白色台布的桌边坐下。
墙角柜式空调开着,喷吐出的暖烘烘的热气,使整个房间暖意洋洋,舒心惬意。
吃喝完毕,我的头像那天在芙蓉楼酒吧一样,晕乎乎的,且面红耳赤,说起话来舌头有些大,走起路来脚下直打飘。酒量过人的刘剑平见我走不成路,把我掺扶到楼下街边,挥手在街上挡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把我送回家。
一进家门,妈见我满脸通红,一身酒气,走路歪歪倒倒,脚下不稳,没好气地骂道:
“混账,大中午喝什么酒,下午还上不上班?”
我知道母亲向来对我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所以就没理会她,任她骂去。
“妈,你放心,误不了事,我去床上躺一会就好了,下午照样上班。”我眼光迷离地对她说。
她扶着我走进我的卧室。
四
第二年秋天收获季节,本市下辖的两三个县十几个乡的农民,都一起来到市政府,含泪愤怒地状告种子公司卖假种子,导致他们两三万亩水稻只长秧草不抽穗。他们辛辛苦苦流血流汗忙乎一季的收成,成了泡影不说,到了冬季和明年二三月间青黄不接的时候,连吃的都没有。他们强烈要求市政府,尽快查出那家卖假种子的公司,既给予严惩,又赔偿他们全部损失。
市政府为了给农民们一个交待,平息潮水般愤怒的农民们的怒气,立即派出专人,对全市卖种子的大小店铺进行挨个调查,结果调查出那批假种子是我们公司卖出的。市政府采取断然措施,查封了我们公司,调销了我们公司营业执照,并对公司经理和采购人员依法进行了刑事拘留,将公司在银行所有存款,都统统拿出来,对农民进行了赔偿。
公司眨眼间就像一头重病在身倒地不起的老牛,再也没有一丝生气和活力。
公司所有男女员工,都纷纷垂头丧气回到家里,转眼间成了下岗失业人员。
我也毫不例外地回到家里。
一天,金风送爽,丹桂飘香,爸妈都上班去了,我正无聊地在家上网与网友聊天,手机响了。打开手机一接听,我从声音中听出,给我打电话的人是马菲。
“喂,马菲,你找我有什么事?”我直截了当地问她。
“大明哥,请问你今天下午有什么事吗?”马菲谦和地问我。
“事倒没有。”我回答。
“请你两点钟到我酒楼来一下好吗?”
一提起她的酒楼,我的脑海里,立即就呈现出去年冬天我因失恋喝醉酒后在她那里稀里糊涂过了一夜那一幕。心里蓦地像有什么硬器戳了一下似的,禁住本能地一抽。
不过,那件事是在我喝醉酒失态的情况下发生的,况且马菲事后还向我认了错。我想这种事不会再发生。
“好的。”我答应了她。
下午两点钟,我准时来到她的酒楼。
马菲在酒楼门口迎接了我。
她今天打扮得格外漂亮。上身穿一件质地非常好的姜黄色西服,下身穿一条黑色羊毛裙。脚穿一双油光发亮的白色皮鞋。脖子上戴着一条金光闪闪的铂金项练,手指上戴着一个镶嵌着玫瑰红宝石的戒指。淡施脂粉,发际高挑,给人一种稳重大方、成熟干练的印象。
在她办公室沙发上坐定后,她亲自为我沏了一杯茶,端过来放在我面前茶几上后说:
“大明哥,听说你所在的那家公司因卖假种子被查封了?”
“是的。”我回答。
“到我这来,行吗?”她用征询的目光望着我说。
我犹豫了起来,没有马上回答她。
“来帮我一把吧?大明哥,我这里很需要你这样一个人。”她恳求着我。
我还是没有吭声,低头看着茶几上茶杯中一片片正往杯底沉落着的针尖似的茶叶。
“你到我这来当我的经理助理,月薪九千,好不好?”马菲还是用征询的目光望着我,以十分恳切的口气对我说。
一听到“月薪九千”几个字,我的心里禁不住陡地噌地响了一声。因为它在我们这个公务员月薪普遍也不过千把块的北方城市,算是一个很高的数字了,对人是很有吸引力的,但我还是没有回答她。
最后,我只对她说了声“让我考虑考虑”,就回到家里。
一连好几天,我的心里都很矛盾:去她那工作吧?我怕她日后进一步提出与我发展关系的要求,因为我的确不喜欢她,感情这东西又不能勉强。不去她那工作吧?我如今失业在家,一分钱不挣,靠父母养着,日日看着父母那张难看的脸难受不说,自己也过意不去……
我最终选择了不去马菲那工作,并想尽快走出家门,去别处找份工作。
五
我用我的手机打通了刘剑平的手机,约他晚上七点半在小白宫歌舞厅见面。因为他在社会上结识的三朋四友很多,我想请他帮我在本市哪家公司找份工作。
刘剑平一接到我的电话就问:
“老同学,有啥事?”
我从电话里同时听见一个年轻女人嗲声嗲气责怪他的声音。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不想在电话上对他说我要他帮我办的事。
“到底是啥很重要的事?给我说说嘛。”
“电话上一两句说不清,咱们见面再说。”
晚上七点半,我们准时在音乐低徊、霓虹灯闪烁的小白宫歌舞厅见了面。
一对对年轻的男男女女,互相勾肩搭背,踩着音乐舒缓明快的节奏,在大厅里款款起舞,步伐娴熟,舞姿优美。看着他们,我很快想起我和蓝珂以前来这里跳舞的情景,心里骤然掠过几分物是人非的凄凉感。
我和他在大厅边椅子上一坐下来,他就急不可耐地催促着我说:
“快说,有什么事,我等一会儿还有要紧事。”说完他就点上一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有啥要紧事?”我随便问了一句。
“有个约会。”
“跟谁约会?”
“当然是女朋了。”
“又挂上一个”
“是又挂上一个。”
“怪不得刚才我在电话里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是不是她?”
“是的。”
“认识多久了?”
“才两天。”
“你可够快的。”
“没办法呀,老同学,这是一个快餐时代嘛,什么都得快。”刘剑平两手在我面前一摊,显得无可奈何地说。
“但交女朋友还是要慢一点,慎重一点,不能太快。”我态度颇为严肃地提醒他。
“老土,老同学,你真是老土。”刘剑平笑话着我说。“现在都啥时代了?你还是那种老得掉土渣的旧观念。”
“现在到啥时代了?”我对他的话不解地问。
“现在是同居时代,你懂吗?同居时代。”他的手在我前面的空中一挥,一字一顿,结结实实地说。“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走到一起,合得来了,就同居下去;合不来了,就散伙,各走各的……况且你没从报刊杂志和互联网上看见吗?现在男女因一时冲动,搞一夜情的都多得是。”
我不愿跟他再争论下去,就话锋一转,向他摆摆手说:
“行啦,行啦,咱们不谈这些社会学家才研究的问题,说正经的。”
“好吧,说吧。”刘剑平手一挥,弹了弹夹在手指缝里的香烟烟灰说。
“我想请你帮我在哪家公司找份工作。”
“马菲不是叫你去她酒楼工作吗?”
“我不想去她那。”
“为什么?”
“为什么你就别问啦。”
“是不是怕她追求你?她自打在学校时起,就对你这个美男子一往情深哟。你一直是她梦中情人。你和蓝珂两人好上,可伤透了她的心。”
“蓝珂和我分手的事她知道吗?”
“知道,你前不久刚失业,我就告诉她了。”
六
三天后的一天,天阴地暗,秋雨霏霏,大街小巷都被雨水淋得湿漉漉的。街边一棵棵高大的梧桐树,黄叶在凉劲的秋风吹拂和缠绵的秋雨击打中,不停往地上飘落。各家专卖服装的店铺里,都呼啦啦摆上秋冬季各种花色及款式的衣裤。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因秋凉都穿上深色服装。
从城市西头高低起伏的黛色群山中蜿蜒而来,又紧擦城市北边悠然向东流去的寒江,烟雾迷茫,涛声阵阵。一艘艘载货的机动船,或逆水而上,或顺流而下,在烟笼雾罩的江面上,突突响着穿梭来往。江边长长的大堤上,花木衰萎,草色枯黄,柳枝低垂,一派深秋景象。
这天上午,我打着雨伞,正在我家居住的小区附近一个副食品市场买菜,别在腰上的手机响了。
我急忙把只买了点豆芽、豆角、芹菜、西红柿的菜篮放到地上,从腰上取下手机,摁下按键接听起来。
给我打电话的是老同学刘剑平,他说他帮我找到一份工作,在本市最大的商贸公司——汉华公司,让我今天下午就去公司报到。
汉华公司在云林路,是一家个体商贸公司,规模很大,专营联想、戴尔、清华同方、IBM等国内外名牌电脑,本市百分之八十以上厂矿、机关、学校、甚至家庭所用电脑,都购自这家公司。公司年产值在三四个亿以上。
我到公司人力资源部报到后,公司经理也许是见我个子高大、气质儒雅、相貌堂堂,就把我留在了公司办公室工作,主要帮助经理处理各种文件和迎来送往。
这份工作月薪虽然只有两千多块,算不上高,但工作条件比较好,也中我意,我很喜欢。
分别在政府部门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干了一辈子工作,人很正直,既不去拉关系,找后台,也不去拍马溜须,如今还都是为人驱使的小科员的爸妈知道后,心里很高兴。
为了干好这份工作,我每天早晨早早起来,提前来到公司,下班则走得最迟,把样样事情都打理得井然有序,没有丝毫差错,深得经理赏识。
深冬一个星期天凌晨两点左右,屋外繁霜溽地,冷风怒号,寒意袭人,我在家里的床上睡得正香,手机响了。打开床头柜上的台灯,我从手机屏幕上显示的号码,一眼就看出,这个电话是我深爱的蓝珂打来的。
我的心里激动不已……
可当我摁下按键,只听见她十分伤心地哭着说了一句“亲爱的大明哥,来生再见”的话,电话就断了。
我马上预感到事情不妙,蓝珂要出事。
为了挽救她,我当下就从床上跳下来,连衣裤都没穿,急得像热锅上蚂蚁一样,满头大汗地在卧室走来走去,一次次用手机给她打电话,想跟她聊聊,打消她自杀的念头。可任凭我怎样拨打,都再也打不通她的手机。
我又以最快的速度,拨通了蓝珂父母家的座机,接电话的是蓝珂的母亲。
我心急火燎地问她蓝珂现在在什么地方。她似乎什么事情也不知道地对我说蓝珂不在她这,在她自己家里。我问她蓝珂家电话号码是多少,她给我说了。我按她提供的电话号码,立即又把电话打到蓝珂家,电话一次次通了,却始终没人接。
我的心里绝望了……
两天后一个天寒地冻的黄昏,本市电市台一位女播音员,播出一条让亲属去寒江边认领一具无名女尸的新闻。从播音员公布的那具无名女尸的年龄和体貌特征来判断,我认为她就是蓝珂。
我立即搭乘出租车赶到寒江边,拨开围观的人群一看,那个溺水身亡、身体已被河水泡得发胀变形的人,的确就是蓝珂。
泪水,骤然像开闸的洪水,倏地涌出我的眼眶……
处理完蓝珂后事,清理她在单位的遗物时,我才从她抽屉里专门留给我的一封信中,得知她两年前与我中断关系的原因,和她这两年来的生活情况,以及她走上绝路的缘由。
亲爱的大明哥,您好!
当您看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人世了。今生今世,我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您。
还记得两年前那个天色阴晦的初冬吧?我连您面都没见,只给您发了一条短信,就中断了我们之间本来很好的关系。从那以后,我们虽然同住在一个城市,却如远隔天涯海角,一次面也没见过,彼此音信杳无,各人走在各人互不相知的生活轨道上。
我并是一个无情无意的女人,突然和您中断我们之间的恋爱关系,也并是我的主意,而是我父母,尤其是我母亲强逼着我那样做的。如果我不与您断绝关系,他们就要与我断绝父女母女关系。您知道,我从小到大,父母都很疼爱我,我又是他们惟一的孩子,如果我不照他们的意思做,他们与我断绝关系后,一天天年龄变大,老来无依的他们,将是很孤单很悲惨的,我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局面。
至于他们强令我与您分手的原因,其实很简单,那就是他们既嫌您没有学历(没有大学以上学历),也嫌您没有工作,还嫌您家条件差。以他们的话来说就是,我跟上您这么一个男人,将来成了家,一是生活没有保障,二是日子将过得很穷苦。他们不愿意我一辈子过这种贫穷恓惶的日子。
与您分手后,我伤心到极点,连团里下乡演出都没参加,背着所有人,哭了好几天,眼睛都哭肿了。他们很快通过熟人,又给我介绍了一个男朋友。他是本市汉源路一家私人服装城的老板,很有钱。他形象萎缩,长相一般,举止粗俗,言语刻薄,好夸耀,爱吹嘘,且时时处处显示出自己财大气粗的作派。把他的长相和人品与您一比,说真的,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我并不喜欢他。可在最初与他的交往中,他对我还可以,处处知冷知热,关心疼爱我。但在今年春天结婚以后,也许是他对我的新鲜感没有了,很快觉得腻味了,就对我嫌恶起来,冷漠起来。具体表现在,对我的身体好坏、冷暖饥饱等等一概不闻不问,漠不关心,有时还找这借口那借口,三天两头不回家,把我孤零零一个人扔在家里,独守空房。渐渐地,我从外头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他在外面又有了相好的女人,而且不止一个,有三四个,个个妖艳怪异,荡气十足。起初我还不相信,可当流言蜚语传得愈来愈烈的时候,我才想这可能不是空穴来风。有一天,他回到家里,显得极度疲劳,一头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时候,我就摇醒他,态度和气,好言好语问他。他听后不但矢口否认,还两眼圆睁,满脸怒气地倒打一笆,说我神经有毛病,是在疑神疑鬼。可又过了几天我给他洗衣服时,无意间从他西服兜里,发现两封字迹各异、内容很肉麻的情书,才相信这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我当下就气得肺都要炸了,气冲冲拿着那两封情书去当面质问他。在铁的事实面前,他还是死不认账,且很烦躁很不耐烦地耍无赖说,那能说明啥问题。一气之下,我就与他大吵大闹了一顿。这次吵闹之后,他不但行为丝毫没有收敛,有一天还竟然明目张胆地把一个涂红抹绿、露脐亮奶的年轻女人领回家来,当着我的面在卧室与她调情搂抱、摸捏亲吻,我忍无可忍了,就拿着擀面杖去打那个女人。可在他保护下,我没打到那女人一丝毫发不说,还被他愤怒地扇了几个耳光,并粗暴地使劲推倒在地。顿时我头晕目眩、肚子和下身剧烈疼痛,两腿血污,流产了……经过医院抢救,我活过来了,但却永远再也怀不上孩子。
前不久,一个寒风凛冽、雨雪纷飞的黄昏,他一身寒气从外面回来,突然提出要与我离婚。我起初几天不同意,可经过一番思考后,我想,反正我也不爱他,他也不是个好东西,和他在一起不但得不到幸福和快乐,反而有怄不完的气,与其这样委曲求全,不如早早与他分开……离婚后,房子和存款(家里到底有多少存款,我至今不知道)他都占为己有,我什么也没有就被扫地出门,连续一两天我都想不通。那天夜里,我两手空空离开那个我和他生活了近一年的家,孤身一人游荡在漆黑寒冷的大街上,看着路边光秃秃的树木,望着街边一排排冷冰冰的房屋,绝望到极点。我想回父母那去,可想到今天这一切,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心里对他们充满怨恨,就没有去。我又想给您打电话,想请您出来见见我,可想到当初我对您那决绝的态度,伤了您心,觉得无脸再见您,就没有打。我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孤魂野鬼般游荡了几个钟头,第二天早晨凌晨一点多,我带着满身满脸满头洁白的寒霜,像根一丝温度也没有的冰棍一样,来到剧团,敲了敲剧团大门,让正睡得迷迷糊糊的门房大爷起来给我开开门,在剧团给我的那间宿舍,含泪给您写下这封信后,就趁天还没亮来到江面漆黑、江水滔滔的寒江边,走上这条不归路。
亲爱的大明哥,您一定要多珍重,如果还有来生的话,我们再见。
曾经深爱您的蓝珂
七
看完蓝珂的信,我五内俱焚、肝胆欲碎,一头扑到卧室枕头上嚎啕大哭。母亲见我这痛不欲生的样子,心里很难受,流着泪把我紧紧搂在怀里,像安慰一个小孩子一样,不停声音哽咽地对我说着一句句宽心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