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风,气温骤降,再加上淅淅沥沥冰凉寒冷的冬雨,晨起推窗外望,突见花园里白雪覆地,晶莹耀眼,心中禁不住一惊:哦!下雪了。
这是2018年1月3日夜下的一场雪,也是安康市自去年11月初入冬以来下的第一场雪。它是随西伯利亚南下的寒流而来的,显然带着强烈的季候色彩。它下得不是很大,只在枯草、树杈、房顶、各种车辆上积起薄薄一层,约三四公分厚。尽管如此,仍是喜人的,因为它不仅装点了这个平日总显得有点单调枯燥的世界,给人了真正冬的滋味冬的感觉,还剿杀了潜藏在空气及泥土中的各种病菌。更为难得的是,它为在寒冬中抖索挣扎的小麦、油菜、蚕豆、豌豆等农作物盖上一层“棉被”,让它们暂时避开寒流的袭击,得以安全过冬,为将来的丰收休养生息,有着瑞雪兆丰年的吉兆。
借着早起晨练的间隙,我步出家门,走下楼梯,穿过花园湿淋淋的弧形小径,沐浴着凛冽寒风中还在飘曳翻飞不止的朵朵雪花,顶着迎面扑来的一股股料峭寒意,向住地外山坡上的山路走去,到山野里去观赏这陕南一月难得一见的雪景。
记得很久以前读过一篇名叫《湖心亭看雪》的文章,写的是天下闻名的西湖的雪景。作者为明代散文大家张岱。其叙事、写景、状物的文字干净凝练,简约含蓄,形象逼真,一读就把人带进描写的氛围,让人有如临其境,如见其物之感。
该文第一段是这样写的:“崇祯五年十二月,余住西湖。大雪三日,湖中人鸟声俱绝。是日更定矣,余拏一小舟,拥毳衣炉火,独往湖心亭看雪。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文中特别值得称道的是,作者先用神来之笔准确勾画出一幅气势磅礴的西湖雪景图,接着仅用“一痕”“一点”“一芥”“两三粒”四个量词,写出天下名胜西湖雪天的“静”与“动”、“纯”与“美”,实在妙不可言。
众所周知,自古及今文人墨客描写吟咏西湖的诗词文章如汗牛充栋,数不胜数,大多写的是西湖的“花、草、山、水”等,也流传下来了诸如杨万里的《晓出静慈寺送林子方》、苏东坡的《饮湖上初晴后雨》、欧阳修的《采桑子·荷花开后西湖好》等很多千古名篇。但另辟蹊径,独写西湖繁华落尽、枯寂落寞冬日雪景,且影响巨大,为无数人拍案叫绝的,似乎只有张岱这篇《湖心亭看雪》。因了张岱这篇不足200字的文章,西湖386年前,也就是明崇祯五年,公元1632年十二月下的一场大雪,尽管经历了近四个世纪漫长岁月风吹雨打而没融化,一直鲜亮如初地保存在历史长河里,供人们随时缅怀欣赏。
下雪的日子,芸芸众生各有各的消闲方式。而唐白乐天的“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可谓一种很有品位消闲的方式。大雪封门,四野茫茫,道路消隐,天寒地冻,外出什么事也做不了。此时将登门拜访的好友挽留家中,沏一杯清茶,暖一壶老酒,不谈经不论道,不议世事成败、荣辱得失、江湖险夷,只听风观雪,细品慢酌,待酒酣耳热之时,逸兴湍飞,实在是一件欢愉无比的雅事。其千百年来也为无数知识分子所推崇效法。我辈向来既不喜欢那套繁文缛节,也不好酒呀茶呀“那一口”,所以在这样的天气里就只身走出户外,投身山野,自由不羁地去与大自然亲密接触,做一名野外观雪的看客。
出住地大门不远,沿一条斜斜儿向上的蜿蜒曲折的山路走了不一会儿,就看见路两边农家高低不同的房顶上、大小不一的院落里,以及柴棚上,积着一层白雪,蓬松绵软,如棉如絮。早起的一群麻雀从屋檐下飞来,栖息在柴棚上的雪里,一边叽叽喳喳欢叫着,一边跳来跳去蹦跶着,呼朋引类,跳掷梳翅。这些大自然的小精灵,许是像我一样,见了这久违的雪很高兴吧?早早起来在雪中嬉戏,与雪进行着互动交流。它们像一个个天真的孩子,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尽情享受着雪给它们带来的乐趣。不一会儿,一只浑身麻灰的狗和几只毛色红艳的鸡,从一家人院子里出来。那狗踩着地上的雪边往前慢跑着,边低头在雪上这闻闻、那嗅嗅,似乎在和雪亲吻,毛茸茸的身上散发着几丝热气。而那几只鸡,则慢悠悠在雪中漫步着,有的低头寻找吃食,一声不吭;有的昂首挺胸咕哒咕哒张嘴叫着,好像在向人们报道着下雪的消息。几户农家低矮的厨房里,忽然冒出丝丝缕缕青烟,烟中散发着几许若有若无的柴禾味。这是农家早起烧火取暖或做早饭燃烧柴禾的烟气,洋溢着浓浓的人间烟火味。
路边几块陡峭的坡地里,萝卜、白菜、大葱、蒜苗、豌豆、油菜等几种农作物,都被雪覆盖着,偶尔凸露出雪面的一些茎秆叶片,翠色扎眼,与雪的白色形成鲜明对比,犹如画在一张白色素绢上的绿色写意画,自然随意,神韵天成。
刚拐过一个弯儿,前边几面硕大高耸的山坡陡然矗立眼前。其上各种树木密密麻麻,混居杂生,枝干交错,直指天空。这些树中,有光枝秃干儿的青树,有浑身是刺的洋槐树,有皮色苍灰的榆树,还有叶色苍翠的松树。它们枝条上、桠杈上的积雪,和地面上的积雪连成一体,使整个山坡银装素裹,玉树琼花,蔚为壮观。尤其是那些负雪的苍松,虬结盘曲,树干挺直,庄严、威武、从容地站立在山冈上,挺立在风口中,伞状的树冠上虽因积着厚厚一层雪而很沉重,但都以铮铮不屈的铁骨顶着巨大压力,翘首苍穹,蔑视悠悠天地,负荷岁月风清,并用它们强大不息的生命力,抗击世间沧桑,笑对滚滚红尘,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大雪压青松,青松且挺直”的英气、正气、浩气……不知道这些苍松有没有灵魂,如果有,我想那也一定是刚强的、不屈的、圣洁的,昭示着这方土地一种永存不灭的伟大精神。
雪还在下着,冷风呼呼,雪花飘飘,我沿着一条陡滑的小路,一路攀岩牵草,登上一座高高的山冈,居高临下,放目四顾,但见四处野旷天低,白雪皑皑,远山近树、深谷幽壑、楼台屋舍、滩涂洼地……都被它染得纯然一色,遍体洁白。这么一个素雅、皎洁、晶莹的世界,似白玉雕琢,像水晶磨就,如碧绮叠成,气势是那么雄阔壮美,颇有宇宙莽莽、地老天荒之感。在这样的环境里,任何人的情感都会得到升华,心灵都会得到净化,且通体透明,摆脱世俗的尘烦和卑微,进入一种高华豪迈的大境地。
雪是上天派向人间的使者,是上帝赐予人间的礼物。它清纯、洁白、高贵,没沾带尘世任何污泥浊水,没夹杂世俗任何功利杂念。它慷慷慨慨、洋洋洒洒、大大方方而来,不仅装扮了人间,美化了人间,净化了人间,在给这个世界带来浪漫和诗意的同时,还把这个世界瞬间变得很美丽。雪又是凝固的甘霖,把圣洁无私的德泽广布人间,滋润万物,孕育着大地花红柳绿、五谷丰登的好年景……
(说明:此文发表于陕西《华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