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雨中游

自去年入冬以来，地处秦巴山区汉江边的陕南安康市城区及周边，既没落一场雪，也没下一场像样的雨，干得地皮几近绷裂，灰尘四起，以致进入今年阳春三月以来，本是草木葳蕤萌发，花开耀眼的季节，可草迟迟长不出新芽，树迟迟吐不出新绿。到了三月底，可能是时序催逼之故吧？草虽勉强长出新芽，却浅，却小，蔫搭搭的，了无生气；树虽开出花朵，却稀，却淡，不十分明艳，没啥看头……正愁今年这春的色彩与生机要大打折扣时，临近三月末最后一个日子的一天夜里，突然下起淅淅沥沥春雨。

此时已是夜里十点多钟光景，与我同住一个小区的人大都熄灯就寝。院里空无人影，路灯寂然燃放。为了感受一下这期盼已久的春雨，也为了暂别案牍劳顿，出去散散步，我离开书房，打了雨伞，独自开门下楼，走在一条宽阔平坦的甬道上，作起春夜雨中游。

春雨毕竟是春雨，细密，不大，点点滴滴从黑暗的高空落下，既形不成庞大的气势，也没有摧枯拉朽的力量。正如诗圣杜甫名篇《春夜喜雨》中描绘的那样：“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它把本来干燥的空气一忽儿工夫就浸润得湿漉漉的，给人沁凉爽朗的感觉，又把蒙着厚厚一层灰尘的混凝土路面淋得湿津津的，看上去水灵舒心。一盏盏站立在花园、路边、楼房前后的路灯，在细若粉尘、柔如丝线的雨雾包围中，光色迷离，如梦若幻，有几分瑶池仙界的感觉。

春雨因为小，因为柔，从天空落下时，几乎没有声音。其即就是打在花草树叶上，也只是发出春蚕啮桑般轻细的沙沙声。而它们聚集在一栋栋高高的楼顶上往下落的就不一样了，嘀嘀嗒嗒，打得一些人家阳台外雨棚发出叮叮当当繁嚣不齐的声响，把整个寂静的小区夜吵闹得不得安宁。

小时候在老家，这个时候正是农民春耕播种季节。什么南瓜、冬瓜、苦瓜、丝瓜、西红柿、茄子、辣椒、豇豆、四季豆等，都得这个时候下种。为了一夏一秋都有菜吃，且在它们收获后可拿去城里换几个钱，父老乡亲，男男女女，从早到晚忙活在田间地头，弯腰弓背，挥锄挖土，任凭风吹，任凭日晒，不辞辛苦地将冬的淫威肆掠下板结了一冬的土地挖开，捣碎，施上肥，把各种种子埋进去，然后再浇上水，就巴巴盼望它们发芽、长苗，并一日日长大、结果。在我心目中，父老乡亲们种下的不仅是瓜豆，而是一年的希望，是对美好生活的憧憬。

我来到汉江边一个花园。

花园紧靠江边的地方，是一排约百米长的柳树，它们在这里长了大约已近二十年，枝干粗壮，浓荫蔽天。雨点撒落在它们随风摇曳、婆娑多姿的身上，仿佛一个个刚刚出浴，浑身散发着青春气息的美女。而开在花园里的各种花朵，在点点春雨洗濯滋润下，梨花洁白，桃花艳红，杏花粉白，玉兰雪白，紫荆嫣红……紧贴地皮生长的麦冬草、三叶草、刚毛针等，在柔和如瀑的灯光照耀下，不仅绿意冉冉，还散发出一股股扑面而来的清新气息。柳树外边，就是劈山跨谷蜿蜒而来的浩浩汉江。白天的时候，江面上捞沙的、运货的、淘金的船只穿梭往来，喧嚣嘈杂，热闹非凡。而深夜之时，船只归港，江面空阔，碧漪涟涟的江水沉静如练。此时霏霏的春雨，低垂的夜幕，又给它平添几分朦胧神秘氛围，让人对这条长江第一大支流不禁产生许多美的翩想。

离开花园，绕过几排楼房，走过一段香樟树荫匝地的林荫小道，再穿过一个健身广场，我来到一片竹林边。潇潇雨丝，正打得竹叶簌簌。高高的竹竿，繁密的竹叶，在漆黑的夜空撑起一片翠绿的云翳。几只在竹枝竹叶间休憩的小鸟，许是受到我这位不速之客突然到来的惊吓，扑扑扇动着翅膀跳来跳去。竹是好东西，不但可以绿化美化环境，还可给人无限情趣。它既是一种自然生物，亦是一种文化载体。在中国传统文化里，竹是节操的象征，也是虚怀若谷的谦谦君子，更是高风亮节的仁人志士。因而从古至今，吟咏歌颂它的诗词非常多。我国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就有“瞻彼淇奥，绿竹猗猗。瞻彼淇奥，绿竹青青”的诗句。南北朝著名诗人谢眺在他《咏竹》诗中这样写道：“床前一丛竹，青翠独言奇。南条交北叶，新笋杂故枝。”唐代诗人许浑在他的《秋日白沙馆对竹》诗中则这样写道：“萧萧凌雪霜，浓翠异三湘。疏影月移壁，寒声风满堂”。清代被称为 “扬州八怪”之一的县令郑板桥在他的《潍县署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诗中写道：“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里，一枝一叶总关情”。郑板桥在这里虽然只是借竹抒怀，表达自己对治下百姓生活疾苦的忧思及牵挂，但也从另一方面以拟人化的方法描写了竹。竹在给人无限美感的同时，还给人有关人生哲理的启示。或许正是因为如此吧，北宋大文豪苏东坡一生嗜竹爱竹，分别在自己曾经生活和为官过的四川眉州、陕西长安、海南琼州、浙江杭州、湖北黄冈等居住地房前屋后、庭院檐边大肆种竹养竹，朝夕与之相处，观之赏之，歌之咏之。其“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使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等饱含人生哲理的诗句，就是他一生嗜竹爱竹的最好佐证。

回到家，已是深夜十一点多，雨还在下，但似乎比刚才大了一点，临窗而立，听沙沙雨声，看飘飘雨丝，再观远山，眺近树。我的心里涌起阵阵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欣喜。春雨贵如油呀！但愿今夜这久盼才来的淅沥春雨再下大些、再下猛些，能为明天浇开一个花繁叶绿、草树丰茂、生机盎然的新世界……

（说明：此文发表于《陕西工人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