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狼的对立统一

《怀念狼》是贾平凹先生本世纪初创作出版的一部长篇小说，篇幅不长，两百来个页码，字数不多，十八万多字，从规模上看，仅可算作一个小长篇。但它自出版之日起就在读者中影响颇大，曾冲刺过“第六届茅盾文学奖”，并成为终选作品之一。

平时因各种事务缠身，我一直没有时间阅读此作品，前不久一日，去单位阅览室查阅资料，偶然在书架上看到这部封面装帧很淡雅，封皮上写有贾平凹“怀念狼”三个字手迹的作品，我才将其借阅了一下，总的感觉是：贾平凹在这部小说中思考的问题很深刻，叙事也还从容老到，艺术手法运用得灵活多样，既有现实主义的成分，也有他一向惯用的意象主义的成分，还有魔幻现实主义的笔法。整部小说虚实相间，表现手法迥异于他以前的所有作品，风格独特，探索成分很大。

世界文坛上，描写人与野兽之间关系的小说很有一些，如美国作家麦尔唯尔的名著《白鲸》，杰克伦敦的经典作品《海狼》，1949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威廉·福克纳的中篇杰作《熊》等。其中给我印相最深的要数福克纳的《熊》。不过，福氏的这部中篇小说单单是描写猎人山姆大叔在丛林中猎熊的故事的，没有对猎熊以外的事进行更多更深的思考。而贾平凹则通过“我”舅舅傅山由“猎狼”到“护狼”这两个相互矛盾又对立的行动，反映出了我们人类目前普遍所处的一种生存壮态。

狼在我们的传统观念中是凶狠残忍的野兽，曾几何时，我们谁不是谈狼色变啊！可随着人类文明的快速发展，狼在这个地球上生存的空间越来越小，数量也激剧锐减。在这个地球上占绝对统治地位的人类，都陡然陷入一种莫明的孤独之中。

作品中更具讽刺意味的是：“我”的舅舅傅山早些年曾是商州捕狼队队长，杀狼英雄，威武而雄壮，而现在却成了商州护狼队队长，成了曾是这位“英雄”的敌人——狼们的“护花使者”，这种怪诞的状态和角色的更移，充分反映出我们人类对自己所做的一切事情所造成的后果的认知力是多么浮浅啊！这又令我自然而然地想起阿根挺已逝作家豪·路·博尔赫斯的“迷宫”哲学思想——即世界是不可知的，不管是人造的迷宫还是自然的迷宫，都是个混沌世界。人在这个混沌世界中往往寻找不到出路。从这个意义上讲，贾平凹这部小说又是一部哲理小说。

《怀念狼》是作者在西方后工业化时期、中国正在突飞猛进的工业化时期创作的一部作品。众所周知，工业化给整个人类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进步，科技、机器、人工智能已渗透到世界角角落落，强大到达占领了几乎每个人的生活。他给人们带来的便捷，给世界带来的改变有目共睹。但它同时也衍生出许许多多问题，如资源渐枯、环境破坏、冰山渐溶、海平面上升、气温升高、温室效应等……地球已越来越成为一个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方，人类要想可持续生存下去，必须不同文明与不同文明之间、不同宗教信仰与不同宗教信仰之间、不同意识形态与不同意识形态之间、不同社会制度与不同社会制度之间，相向而行，通过“谈判、和解、互助、共济”等方式，达成一种共识，形成一种“一致行动”，建立一种新的有效的“人与自然共处”条规。如此，人类才有希望。否则，看似强大到上可“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不可一世的人类，只能走上一条不归路。

贾平凹正是深刻认识到这些，才用文学艺术的形式，对当今整个人类活动与自然状态，进行形象、生动、深刻的诠释和剖析，展示了人类所处的险境，发出了人类疯狂宰杀野生动物、无节止地掠夺自然，造成自然生态失衡的严重后果。作者尽管忧思如焚，也无什么神奇的灵丹妙药医治当今全人类的病症，只是提出了中国传统文化中老庄哲学所倡导的“天人合一”的思想，即人类只有善待自然、敬畏自然、保护自然，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自然才会护佑人类，人类才会长生不衰，否则就无异于自戕。所以说，《怀念狼》又是一部饱含中国传统文化精髓的长篇小说，具有强烈的警醒价值和启蒙意义，与千禧年2000年首位荣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法籍华裔作家高行健的长篇巨著《灵山》有异曲同工之处。

我认为，《怀念狼》还有一层思想成分，那就是我们人类的进化问题。仔细审视我们人类的进化史，其无不是我们人类与自己对手斗争的结果。没有对手，我们人类就不可能有任何作为，既不会产生什么新思想，也不可能创造出什么新成果。作为有代表意义的狼，它其实就是促进我们人类不断由低级向高级、由蒙昧向文明进化的种种对手的缩影和象征。试想，人类把自己的对手都斩尽杀绝了，只留下“惟我独尊”的人类独处于世，人类还有什么力量激发自己上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怀念狼》中还蕴含着一种普遍存在于宏观宇宙和微观世界中的“对立统一”哲学思想。

贾平凹说：“《怀念狼》是我新千年里的第一本书，在即将脱稿的时候，到处是庆典的活动，有记者来采访，需要我谈谈感想，我并未因逢上了两千年而欢喜若狂，我说，什么节日似乎与我都没多大的干系，作为一个作家，我就像农民，耕地播种长了庄稼，庄稼熟了就收获，收获了又耕地播种，长了庄稼又收获，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日复一日吧。”此话不仅道出了一个作家的职业本质，还说出了他勤奋而又高产的秘诀。他还说《怀念狼》这部小说是他思考时间最长、费力最大的作品。的确，从作品所蕴含的对于我们人类普遍命运大的、深刻的思考来看，它确实不是一挥而就之作，也不是一般的笔力不逮者所能写得出的。作品虽然不长，但内容却是丰沉厚重、意义深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