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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保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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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8/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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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哀

天一黑,陈同生就来到寒江边,坐在临江公园一排叶色枯黄的柳树下一个石凳上。这是十月中旬,天已很凉了,早晚来这里晨练和谈情说爱的人很少,到处空荡荡,静悄悄的……

这种环境,正合他此时的心境,因为他的妻子小红的突然离去,使他近来心情很落寞,很难受,很悲伤……他不想见任何人,只想这样远离亲人、朋友、同事及人群,孤身一人呆着,静静想一些事情……

陈同生的妻子小红全名叫莫小红,是一个星期前因一场意外发生的车祸突然去世的。去世时她刚满二十五岁,在漫长的人生之路上才走了很短一段距离就撒手人寰,于她,于陈同生,于他们双方的家人,都是极大的悲哀。

陈同生与小红是四年前结的婚。那时,小红还是本市服装厂一名裁剪工,一年后,他们有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为了他们这个穷家,小红产假还没休完就回单位上了班。用她的话说就是,她想多挣点钱,为他们日后买房打点基础。可班还没上到一个月,企业就因产品积压、资不抵债倒闭了。她和其他工人一样,都无奈地下岗回到家里。

面对下岗失业的打击,她有一段时间很郁闷、很茫然,原本红润的脸上满是愁郁的神情,甚至连续好多个晚上情绪烦躁,彻夜失眠,连本来很旺的奶水也突然干涸没有了。

看着她这个样子,陈同生心里很着急,多次安慰她,叫她不要生气,毕竟他还有份工作,收入虽然不高,凑凑合合日子还过得去。但她却说,你那点收入算什么呀?我如今没了奶水,孩子天天要吃奶粉,每月光买奶粉就要花去好几百元,再说,咱们还没房子,总不能一辈子都住在这租来的房子里吧?小红说的是实话,陈同生无言以对。

接下来的日子,小红一有空就出去找工作,她先去了一家超市,人家说近来经济不景气,购买力大大下降,超市现有的人都没事干,已辞退了十几个,哪还要新人手。紧接着她去了一家个体食品批发店,四十多岁的男老板从上到下把她打量了一番说,我这里全是搬货、送货、卸货的力气活,你一个女人家是干不了的。后来她又来到一个四川老板开的规模很大的火锅城,老板娘说她这里只要十七八到二十一二岁之间的没结婚的姑娘,她只好悻悻地离开……一次又一次寻找工作的失败,使小红很气馁、很伤心。

一个秋日的午后,斜阳低垂,暮霭四起,陈同生刚下班回到家里,小红也刚给孩子喂完奶,正准备去洗尿布,她在服装厂工作时的同事,也是小红最要好的朋友夏丽来到她家。

夏丽与小红同龄,一年前与在铁路部门工作的丈夫结婚没几天就离了婚,个儿高挑,身材丰满,瓜籽脸,柳叶眉,丹凤眼,樱桃小嘴,一头乌黑如墨的披肩发,再加上镶金戴银,穿着打扮新潮入时,典型的一个美人儿。虽然结过婚,因没有生育过,也没有家庭拖累,还像个十八九岁年轻姑娘一样青春漂亮。下岗失业,不但没使她有丝毫畏惧伤感情绪,反而使她好像骤然从笼中放归天空和森林里的鸟儿似的,得其所哉,活得更加得心应手,更加幸福快乐。

一进门,把手里提着的一大塑料袋给婴儿买的礼品往桌上一放,她就满面笑容地问小红近来在干什么,重新找到工作没有。

小红说没有,她就长叹一声,掏出随身带着的一个很漂亮的小皮包里的香烟,抽出一根点上,长长吸了一口坐在沙发上,叹了一声气说,唉……不知咋搞的,现在想找个工作咋这么难。

小红看着她那阔绰样,以为她发了财,问她在干什么。

她向她摆摆手说,你别问我在干什么,反正我比你活得轻松自在就是了。

到底在干什么嘛?看你那阔气样,说了也好让我去发发财嘛。小红进一步问道。

我能干什么?夏丽从沙发上站起来,在她们这套又破又旧的一室一厅老房子里转了一圈说。女人嘛?最大的本钱就是自己的身体。

怎么?傍上哪位大款啦?小红立即明白了她在干什么。

算不上大款,是个小官员,手上还有点权力,反正养着我没问题。夏丽语气轻松地望着窗外渐深渐浓的暮色说。

陈同生也立即明白了,原来她当了哪个官元的二奶。

丽,过这种日子你觉得心里踏实吗?小红把睡着的孩子轻轻放到婴儿床上,往夏丽跟前走了几步,关切地问道。

有啥不踏实的?他出钱,我出身体。他不吃亏,我也没损失什么,相互平等,这不是挺好吗?夏丽面带微笑,语气平静地说。

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丽,听我一句劝,还是尽快跟他断了这种不正常的关系吧!以后瞅上合适的了,再嫁个人,免得哪天后悔。小红以诚恳的口气望着夏丽说。

想那么多干啥?今朝有酒今朝醉,过一天是一天,只要今天还活得舒服自在就行,哪管它日后怎样。人一辈子嘛,就那么回事。夏丽仰头向空中吐出一口浓浓的烟气,仿佛看穿了人世间一切似的说。突然,她皮包里手机响了,她马上取出来跟对方说起话来。

从她跟对方说的东一句西一句莫棱两可的话语中,陈同生听出对方就是她的那位官员情夫。

夏丽真不愧是小红的铁姐们,临离开她家时,一再安慰小红说叫她不要着急,她要请她那位相好帮小红找个工作。

果然,三天后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她打电话给小红,叫她明天去本市天意公司找他们的总经理刘刚,他会给她在他们公司安排一个工作。

天意公司是一家私人企业,专门生产建筑材料,效益虽然算不上好,但能给为找工作屡屡碰壁的小红提供一份工作,陈同生和小红都十分感激。

那天早晨,小红早早起来,把孩子送到她母亲家,让她已七十高龄退休在家的老母亲帮照看着,然后简单梳洗打扮一番,就准时于八点钟上班时间赶到天意公司。

总经里刘刚在办公室听了小红自我介绍后,马上给销售科长打电话,叫他把小红领过去,安排在他手下工作。

销售科长很快来把小红领了过去。

销售科连同科长在内,原来有五个人,再加上小红,现在就有了六个人。科长老侯主抓全盘,没有具体业务。而其他五个人,都有具体任务。其中一人负责向外埠销售产品的业务,其他四人负责向本市十二个县销售产品的业务。为了将任务落实到人,各负其责,各司其职,负责向本市十二个县销售产品的四个人,每人承包三个县的业务。

本市下辖的十二个县,十分分散不说,且都偏僻多山,路途遥远。通往那里的公路,都狭窄弯曲,崎岖坎坷,经常发生撞车翻车等车毁人亡的重大交通事故。

小红是个女同志,又有年幼的孩子,为了照顾她,科长老侯把离本城最近的两个县和一个较远的县分给了她。这样,只要没有较远的那个县的生意,她几乎天天在公司上完班都可以按时下班回家。

小红的这份工作,性质虽然决定了她一天到晚都要面对客户四处奔波,没个清闲的时候,很辛苦,工资也不高,但她毕竟实现了再就业,比成天呆在家里一分钱不挣强,所以她很高兴,干得十分用心,几乎把全副精力都扑在了上面。

小红是个聪明且爱动脑筋的人,为了广开销售渠道,增加她所负责的那三个县的产品销量,她紧紧抓住当今人们爱环保、求健康的心理,制作了一批印刷精美的本公司产品宣传介绍材料,材料中尽述本公司产品如何如何绿色、自然、环保,不含任何对人体有害的化学物质,广为散发,收到很好的宣传推介效果,使公司产品在自己所负责的那三个县广为人知,销量也上了一个台阶。为此,公司经理刘刚亲自签发嘉奖令,奖励了她四千元钱。从公司财务科拿到那四千元钱,小红高兴得眉飞色舞,当下就打电话请夏丽到临江仙酒楼吃饭,一是因为自己拿了奖金高兴,二是想借此感谢她请她相好为她找到这份工作。

夏丽一接到小红电话,就搭乘一辆出租车来到临江仙酒搂。

她今天足蹬一双油光发亮的细高跟皮鞋,肩挎一个崭新的高级棕色小皮兜,身穿一套深色鄂尔多斯羊毛绒套装,头发彭松,眼影淡淡,嘴唇乌红,整个人显得既富贵又漂亮。

一见到小红,她那略带几分慵倦颓废神情的脸上,马上就现出几丝老友相见分外高兴的笑容,老远将手往起来一挥说,嗨,姐们,把我叫到临江仙酒楼来有什么好事?

也没什么好事,只是想请你来坐坐。咱姐们好多日子不见了,想跟你聊聊。小红迎上去,伸出手握住夏丽指甲涂得粉红闪光的手说。

在天意公司干得还好吧?夏丽坐在餐桌前,将两个胳膊肘支在桌面上,双手托着下巴问小红。

还好,多亏你和你男朋友帮忙。小红给她倒了一杯长城干红葡萄酒说。

他敢不给你帮这个忙,我的话,句句对他都是最高指示,比他老婆都管用。夏丽笑着端起高脚杯喝了一口酒,颇为得意地说。

你跟他这事他老婆知道吗?小红问。

哪知道?我们的事干得滴水不漏,除了你和你老公外,谁也不知道。夏丽用筷子从服务员刚端上来的一盘热汽腾腾的菜中夹了一点,放进嘴里。

你们现在住在哪?小红也吃了一口菜问。

春泽山庄。夏丽回答。

妈呀!那可是个富人住的地方,全是漂亮的三层别墅。小红有点吃惊地望着夏丽说。

是他买的房子。他不是天天在那住,而是三天两头才像做贼一样来一下,大部分时间就我一个人在那呆着。夏丽放下筷子,用手拨了拨额头上几缕头发说。

吃完饭送走夏丽,小红没回家,而是搭乘公共汽车顺路来到母亲家。

自从小红去天意公司上班后,孩子天天都由陈同生早早起来送到小红母亲家,晚上下班才接回家,孩子一天的吃喝拉撒全由她母亲照管着。因为他们两人挣的钱不多,为了节省开支,他们暂时不想请保姆。

一进家门,母亲就向小红诉苦,说她胳膊腿本来就不太好,自从带起这个孩后,疼得更加厉害,有时疼得厉害时,晚上连觉都睡不成。

一听母亲的话,小红就来了气。心想这明明是不想为她们带孩子嘛?为什么没带她们孩子前从没听她说过她胳膊腿不好,现在带起孩子了,胳膊腿倒疼起来。

妈,我们是实在没办法才把孩子放你这的。等过两年孩子能上幼儿园了,我们就把她送到幼儿园去。小红耐心给母亲解释道。

还要等两年呀?我的姑奶奶!那不把我跟你爹这把老骨头累死吗?母亲吃惊地睁大那对已没多少神采的眼睛,一脸不高兴地望着小红说。

一气之下,小红当下就把孩子抱回家,并给还在上班的陈同生打电话说,咱们得赶紧请保姆,就是再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也得请,不然她这班就上不成了。

晚上陈同生下班一回到家里,小红就委屈地哭着对他说她父亲母亲如何不尽情理,连点人之常情都不讲,别人的父母都替儿女分忧解难,帮儿女带孩子,以减轻儿女负担,他们却推故说他们身体不好,不愿意为我们带孩子。

陈同生只好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好言好语安慰她不要生气,明天立即托熟人找保姆。

保姆没找到前,小红只好请假在家里带孩子。

两天后,与陈同生同在一个单位工作的热心同事蔡大姐,为他们在她爱人老家的乡下找到一个保姆。

这姑娘名叫吴小兰,十六七岁,长得矮胖矮胖的,由于家里重男轻女,小学没念完就回家帮父母干农活。长期风里来、雨里去的体力劳动,虽锻炼得身体健壮,但皮肤却被太阳晒得黝黑。

吴小兰一来到陈同生家,小红就赶紧去上班,依旧天天马不停蹄地在她负责的那三个县东奔西跑着销售公司产品。

第二年春夏之交一日,天朗气清,万物一派生机,小城四周山坡上繁密如雪的洁白洋槐树花盛开,将它们那浓郁的甜香随缕缕春风送进城区大街小巷,一脉清碧如玉的寒江,从小城身边擦过,河水日夜奔流不息,轻歌低语,仿佛在向人间倾诉着它千百年来一路穿山跨谷、栉风沐雨所经历的种种沧桑。

这天下午,陈同生在单位刚刚忙完手头繁琐的工作,乘间隙随便浏览本市《寒水晚报》时,被头版头条一条重大新闻所吸引。

这条新闻的主标题是:“本市检察院重拳出击,查出市商务局局长关怀德重大腐败案”。附标题是:“关怀德和他的情妇夏丽已被检察院逮捕。”

陈同生当下大吃一惊,原来他妻子小红好友夏丽的情夫,就是与他在同一个政府机关工作的本市商务局局长。

真没想到,夏丽从服装厂下岗失业后攀上的人,会是这么一个平日看上去温文尔雅、对人一派和气、没有一点官架子的关局长。也真没有想到,小红在天意公司的工作,原来是他给找的。陈同生仔细阅读了这条新闻的具体内容:

本报讯:(记者蒋真华)本市商务局局长关怀德,长期以来不加强思想作风改造,背离党性原则,私欲膨胀,生活作风腐化堕落,与下岗失业的离婚女子夏丽私通。为达到他与情妇长期私通的目的,关怀德在大肆贪污公款的同时,还收受贿赂、卖官,先后贪污公款近二百万元,收受贿赂一百多万元,卖官七十多万元,在春泽山庄购买了一栋价值一百多万元的高级别墅,配备了高级红木家具及各种高档家用电器,供情妇居住享用,另外还给情妇买了多套高级服装,并将贪污的公款、收受的贿赂及卖官所得,以情妇名义存入银行,供两人挥霍。另外,他的情妇夏丽还打着他的旗号,多次向关的下属及私营企业老板索贿。关怀德及其情妇自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滴水不漏,没人知道,殊不知,他们的种种行径早已被关的结发妻发现,在结发妻子多次耐心细致地跟关好言相谈,劝他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未果后,将他和关的情妇告到了市检察院,经市检察院一个多月紧锣密鼓的调查取证,现已将关怀德及其情妇大部分犯罪事实查明,关怀德及其情妇均被逮捕。

晚上下班一回到家里,陈同生就急不可耐地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小红。

小红听后顿时就如五雷轰顶,惊讶得张口结舌,目瞪口呆,抱着已呀呀学语的孩子站那瓷了、呆了、懵了,久久无语。

过了十几分钟,当孩子肚子饿了哭闹着要吃东西时,她才醒悟过来,并频频摇着头,连连对陈同生说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她不相信这是真的。

陈同生把随身带回家来的那张晚报从公文兜里拿出来给她看了,她才相信,并当即抑制不住自己感情地哇一声把头埋在孩子怀里哭起来。口中还喃喃自语道:完了,完了,完了……夏丽这下全完了,她年纪轻轻的……今年才二十四岁……一辈子全完了……

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情的孩子看见妈妈在哭,被吓得张大小嘴东张西望着也哇哇大哭,面颊上流下两道明晃晃的泪水。

陈同生立即从小红手上接过孩子,把她递给保姆小兰,小兰一边抱着孩子一边拿着奶瓶,去另一间屋里给孩子喂奶去了。

傻夏丽呀!你当初为什么不听我劝呀?如果你当初听了我的劝,那时就跟那人一刀两断,你哪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呀?!小红无力地过去独自坐在沙发上,涕泪横流地一下下用手拍着自己大腿,自言自语道。

陈同生去卫生间拿来小红擦脸的毛巾,在倒了一些热水的脸盆里揉了揉,拧干递到小红手上,让小红擦眼泪,可小红却用双手捧着毛巾紧紧捂住脸和眼睛,还在一声声低头哭泣。

夜深人静时,孩子和保姆都睡着了,窗外凉风习习,月光皎洁,陈同生和小红躺在一起,一次次劝她不要太伤心。

也许是陈同生一句句在情在理的温言软语打动了小红,小红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不再像刚听到这个消息时那样激动,心情也慢慢好转。

她像个孤独无助的孩子似的,依偎在陈同生怀里,问他夏丽现在关在哪座监狱,法院最终会判她多少年徒刑。

陈同生说他还不知道夏丽现在关在哪座监狱里,等明天上班打听打听后再告诉她,也不知道她最终会被判多少年徒刑。

好逸恶劳,贪图享受,这就是夏丽为此付出的代价。小红最后在总结了夏丽的人生轨迹后,给夏丽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第二天上班后,陈同生从机关里人称“百事通”的蔡玉芳大姐那,打听到了夏丽关押的地方,即在本市最东边一处山脚下的“天柱监狱”。

星期天,小红买了几样礼品,用塑料袋提着,搭乘七路公共汽车,赶了半个多小时路程来到“天柱监狱”,在一名女狱警带领下,来到关押着夏丽的地方。

面容憔悴、头发散乱、精神恍惚的夏丽一见到小红,就痛苦地大声哭泣着,紧紧抓住小红的手,责怪自己当初没有听小红话,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小红像她的亲姐姐一样,一边不停用纸巾给她擦眼泪,一边鼓励她判完刑后要好好服刑,争取重新做人,早日出狱,重获自由。

回到家里,小红好多日子心情不好,为夏丽的入狱伤感不已。

又过了一个月多天气,时值盛夏,天已很热,法院终于下达了判决书。关怀德被判处无期徒刑,并没收个人通过贪污、受贿、卖官等不法手段得来的所有非法财产。夏丽也因打着关怀德旗号向一些企业和个人索贿,被判十年有期徒刑。

小红得知这一消息,长长叹了一口气,然后自言自语说,十年,多么漫长的一个时间,刑满获释后,夏丽就三十多岁,步入中年。她十年大好的人生年华,就这样白白在监狱度过,实在太可惜。

今年十月初一日,陈同生一家租住了已整整四年的这套房子的房东,突然通知陈同生和小红说,房子租期已满,他准备把房子收回,不再与他们签订续租合同。让他们赶紧去别处租房,务必在十月十一日前把房子腾出来。

一听到这个消息,陈同生和小红就急了,当下大睁两眼,茫然不知如何是好。这么仓促的时间,让他们上哪租房子去?

为此,陈同生态度极为诚恳友好地去问房东,为什么不再与我们续租,我们多给一点租金不行吗?

房东一听说他们要给提高房租,眼睛立即一亮,问他们在原租金的基础上提高多少?

陈同生随口就给他报了一个以他们的经济收入能够承受的数字。

房东听后很不满意,失望地摇了摇头。

看来,房东纯粹是嫌他们给的房租太低,才急着叫他们把房子腾出来,准备把房子出租给租金比他们给得多的人。

小红又去赔着笑脸,同房东好说歹说了半天,房东还是执意坚持不与她们续签租房合同,让她们务必在十月十一日前把房子腾出来。

一急之下,小红就失去理智,与房东争吵起来,责怪他不讲情面,为了钱连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实在可气。

这样一吵不但没起到好作用,反而使事情更坏,房东一气之下又缩短了他们搬出他房子的期限,并铁板着那张满是横肉的黑脸,指着他们以命令的口气大声威逼他们说,你们必须在十月八日前搬出我的房子,不然我就叫人来把你们东西全搬出来扔到楼下院子里。

夜里躺床上,陈同生和小红觉得自己好像平白无故遭了人欺负一般,长时间心情不好,忿忿然没有一丝睡意。

第二天,陈同生去单位请了假,准备专门用一天时间去街上四处转悠,打听哪儿有空房子可租。

蔡大姐听人说了他们的难处后,很是同情,马上说她刚刚调到北京工作的弟弟有一套两室一厅房子空着,可以暂时借给他们住。

陈同生立即如落入水中不会游泳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十分感激地连声对蔡大姐说,谢谢!谢谢!!我们会付租金。

蔡大姐微笑着轻松地向陈同生摆摆手说,没啥,没啥,你们先住着吧!

陈同生和小红很快搬离房东那套一室一厅又破又旧的老房子,住进蔡大姐弟弟那套宽敞了许多、光线也很好的两室一厅的房子,虽然仍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但毕竟解决了燃眉之急,也毕竟有了一个条件比以前好得多的住处。夫妻两都很高兴。

两天后一日,天阴地暗,秋风劲吹,本城大街小巷边一棵棵梧桐树枯朽的黄叶,如一只只死蝴蝶般不停往地上飘落,地面积起厚厚一层,行人脚踩上去,不时发出一声声哧哧的响声,清洁工挥着一把把长长的扫帚认真清扫着。

这天,小红负责销售产品的那三个县中,离本城最远的那个县一个单位急要公司一批货物,等装卸工把两辆加长的大卡车装满,小红就登上前面那辆卡车驾驶室,和两个驾驶员一道,把满满两卡车用帆布盖得严严实实的货物往那个县拉去。

临出发前,科长老侯仰头看了看乌云越积越厚天,面色略带几分担忧地对小红说,看来今天天要不了一会儿就要下雨,去那里的山路很不好,为避免危险,你们干脆等一等,天气好点再把货往那送。

小红说,人家急等着用,催得很紧,叫赶紧把货给送去,我已经答应人家今天天黑前把货送到,我们要对客户讲信用。

老侯见小红送货心切,话也说得有道理,就没再阻拦。

当下午两点多车开到离那个县城还有十几公里的一个地方时,天果然下起大雨。

一会儿时间,山洪就裹挟着落叶和杂草,哗啦啦、轰隆隆顺着路两边高大危险的群山流下来,冲击得本来就不结实的泥土公路出现一道道深浅不一、宽窄不同的沟槽。

车在一出陡峭的山崖下暂时抛锚停下来。

小红和两个驾驶员目光透过驾驶室前刮雨器来回刮个不停的玻璃,心乱如麻,如坐针毡,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过了大约二十多分钟,为了不被困在这山沟里,驾驶员加大油门,冒险让车强行越过路面一道道沟槽往前走去。

车顿时像浪尖上的舢板一样,颠簸摇晃得十分厉害,小红很快就被颠簸摇晃得头晕眼花,恶心呕吐,浑身酸软无力地搭拉着头歪倒在座位上。

车好不容易冒险又往前走了约十公里,离那个群山合围的县城越来越近,仅剩下四五公里路时,雨下得更大,茫茫雨幕和阴暗的天色交织在一起,使四周能见度很低,两三米开外什么都看不清。突然,从右边一个岔路口猝不提防急急开来的一辆卡车,与小红他们这辆车迎面相撞,驾驶员腿部只受了点轻伤,小红却因胸部严重受伤当场死亡……

小红去世后,家里只剩下陈同生和孩子及保姆。

孩子现在只有两岁多一点,还什么也不知,什么也不晓,保姆白天带着,用奶瓶给喂喂奶还可以,可到了晚上和有个感冒发烧、头疼脑热的,就照顾不了了。陈同生呢?一要上班,根本没时间带孩子,二也没有带那么大个孩子的经验。思来想去,他最后做出这样一个决定:辞退保姆,把孩子送回他在外地的老家,让他现已六十高龄、头发花白的老母帮助抚养,等长大一些,到了五六岁上学的年龄,再接回来。

处理完小红后事第三天,冷雨敲窗,天凄地凉,小城到处都阴沉沉、雾蒙蒙的。陈同生把保姆这月工钱付清,送她去公共汽车站坐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车,就背上一个装了好多孩子换洗衣裤的大包,抱着这么小就失去母爱的可怜孩子,打着雨伞来到雨声淅沥、秋风萧瑟的火车站,搭乘明天下午将路过关中平原西部一个小村庄的最后一趟末班车,向老家驰去。

坐在火车上,听着窗外无边无际雨打田野的声音,看着年幼无知的孩子东瞅瞅西看看,对眼前一切都感到十分陌生的茫然无措神情,陈同生忽然想起他上大学时读过的俄罗斯长篇小说《日瓦戈医生》中主人公小尤拉在母亲去世后,舅舅领着这个可怜无助的孤儿乘火车离开莫斯科,前往喀山一个农庄的凄凉情景……骤然心如刀绞,双眼湿润,泪水潸然而下……

安顿好孩子,陈同生离开老家又回到家里。

此时这个位于秦南寒江边的家,已没有一丝欢乐,没有一丝笑声,更没有一丝人间烟火气……有的只是悲伤、空旷、孤独、死寂和凄凉。

他终日沉浸在对妻子深深的怀念中。

这种深深的怀念,常常像一座巨大的山峰,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精神几近崩溃……

为了让自己尽快从悲伤中解脱出来,勇敢地去面对工作和生活,连日来晚饭后他都独自走出家门,沿着街灯闪烁的幽幽街巷,来到寒江边,静静坐在临江公园树荫下石凳上,看山、看水、看江面上一艘艘倏忽驰过的小木船和机动船,并断断续续、毫无头绪地想一些事情……

此时,在这远离亲人、朋友、同事和人群的地方,无杂无扰,只有天地和树木、江水、以及渐深渐浓的夜色与他为伴,他感到了几丝轻松、几丝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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