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80年代初期我考上大学时,家里还很贫穷。在拿到录取通知书到去学校报到的那近一个星期日子里,可把母亲急坏了。原因很简单,我去学校要带被子,可家里仅有的几床被子要么破烂不堪,要么被里被面补满一个个大小不同的补疤,很难看。这在偏僻落后的农村倒算不了什么,但拿到大城市去,就有些丢人现眼。为此,母亲一心想为我做一床新棉被让我带上。
要做新棉被,就得有被里被面布料和新网套。这些东西家里根本没有,拿钱去街上买吧?家里又没钱。母亲一连两天心急气躁、寝食难安。看着她那个难受样,我对母亲说我不要新棉被,就把我上高中时住校用的那床棉被带上算了。母亲看着那床我在高中用了整整3年、被里被面布料早已烂得补都没法再补、网套也像猪肚子样漏出来的破棉被,无奈地长长叹了口气,眼泪花花地说,儿子,这样的被子妈哪能让你拿到西安去,妈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为你做床新棉被。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母亲就早早起床,踏着晨露,浴着晨风,手里握着一根木棍,独自一人摸黑去20多里地外一个经济条件相对较好的亲戚家借钱。她刚到那个亲戚家,十几条高大威猛的狗,就突然不知从哪里奔窜出来,扬头翘尾,汪汪吠叫着,气势汹汹向她扑来。顿时吓得母亲脸色苍白,心跳如擂鼓,急忙将满是虚汗的瘦弱身体紧紧贴在亲戚家堂门上,手忙脚乱地不停用木棍边喊边打那一只只眼看就要咬着自己腿脚的狗。待母亲好不容易将所有狗赶走,敲开亲戚家门,漆黑的天边才露出一丝鱼肚白。睡眼惺忪的亲戚一见母亲,就一脸不高兴地问她这么早来干什么。母亲微笑着诚恳地告诉他,说我要去西安上大学,做棉被没钱,想向他借点钱做床被子,并承诺下月田里稻子成熟后收了马上还他。亲戚为人一向吝啬,又知道我家条件很差,怕借了他钱还不了。立即找借口说自己最近手头也很紧,没钱。母亲吃了闭门羹,只好尴尬地无声转身离开他家,往家里走去。
吃过早饭,万般无奈之下,母亲就从家里找出一个大大的玻璃瓶,连跟父亲商量都没商量,就自作主张,将家里油罐里仅有的十多斤菜油全倒出来,装进玻璃瓶,然后小心翼翼拎着,大步往县城集市上走去。我发现后立即赶上去,在院坝中间拦住她说,妈,你把家里仅有的一点油拿去卖了,一大家人往后咋生活呀?母亲显得很轻松地微微一笑说,没关系,先把你这事办妥了再说,我们在家好将就。我想到我走后她和父亲弟妹、爷爷奶奶炒菜连一滴油都没有,吃的菜将寡淡无味,难以下咽,心里一阵肠翻肚绞般难受,双眼禁不住流出泪水。见我哭了,母亲反倒镇静下来,伸手轻轻为我擦着眼泪,和颜悦色地说,没关系没关系,你上学走后我们再想办法,油总会有吃的。
在县城集市上一卖完油,她就去商店为我买了一床雪白的被里,一床大红中带凸纹荷叶荷花的绸子被面,一床棉花蓬松洁白的网套。从县城匆匆赶回家天已黑,她连一刻儿都没顾上休息,就低头弯腰,蹲在堂屋中间暗黄的灯光下席子上,为我赶制新棉被。熬了整整一个通宵后,第二天早晨天刚亮,她就为我缝好被子。看着那崭新而又漂亮的被子,我心里很高兴。但母亲却因一宿没睡眼圈发黑,双眼通红,神情疲惫,不停打着呵欠。紧接着,母亲又东拼西凑,用一些旧布料旧棉花,为我缝制了一床柔软舒适的褥子。我于第二天早晨天一亮,就带上它们赶往火车站,乘上当日最早一班开往西安的火车,往学校奔去,并终于在学校规定的报道时间最后一刻报了到。
这床棉被伴我在古城西安度过幸福快乐的大学时光,后来我参加工作,结婚成家,它也一直陪伴着我……如今,二十多年时间转眼间过去了,许多曾经陪伴我多年的破东烂西,在一次次搬家过程中,我都毫不怜惜地扔掉了,唯独这床现在仍静静安放在衣柜里的也已很破旧的棉被我一直舍不得扔。
因为在我心目中,它不仅是过去苦难岁月的见证,还饱含着远在故乡的白发老母永远温暖人心的母爱……
(说明:此文发表于《福建日报》下辖的子报纸《每周文摘》报)